夜色昏暗,林中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摸索前行,他們摔了不少跟斗,身上也被樹枝刮出了很多傷口,苦不堪言。
他們辨不得方向,更不知身在何處,只覺有時向上攀,有時向下溜,遠(yuǎn)近不時傳來虎吼狼叫,甚至能清晰的聽到蛇的“嘶嘶”吐信聲,有時近在耳畔。
絕不能停下來,跑的越快越好,樹林越深越好,走的越遠(yuǎn)越好。他們此時有的只是心力交瘁,遍體鱗傷,但高玄只盼黑夜是無窮的,不住的鼓勵著高義和高楓。
漸漸的,頭上有了些光亮,這一下竟胡亂跑了半宿。前后依舊是無盡的樹林,三兄弟俱已筋疲力盡。又苦挨了一段,等林中草木也已發(fā)亮?xí)r,高玄讓大家停下休息。
見陳雪主氣息尚在,將她倚靠在一棵樹干旁。她面色蒼白,氣息微微,被箭穿透的創(chuàng)口已成紫黑色,高嵐又撲到她身上啜泣起來。
高玄將一片樹葉折成錐桶形,抖落草尖和樹葉上的露水,積了一點(diǎn)就喂給陳雪主,見她轉(zhuǎn)醒,安慰道:“娘,咱們安全了?!?p> 陳雪主自知大限將至,道:“娘……恐怕挨不過……”語聲微弱,斷斷續(xù)續(xù)。她慈愛的瞧瞧高嵐,想抱抱她,但手臂絲毫力量也無,只是手指微動幾下。
高玄知她意思,拾起她手臂放落在高嵐的背上。她頓感安慰,面上擠出一絲笑容,目光散亂的瞧著高玄,又?jǐn)鄶嗬m(xù)續(xù)的說道:“照顧弟妹,貴池郡,秋……秋浦客?!科踉跁校嗽率?,四大派……赤魔教……歸、歸宿。”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她用最簡短的詞語說出了那個計(jì)劃。高玄只覺天旋地轉(zhuǎn),身體似也被撕得支離破碎。等義、楓、嵐感覺到陳雪主死了,才又放出悲鳴。
想哭就哭吧,高玄沒有勸。這是他們應(yīng)該為她流的眼淚,她是這世上最愛他們的人,也是他們最該尊敬的人。
但人類畢竟是血肉之軀,血可以流盡,淚一樣可以。等他們把淚流干,高玄狠著心,面色平靜的說道:“娘已經(jīng)走了,現(xiàn)在把她葬了吧!”
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yàn)?昨日她還活生生在眼前,而此刻她的身子漸漸變涼。高玄的心也和陳雪主的身子一樣,漸漸變涼。
他已體會到這一世的困苦,想到那六劫……去他媽的,他再顧不得風(fēng)險,背著陳雪主的尸體向山下走,約莫半個時辰后到了兩山交界處,綠草蔥蔥,中間蜿蜒有一條小溪。
選了一塊高坡,兄弟三人徒手挖了一個大坑將陳雪主埋了,還在土墳上覆滿石塊。等墓壘好,四人在墳前磕頭拜別,才俱感饑餓疲累,渾身酸痛。
高玄拉起高嵐,道:“此地不能久留,咱們……”
“哈哈,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我就說他們蹽不遠(yuǎn)。”
“他媽的,這把老子累的,跟傻驢拉磨似的,不斬他們八十塊,老子不算大爺。”
……
來不及跑,甚至說“跑”字也來不及,十余個蒙面黑衣人已各挺兵刃圍了上來。
義、楓、嵐嚇得圍作一團(tuán)。高玄也是心慌意亂,冷汗流了下來,腿也管不住的顫抖,嗓子里只擠出幾個字:“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其實(shí)根本不必問,他也不是要問,只是不知該做些什么。他渾身無力,即便有路,可能連跑的力氣也沒有。
“干什么?哈哈哈!當(dāng)然是殺你們?!币粋€黑衣人冷笑著回答,其實(shí)他原本也不必回答的。
“為……為什么要?dú)⑽覀儯俊备咝智忧拥膯枴?p> “你們?yōu)槭裁匆??”說話的那黑衣人目光燑燑。
這句話使高玄冷靜了不少,暗想他定然是想知道什么,便鼓起勇氣,試探著說:“萬振山是怎么跟你說的?”
那黑衣人一愣,道:“此刻告訴你們也無妨,說吧,是誰指使你們?nèi)ァ蓖nD了一下,“有什么目的?”
他的話顯然有些閃爍,想起陳雪主的判斷,高玄不覺慘然,他千思百轉(zhuǎn),卻想不到半點(diǎn)辦法,就好像被蒸熟的蝎子,再鋒利的尾針也已不能傷人,何況他根本沒有針。
正躊躇不知如何應(yīng)對,忽聽“啷”一聲,再瞧,說話那黑衣人的刀已落地,左手捂著右腕,正驚惶的四處瞧著,高叫道:“誰?有本事出來,別藏頭露尾?!彼曇綦m然高亢,但任何人都聽得出有些發(fā)抖。
所有黑衣人都四處張望戒備,四兄妹也是一般。
“小朋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币粋€蒼老渾厚的聲音飄蕩在空中。
那黑衣人鷹目四顧,道:“你……你是人是鬼?”
“我當(dāng)然是人,趁還沒做下大孽,你們趕緊走吧!”
“裝神弄鬼、藏頭露尾算什么好漢?有本事出來拼個你死我活。”
“不要執(zhí)迷不悟,老夫立誓生平再不殺一人?!?p> 這話如何能說,是自負(fù)還是愚蠢?高玄本來存著一絲希望,此刻心又涼了半截。
只聽那黑衣人道:“嘿嘿,你或許能成佛,只可惜老子殺人太多……先殺了這幾個小崽子!”
那些黑衣人立時沖了上來,兵刃所及,只不過數(shù)步距離。
義、楓、嵐三子同聲驚呼,高玄眼睛一閉,展臂將他們抱住。這是同生共死的舉動,沒有稀圖求生的半點(diǎn)念望。
忽聽砰砰連響,接著便是兵刃落地和慘呼之聲。高玄當(dāng)先睜開雙目,見那些黑衣人散成一圈倒在數(shù)丈外,眼前赫然多了一名老者。這老者一身粗布衣衫,頭發(fā)半白,黑須濃密,眼球突出,鼻孔上翻,嘴唇甚厚,雙耳招風(fēng)……
他相貌奇丑,但高玄瞧著心花怒放,甚至琢磨這會不會是楊幺派下來救我的神仙啊!猛的跪倒,道:“老神仙救命之恩,高玄感激不盡?!?p> 老者剛欲上前攙扶,一名黑衣人掙扎站起,提刀猛沖過來。他位于老者身后,卻正對著高玄,高玄不禁大喊:“小……小心?!?p> 那老者身子絲毫未動,只是腳下微微一沉,一枚石子彈射而出,正打在那黑衣人額頭,驀的摔倒昏暈過去。
老者面無表情,似乎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單手過來攙扶高玄。高玄感激的險些掉下淚來,道:“老神仙大恩大德,晚輩無以為報,請受我兄妹三拜?!?p> 那老者似乎不愿接受,手掌微向上抬,楊玄知他心思,是以也使力叩拜,哪想那股大力猛將他身子托住,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老者微微一驚,道:“你練過無極功?卻為何不會武功?”
“算是吧!”高玄也很吃驚,暗想這人只是扶了我一把,竟然知道我的所學(xué),簡直太牛逼了,又恭敬的說道:“家母把無極功法編排成各種游戲動作,讓我們四兄妹練來玩?!?p> “你娘?”那老者道,“她從哪里學(xué)來的無極功?”
高玄對他充滿崇敬和信任,道:“是岳飛傳授給我娘的。”
老者點(diǎn)點(diǎn)頭,仔細(xì)打量高玄良久,最后搖搖頭轉(zhuǎn)身離開。
這是護(hù)身符?。「咝绾慰戏潘??飛撲過去死命抱住他大腿,慘兮兮說道:“老神仙,家母剛剛過世,我等已成了孤兒,還望慈悲收留,為您當(dāng)牛做馬,終身伺候!”
他說話時以目示意,高義看懂了,拉著楓、嵐二子跑過來也抱住那老者大腿,發(fā)聲哀求,俱聲淚俱下。
老者回頭又瞧了一眼,微微搖頭,腳下微動,一股大力將四人震脫,再瞧時已人影全無。
“世外高人,老神仙!”高玄自語,目光卻在遠(yuǎn)處搜掠那老者去向。
“大哥!”高楓道,“這老爺子武功這么好,咱們不如去找他,求他收咱們?yōu)橥?,將來也能為娘報仇!?p> 高玄嘆了口氣,道:“大哥也想,可惜他不愿意,而且他若有意避開,咱們怎么找的到?算了,那些黑衣人肯定還會回來,咱們快走吧!”
與那老者糾纏時,那些黑衣人早互相攙扶著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