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的車程，抵達(dá)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城市時已是深夜。周天背著雙肩包從人流中擠出車站時，閉著雙眼好好享受了一下迎面而來的夜風(fēng)。
“我回來了?！彼驼Z。像是對自己，像是對這習(xí)慣了的城市。
如果說周天對這個城市有什么感情，那是因為他把這當(dāng)成了避風(fēng)港。在這里，他隔絕了痛苦，隔絕了喜悅，隔絕了曾經(jīng)的自己，隔絕了他曾熟悉且依賴的一切。在這座不大的城市里，他曾脫胎換骨般生活了四年，他第一次背井離鄉(xiāng)獨自一人，第一次翻開書本挑燈夜讀，第一次行事低調(diào)默默無聞，第一次收到情書驚慌失措，第一次獲得榮譽受到表彰。他在這里，發(fā)掘了一個全新的自己，一個從未出現(xiàn)過曾想都不敢想象的自己。
只是這一切來得太遲，代價太大，追悔莫及。
周天對這個城市的熟悉，也僅僅局限于從火車站到學(xué)校這大概六、七站路的距離，每次回家這段往返的必經(jīng)之路他都是喜歡步行，邊走邊看沿途的風(fēng)景，想增加一些對這個城市的了解。其實也沒有什么風(fēng)景可看，無外乎車輛、人流、商鋪，路途中間有個小小的公園，常有老人孩子在那里游戲玩耍練拳，時間充裕時周天就會停在那里微笑著看上一會，看別人的天倫之樂，他羨慕且祝愿這種幸福。
就是這短短的距離，周天對這個城市唯一的了解，他也僅僅來回走過八次，每次都是年間學(xué)校要封校，他在這城市里無依無靠無處安身才迫不得已回家一趟，回家和妹妹在肯德基或者某個咖啡屋偷偷碰個面。父母出事后妹妹就長住在爺爺奶奶家里，而老爺子做為一名退休老干部，向來看不慣親孫子的所作所為，他覺得周天翹課打架不務(wù)正業(yè)丟盡了他的臉面，兒子兒媳出事后老爺子更是把滿腔的怨氣一股腦傾瀉在了周天的身上，大罵這個害死了自己父母的不孝子，在打了周天幾拐棍之后自己卻差點背過氣去。周天只是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那幾棍打在身上不痛不癢，卻讓他神情恍惚心如刀絞，如果不是妹妹拉他起來他甚至沒意識到爺爺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好在老爺子送醫(yī)檢查后并無大礙，只是周天從此以后再也不敢踏進(jìn)那個門檻一步。
離開兩月有余，這個城市并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硬要說起來只是道路兩側(cè)的樹木變得枝葉繁華，夜風(fēng)一吹嘩嘩作響，歡欣鼓舞地迎接著這名小友的到來。
周天回到宿舍的時候房間里空無一人，他亮了燈，看著臨走前和舍友們弄得滿屋狼藉，一些垃圾沒有清理已經(jīng)開始腐敗變質(zhì)，散發(fā)出難聞的味道。被褥也有些潮濕發(fā)霉，地上到處都是被損毀的課本，有些甚至還光潔如新。周天笑笑，這些骯臟雜亂在他看來卻是如此溫馨。
他很快開始著手收拾，將地面打掃干凈，將舍友的個人物品簡單地堆在一起。收干凈屋子他出了一身汗，索性又洗了個涼水澡，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聽到隔壁有人在推杯換盞。臨近畢業(yè)，意味著離別，大家今后分道揚鑣各奔東西，難得再見上一面。校方也理解他們的這種情愫，所以也就放寬了要求，不太去管他們這些即將步入社會的大四學(xué)生。
第二天周天是被“砰砰”的敲門聲吵醒的，有人在門外粗著嗓子叫門，“開門，在里面干啥呢？再不開我踹了??！”
周天打開門時老二正抬腳作勢要踹，看開門的是周天，楞了一下把腳放了下來，“是你啊老五，我以為又是老六那小子耍我呢?！鄙聿母叽蟮睦隙坏戎芴熳岄_身，扛著一個大書包就進(jìn)了門，差點把周天給擠到門后邊。他走到自己床鋪前，“咚”一聲把書包扔到了床上，邊解拉鏈邊招呼周天，“來，來，老五，你看我?guī)Я硕嗌俸贸缘?？”老二打開包，露出琳瑯滿目的各色零食小吃，還有醬板鴨和豬肘子，“嘿，今晚上咱哥幾個好好地搓一頓。”老二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得給老大打個電話，讓他捎兩箱啤酒過來，那玩意兒太沉，我沒買，嘿嘿?！?p> 今天是正式返校的日子，宿舍里其余四人陸續(xù)到來，每個人都帶來了各自家鄉(xiāng)頗具特色的小吃點心，看起來大家都在準(zhǔn)備著進(jìn)行最后的狂歡。公務(wù)員考試是年后實習(xí)前就已經(jīng)通過了的，宿舍六個人都順利地通過了筆試面試，只等著單位的錄用通知書一到手，就能立刻由一名警校生搖身一變成為正式的人民警察。而即將到來的畢業(yè)考核也已經(jīng)形式大于意義，哪名教授會舍得讓學(xué)生的專業(yè)課成績不過關(guān)不予畢業(yè)而耽誤他即將要奮斗終生的事業(yè)呢？所以對他們來說，此次返校的目的，只是和好友團聚珍惜揮霍這最后的在校時光，留住這份難得的情誼。
他們幾個似乎是約好了帶吃的回來聚餐，每個人來的時候手里都是大包小包地拎著，幾個人嘻嘻哈哈地把所有食物都倒在了老二的床上，堆了滿滿一床幾乎要溢出來，床腳處還堆了幾箱啤酒和幾瓶白酒，足夠吃喝幾天的。
并沒有接到要聚餐的通知，除了一紙實習(xí)報告外身無一物，周天站在那里有些尷尬。但他并不為弟兄幾個對他隱瞞而有絲毫的怨言或是氣惱，他明白他們是在照顧他，因為四年來他的省吃儉用不善言談早讓舍友對他有了這樣的印象——周天家庭條件并不太好。
的確，周天看上去就是個希望通過知識改變命運的農(nóng)村孩子，穿著地攤貨，吃著饅頭青菜，每天學(xué)習(xí)到深夜，自卑得寡言少語，從來不花錢出去玩耍。但這個“農(nóng)村”孩子還是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因為他優(yōu)異的學(xué)習(xí)成績，因為他生活簡樸卻不卑不亢。四年來舍友們對他也是一直照顧有加，宿舍外出聚餐時哥幾個輪流買單，從來不讓周天花錢。周天開始時對此舉頗為不滿，甚至提出以后再也不參加聚會相要挾。他并不是在意舍友對他的誤解，只是想在這個集體中得到平等的一席之地，不想接受他人財物上的恩惠。直到老大說了一句話才化解了這份爭執(zhí)，老大說“這樣吧老五，以后宿舍的衛(wèi)生包給你了。”老大的提議讓大家雙手贊成，也讓周天心安理得。
這邊老大又說話了，“老五，”他喊道，“咱還缺點喝的，要不你去樓下超市買點飲料，買那種大瓶的，過癮?！?p> “老六，你跟我一起去?！敝芴煺泻糇钚〉纳嵊?。
“你自己去吧，”老大說，“讓他把他那堆臭襪子洗了去，放得都發(fā)硬了，都能站起來自己跑了?！?p> 周天領(lǐng)命而去，結(jié)賬出了超市門口他才明白老大為什么非讓他自己來，雙手拎著六大瓶飲料，勒得手指生疼實在不能再多了才花了七十多塊錢，估計還不夠買老四帶來的那只燒雞，周天笑著搖搖頭，老大就是老大，總是能考慮得如此周全縝密。
夜色剛落下帷幕，幾人七手八腳地把條桌拉到宿舍中央，形形色色的美味佳肴鋪得滿滿，周天自顧打開飲料倒了一杯，他不喝酒，舍友們早就習(xí)慣了，也不用再讓。大家開懷暢飲大快朵頤暢所欲言，盡情享受著這無憂無慮的時光，享受這情同手足的情誼。
“四年了，”老大舉起酒杯，“我得感謝兄弟們喊我一聲老大，雖然我很不稱職，沒能照顧好大家，沒給大家做出一個好榜樣，但你們依然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認(rèn)可我。我謝謝哥幾個！”老大明顯有些動情，仰頭一飲而盡。
“大哥你這說的哪的話，”老三挨著老大，拍拍他的肩膀，“無論咱弟兄們以后到哪，混得什么樣，老大就是老大，永遠(yuǎn)都是我們的老大?！?p> “對，對，就是?！崩狭胶椭霸蹅兊苄謧冊谝黄鹉蔷褪莻€緣分，這四年咱幾個能在一起，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咱這四年，咱人生最好的四年，對吧？”
“老大你整這煽情的我就不愛聽。”老二粗著嗓子說，“咱哥幾個誰跟誰??？喊你老大，那是哥幾個認(rèn)你，認(rèn)你這個老大，你就是咱的大哥。我老二這輩子就沒服過幾個人，你算一個?！崩隙f著打個飽嗝，“來來，為了咱們老大，為了咱131宿舍，干一個?！?p> “干一個！”大家伙一起舉杯，一飲而盡。
“我第二個佩服的，就是你，”老二放下酒杯補充道，他用手指著周天，“老五。我是真服你。你這四年你說你都干啥了？天天在那看書看書，我跟你說我還真試過一次，看了沒十分鐘就睡著了。要我說以后咱宿舍里混得最好的就是你，你小子能成大器。以后可別忘了咱哥幾個?！?p> “不會的二哥，放心吧?！敝芴煨πΑ?p> “你看，我就佩服老五這點，無論什么時候都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人能穩(wěn)得住，我就不行，看我長得五大三粗的，比猴子脾氣還急?！崩隙七谱?，“不過老五這人是真實在，你那不是傲，我看得出來，我認(rèn)人還是比較準(zhǔn)。”
“你們還記得以前咱聚會不讓老五掏錢，”老四突然想起往事，興高采烈，“老五當(dāng)時都急眼了，可把我嚇壞了，第一次見老五發(fā)脾氣這么厲害。”
“就是，把我也嚇壞了?！崩狭不叵肫饋?，“當(dāng)時我要去交錢，五哥把我手都快給捏斷了，他看我那眼神想想我都害怕?！睅兹艘黄鹕畹镁昧?，說話都是毫無忌憚。
“噗，”周天沒忍住把剛喝嘴里的飲料噴了出來，“我有那么嚇人嗎？”
“有……”老六拉長了聲音強調(diào)，“絕對有。別看你平時悶不吭聲的，其實我覺得你狠起來老二都拉不住你?！?p> “那你要這樣說我們得謝他不殺之恩?！崩洗笙肫饋砭W(wǎng)上看來的段子。
“謝老五不殺之恩?！钡苄謧兣e起酒杯嘻嘻哈哈地給周天敬酒，周天大模似樣地端起杯子，故作蔑視狀，“客氣客氣?！?p> “哈哈哈哈?！贝蠡镄ψ饕粓F。
“哎，”老三喝口酒，又想起來什么好玩的事情，興奮得滿臉放光，“你們還記得那次?；ńo周天寫情書，把他給嚇地，周末兩天沒敢出宿舍樓大門?！?p> “噗，”周天又沒忍住一口飲料差點噴出來，“咳咳，你哪壺不開提哪壺?！?p> “對對對，”沉穩(wěn)的老大也對這個話題充滿了興趣，“那兩天都是我給他打的飯，這家伙跟個大爺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p> “你說那是繡樓上的小姐。”老四說道，“一提這事我就生氣，老五這小子咋這么好的命呢，唉，可憐了我。我對瑤瑤可是真心的啊?！崩纤墓首鱾闋睢Ｋ祽傩；ò祽倭巳辏詈笕思覅s追老五去了，關(guān)鍵人老五還不同意。這什么世道，老四曾憂傷地想，對老五充滿了羨慕嫉妒恨。那段“失戀”的日子里，他最喜歡聽的一首歌就是《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躲在被窩里聽著歌，邊聽邊流淚。聽了幾天之后幡然醒悟，歌里面的主角在愛與被愛間難以抉擇，倒和老五有些相似，和自己卻是八竿子打不著關(guān)系，因為他連愛自己的人都沒有。如此思來，悲痛加倍。不過好在后來老五對?；ú]有表現(xiàn)出一個男人應(yīng)該有的反應(yīng)，這讓老四大大地寬心。自己沒勇氣去追求，當(dāng)然也見不得別人卿卿我我。舍友都和周天開玩笑，問他，“老五，你該不是同性戀吧？”周天笑笑，“那你們晚上睡覺的時候可要小心了哈。”據(jù)周天自己供述他也是以這個理由婉轉(zhuǎn)地拒絕了?；ǖ淖非螅聦嵢绾尾坏枚?，反正從此之后校花再沒給周天寫過情書。
那封情書據(jù)周天說被他燒掉了。當(dāng)時宿舍里其他人都看過那封情書，倒不是周天拿出來有意炫耀，相反，他是宿舍里最后一個才看到情書內(nèi)容的人，那整整三頁彩色的信紙傳到他手里時已經(jīng)有些皺巴巴，上面甚至染了幾個臟指印。不過還是能嗅到信紙上那幽幽清香，信紙的周邊原印有圖案，寫信人又別有心裁地加了些紅心金星的點綴，少女的氣息便撲面而來，讓人很能聯(lián)想起字的主人那英姿颯爽的身影。警校的女生不允許留長發(fā)，相比發(fā)絲飄飄長裙飛舞的浪漫，短發(fā)警服別有一番風(fēng)情。害羞的女生把信塞給了宿舍老六并托他轉(zhuǎn)交，但她明顯錯誤估計了男女生之間對個人隱私保護(hù)的那種差異，老六拿到信就飛身奔回了宿舍，比自己收到情書還要興奮，讓女生錯以為這優(yōu)秀的信使很快就會將自己小小的心思告知白馬王子而羞澀地低頭轉(zhuǎn)身跑開。
“親愛的天，”老六招呼大家湊在一起高聲朗讀，此時男主角按照慣例應(yīng)該還在教室上著夜自習(xí)，“當(dāng)你看到我對你如此熟稔的稱呼或許會十分詫異，但對我而言，這個稱呼是我無數(shù)次深夜里對你默默的想念，是來自于我心底的呼喚，久而久之，已成習(xí)慣。”
周天從未想過一個女生的愛戀會如此熱烈，如此的坦蕩而奔放，更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幸運地得到愛神的垂憐。他面紅耳赤、雙手顫抖、心跳加速地繼續(xù)往下看：“初次見你，是在今年的春天，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一如我心中剛剛萌芽的愛戀。那時你坐在圖書館的窗前低頭靜靜看書，我就坐在你的斜對面靜靜看你，每當(dāng)你有些異動我就趕緊把目光藏在書本之后。初始我只是好奇，好奇造物主怎么能讓一個男生生得如此清秀，讓我都有些妒嫉^_^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中，我在操場散步時你在旁邊打籃球，我去階梯教室上課時你與我擦肩而過，我去圖書館看書你就在我不遠(yuǎn)處，開班會時你總是恰好坐在我的前座。我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你的位置，而你的身影，也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但你，卻總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吸引我的目光之后，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瀟灑走開。思念是一種病，這病讓我歡樂而痛苦，喜悅而沮喪，期待而失落，幸福而孤獨，讓我期待每天的日出，痛恨著每天的日落，讓前所未有的千百種情緒每天在我心中隨機播放著，而你，就是那唯一的播放/暫停按鈕……”
信的內(nèi)容還有好長，娟秀的字體將那些兒女情長娓娓道來，周天這才恍然大悟地記起這個經(jīng)常碰面的女孩，回想起每次的偶遇，她的微笑和眼神都突然變得好有深意。書信的結(jié)尾寫道：“今晚七點，學(xué)校操場，不見不散。”最后署名瑤瑤，和一串電話號碼。
那天晚上宿舍里五個人反常地都沒有呆在宿舍，而是坐在教室有模有樣地翻著課本，不時拿眼睛瞟一眼老五的位置，直看得周天心煩意亂。
“你們真是閑的?！敝芴爨洁熘?，“我已經(jīng)拒絕她了，我不會去操場的。你們讓我安心看會書行不行？”
“你真的假的？”老四猴一般竄過來。
“我給她發(fā)了個信息，拒絕了?！敝芴煸捯魟偮淅纤囊话炎テ鹚郎系氖謾C，翻開短信，一條簡短的內(nèi)容躍出屏幕：“謝謝你，但我們倆不合適。別等了，我不會去的?！?p> “我靠，老五你真行啊。你有毛病吧？”老四不知是高興還是氣憤。周天低頭看書不理他。
“切，沒勁?！崩先椎攘艘粋€晚上，頓感無聊，擺擺手拎著書包走了。
“純爺們，我服你?！崩洗鬀_周天翹起大拇指。
后來不知周天和?；ㄖg有沒有發(fā)生其他的故事，反正這起情書風(fēng)波慢慢淡出大家的視線，不了了之。
男生們聚在一起，似乎話題總是在相互揭短。老四話音剛落就遭到了老六的鄙視，“你可別提你的瑤瑤，當(dāng)時就是借你倆膽你敢跟人表白嗎？那幾天誰老是躲被窩偷偷哭來著?！?p> “去去去，你懂啥，小屁孩?！崩纤膶擂蔚貪M臉通紅。
“哈哈哈哈哈哈?！贝蠡镉中ψ饕粓F。
快樂的日子總是白駒過隙，論文答辯、結(jié)業(yè)考核、畢業(yè)晚會。晚會結(jié)束時六個人回到宿舍，安靜得出奇。每個人心里都明白，明天天一亮，他們就得收拾行李離開母校各奔東西。沒有人想提起這不愉快的事情，心思卻總在上面繞來繞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老四干脆蒙了被子躺在床上準(zhǔn)備睡覺。
“今天晚上?；ㄍζ恋陌 ！敝芴焖坪鯖]有感受到空氣的壓抑，還沉浸在晚會現(xiàn)場熱鬧的氣氛里，自顧說了一句。
老四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哈哈，你小子是不是后悔了？晚了我告訴你。哈哈哈?！?p> “跟你有啥關(guān)系？”老六向來以打擊老四為樂，“說得好像你有機會似的?！?p> “嘿嘿，這你不知道了吧。”老四狡黠一笑，“我和瑤瑤都是報的魯中市公安局，以后我倆就是同事了，你說我有沒有機會？”老四賤兮兮地挑了挑眉毛，一臉憧憬狀，“我倆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她早晚會明白我的心的?！?p> “你？就你還日久生情？不是我夸你四哥，就你這模樣，當(dāng)警察真是虧了，你得開個減肥中心，把自己的照片放大了往門廳一掛，生意絕對好?！崩狭炎约憾旱霉睒?。
“我靠，你去死吧你?！?p> “我說哥幾個，咱光聊天沒啥意思，要不要再整點？”老二提議。
“來，整點?！睅讉€人翻身而起，鋪開桌子推杯換盞。
“明天，咱哥幾個就要散了，但是咱人散心不散，無論走到哪，無論混成什么樣，咱幾個永遠(yuǎn)都是131，永遠(yuǎn)是好兄弟?！本七^三巡，老大紅著眼睛舉起酒杯。
“咱們都走不遠(yuǎn)，不都在一個省里嗎？以后誰結(jié)婚了生娃了，通知一聲，咱都去。以后咱都有車了，開車從東頭跑到西頭也就是十來個鐘頭的事?！崩隙f。
“對，咱以后也都約個時間，五一啦、過年啦都來母校聚一聚。咱弟兄們又不是說分開以后見不著面了?！崩狭f著，不經(jīng)意地抹了下眼睛。
老四卻早已控制不住地淚如泉涌，“唉，話是這樣說，以后工作了誰能說得準(zhǔn)呢，公安都是白加黑五加二的，再像咱們這樣天天在一起，難著呢?！崩纤某榱讼卤翘?，“我是真舍不得你們哥幾個。”重情重義的老四借著酒勁哭出聲來，徹底沖破了幾人強顏歡笑的心理防線，想起四年朝夕相處的時光，看著這簡陋破舊而溫馨的小宿舍，不由得讓人潸然淚下。
“你看你看，”人高馬大的老二像小媳婦一樣抽泣著，指了指身邊黯然傷神卻并未落淚的周天，“我就服老五。老五你真行，什么事都能扛得住。我上廁所都不扶墻我就服你。”
“我去你的。”周天笑得很難看。
“好了，咱不想那傷心事，咱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大端起杯子鼓舞士氣，“咱工作了都好好干，過上十年八年咱都是局長科長的，想聚會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來，我敬幾位局長一杯。”
“真是，把我哭得像個娘們一樣。都怪老四?！崩隙四ㄑ蹨I，“我就服老五，老五得當(dāng)廳長。我敬你，周廳長?！?p> “我當(dāng)廳長，你們幾個當(dāng)哥的不得做部長？”周天打趣道。
“可別，部長就一個，那我們幾個得打架，翻臉不認(rèn)人了就?！崩先χf。
“咱們輪流做，一人一年?！崩狭f。
“這個好，這個可以有。哈哈哈?！?p> 那晚，每個人都喝多了，除了周天。屋里雖然門窗大開但還是酒氣沖天，衛(wèi)生間里刺鼻的嘔吐物的酸臭味。服侍五個好兄弟睡下，又將剩菜殘羹打掃干凈，周天躺在床上久久無眠。
這是他睡了四年的床鋪，這是他生活了四年的房間，按時間推算的話比他呆在家里的時間還要久。他熟悉房間里的每樣物品，熟悉這里住的每個人，熟悉天花板上每個破敗的痕跡。以前從未覺得對這一切有什么依戀，但如今看來，連角落里那只灰色的小蜘蛛都是如此的親切。周天感到憂傷，正從內(nèi)心深處慢慢散發(fā)出來，浸滿全身，讓他身體微微發(fā)麻。但他沒有流淚，他的眼淚早在四年前就已經(jīng)流干了。今晚，將是一個轉(zhuǎn)折，明天太陽一升起他就得告別這里，開始新的生活。對于未來，他很慶幸自己并不迷茫，他知道自己離校后應(yīng)該去哪里，去做什么。他心中有著明確的目標(biāo)，有著堅定的信念，他將會為此奉獻(xiàn)自己的青春，拋灑自己的熱血，甚至獻(xiàn)出自己的生命。他的人生，四年前就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從他離開家鄉(xiāng)，從他踏進(jìn)警校，從他緊握拳頭面向國旗，高聲喊道：
我宣誓：
我志愿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
我保證忠于中國共產(chǎn)黨，忠于祖國，
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服從命令，聽從指揮；
嚴(yán)守紀(jì)律，保守秘密；
秉公執(zhí)法，清正廉潔；
恪盡職守，不怕犧牲；
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
我愿獻(xiàn)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yè)，
為實現(xiàn)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斗！
周天承認(rèn)，那次，他落淚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舍友們還在呼呼大睡，周天悄聲起身收拾行李。他并沒有多少個人物品，只是幾件衣服幾本書籍和學(xué)校發(fā)的被褥，他疊疊捆捆打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裹便收拾停當(dāng)。他最后環(huán)視了一眼這個宿舍，“再見了兄弟們?！彼睦锬卣f，然后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