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天和舍友們歡笑聚會傷悲別離時,肖克可沒有時間兒女情長。前一段時間,市里剛發(fā)生了一件頗有影響力的事,因為這個事牽扯了太多人的利益,社會影響面甚至比雙王村那起離奇的殺人案還要廣,一時在報紙、網絡、手機媒體上被炒作得沸沸揚揚。
讓肖克真正頭疼和憋屈的,是因為在他看來,這起案子根本算不上一個案子,更不應該歸他刑警隊管轄處理,而是被領導硬生生安排下來的。
“孫局,這案子我不能接,接了就沒好,稍微處理不當就得惹一大堆麻煩。我不能接。我手里還一堆活呢?!毙た藞詻Q地一口回絕。
“你不接?你不接難道讓我接?這是市局安排下來的,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孫局長也是被逼得火燒眉毛了。
“我們沒法接啊孫局,拿什么罪名立案?詐騙罪?根本構不成嘛。這明顯就是經濟糾紛,屬于自訴案件嘛。”肖克有理有據。
“你還沒偵查呢你怎么知道不是詐騙?我不是故意訛你,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是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政府領導說的,你要有理你去找市長解釋去。”孫局長也是一肚子的苦水無處發(fā)泄。
“市局不也有刑警隊啊,讓他們接過去不就是了?”肖克還想往外推。
“這是市委市政府和市局領導集體開會討論決定的事,你說讓誰接就讓誰接???你說了算???這次不是案子不案子的事,這次就是一項政治任務,領導安排你來做那是對你的信任和肯定,我可是在領導那簽了字立了軍令狀的,這個事要處理不好我就得辭職。我要辭了職你小子也別想好?!睂O局長算是給肖克下了最后通牒。
老領導話都說到這份上,肖克再也無法推辭,他想了想,顯得很為難,但最后還是松了口,“這......行,行吧,我接。不過我可不是因為領導的安排,我純是看您的面子,給您幫忙?!?p> “行,行,我知道你給我面子,忙完這個事我好好還你個人情。”孫局長長松一口氣。管他什么原因,只要你答應接下來就行,他心想。看肖克終于吐了口,他本還想再說些就坡下驢的寬慰話,不過自己也有一個疙瘩堵在心里,那些話就怎么也說不出口。
“不過還有個事,您得再給我安排倆人,這么大的事我這幾個人可忙不開,我手里還有好幾個案子呢?!毙た擞痔岢鲆?。
“你先初步調查著,真忙不開了我從那幾個中隊調人過去。”分局里每個中隊都有各自的活兒,臨時抽調還行,要像這個案子肯定得長期靠上去,其他幾個中隊工作不易開展,中隊長難免會有意見,孫局長還得全面考慮。
“這個......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肖克此時騎虎難下,自言自語地嘆了口氣。
“你說什么?”孫局長沒聽清。
“沒什么?!毙た思泵φf,“你得盡快給我安排人手啊,我這真忙不開?!?p> “行,行,人、車、經費,這些問題你不用操心,你就把案子給我搞好了就行。”孫局長點頭說道。
“那行吧,等人到了我立馬開展工作?!毙た藙澣Υ蛱珮O。
“你還挖坑給我跳是吧?現在就回去給我立馬展開工作,耽誤了事情我拿你是問!”孫局長真急了。
“收到,收到,現在立刻馬上我就去?!毙た宋ㄎㄖZ諾地出了門。前腳剛出門他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接了這么一個案子。雖然還沒有正式和當事人們打交道,但想起服裝市場那批個體經營戶他就頭疼,他可以想象出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自己的辦公室將會像菜市場一樣雞犬不寧,而自己又只能一邊忍受著耳邊七嘴八舌的嘮叨一邊低聲下氣地好言相勸,遠沒有以前辦理那些刑事案件來得干凈利落。
“唉?!毙た嘶仡^看看孫局長辦公室的大門,長嘆一口氣。
事情的緣由要從八年前說起。
丹澤市杜莊服裝大市場成立于改革開放時期,地處市區(qū)東北方,至今已逾三十年。剛成立時只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十幾家商戶。初期的經營模式只是簡單的倒買倒賣,從南方低價進購服裝再批發(fā)給周邊的個體戶。后來因為物美價廉,生意越做越大,周邊幾省的批發(fā)零售商蜂擁而來,業(yè)務也逐漸擴展至服裝設計、生產、銷售一條龍。2007年左右市政府對舊服裝市場開發(fā)重建,當時的窮鄉(xiāng)僻壤搖身一變成為廣廈林立的產業(yè)園區(qū)。生產、倉儲、物流、餐飲,因服裝產業(yè)而帶動起來形形色色的行業(yè)在這個聚寶盆一般的市場里開展得如火如荼。在這些附屬產業(yè)里生意最紅火的就要數貨運物流,所有原料的買進和產品的賣出都離不開忙忙碌碌的大貨車。而物流行里生意最好的莫過于園區(qū)內門口第一家倉庫最多門頭最大的騰達物流。
騰達物流開業(yè)于八年前,老板黃騰達是丹澤市本地人,原本名不見經傳的一名小人物,當初拼著魚死網破的決心砸鍋賣鐵從銀行貸款百十萬買了幾輛半掛車成立了騰達物流,正趕上政府對服裝市場這塊香餑餑大力扶持,免稅減息。搭上了政府的順風車讓黃騰達后來幾年的生意風生水起,迅速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有錢之后他又涉足當時勁頭正猛的房地產行業(yè),第一筆投資就讓他掙了個盆滿缽滿。物流的生意越做越大,雖然輕車熟路卻遠不及房地產那樣一本萬利,他慢慢將資金越來越多地投入到房地產行當里。物流這邊因為做的年數多了,市場里商戶大多和他熟識,知道這個黃老板家大業(yè)大,對他也頗為放心,往來的貨物都由騰達物流代為收款。為了賬目清楚,黃騰達都是在每月月底對上月錢款統(tǒng)一結算,從來沒因為債務問題出過岔子。
這月,又到了結算的日子,大家伙三五成群來到黃老板在騰達物流的辦公室,眼看著錢就要拿到手里,每人臉上都喜笑顏開,心里盤算著上月的發(fā)貨情況。雖然黃老板在帳上從來毫厘不差,但俗話說親兄弟還明算賬呢,自己心里總得明鏡似的,那畢竟是辛苦掙來的血汗錢。
騰達物流里只有幾名工人在忙碌著裝卸貨物,黃老板的辦公室卻一反常態(tài)地大門緊鎖。
“黃老板呢?”有人問。
“聽說前幾天就出發(fā)了,考察什么項目,還沒回來呢?!鳖I頭的工人回答。
“喲,黃老板這回又得發(fā)大財。”
“人黃老板真是大手筆,動不動就千把萬地往外投資。要不說這人越有錢越有錢呢?!?p>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一番,也漸漸散了。
過了一周,黃老板仍是不見人影,有人著急,開始給黃老板打電話,那頭“嘟嘟”響著,卻一直無人接聽。騰達物流卻運作正常,除了老板不在,其余一切照舊。
拖拖拉拉又過了一月,一些小商戶吃不住勁了,發(fā)出的貨物收不回貨款,就沒法再采購新的物品,資金鏈一斷這生意完全沒法做了啊!更令人恐慌的是,黃老板的電話再也不是簡單地無人接聽,而是徹底停機了!有人通過拐彎抹角的關系找到黃騰達的親戚,甚至找到他的住處,可都不見他的蹤影,這黃老板就如人間蒸發(fā)一般徹底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還有他的妻兒。
大伙覺察出不對勁,重又聚在騰達物流的門口,將幾個工人堵在房間里。和上次來時歡天喜地不同,這次每個人目露青光兇神惡煞。
“你們老板呢?!”
“讓你們老板出來!”
幾名工人被氣勢洶洶的人群嚇壞了,年紀稍大點的壯了壯膽子,“我們也不知道老板去哪了,他還欠我們倆月工資呢?!?p> “黃騰達帶著錢跑了!”人群里不知誰高喊一聲,徹底捅破了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敢面對的最后那層窗戶紙。
人群“嗡”一下炸開了鍋,有人翻箱倒柜去找值錢的東西,有人撿起磚頭開始砸玻璃發(fā)泄情緒,有幾個婦女一屁股坐倒在地開始嚎啕大哭,霎那間現場一片混亂。
有人報了警。轄區(qū)派出所民警很快趕到了,小小的面包車閃爍著警燈拉著警笛呼嘯而來,不知誰帶頭喊了句,“抓住他!”早已紅了眼睛的人群手持器械朝警車狂奔而來。
“快走,快走!”帶班民警使勁拍打著駕駛員。小小的面包車閃爍著警燈拉著警笛又絕塵而去。
有人扔了什么東西“咣”地一聲砸在了車尾,小小的面包車加大油門跑得更快了。
人群哄堂大笑,又返回騰達物流繼續(xù)著瘋狂的打砸行為。
警情被派出所長迅速上報,很快,民警特警武警消防都來了,物流園里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藍黑綠紅四種顏色的衣服分類而站,如同閱兵儀式一般壯觀。然而形式并未有絲毫的好轉,人群并未因為身陷重圍而有絲毫的退卻,相反,越來越多的群眾加入到和政府對峙的隊伍中??崾铍y當,空氣干燥而凝固,雙方都進退兩難,卻都不想做出讓步。
“還我血汗錢!”一名婦女揮舞拳頭高聲喊道。
“對,對,還我們血汗錢!”人群振臂高呼。
“大家都冷靜一下,有什么事情慢慢說?!笔泄簿终豪^同滿頭大汗地通過擴音器喊話,“能不能派個代表出來說明一下情況?”
很快兩名德高望重的代表被推舉出來,將情況向魏政委簡單表述完,老魏撓頭犯了難。
“你們可以去法院起訴嘛,”老魏撓撓稀疏的頭發(fā),“你們這個問題屬于經濟糾紛啊?!?p> “去法院起訴?也就你們領導能說出這種話。法院是我們老百姓能去的地方嗎?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沒個一年半載法院判不下來,那我們生意還做不做了?我們這一年喝西北風去?還是領導你管我們飯吃?”年輕點的代表直接懟得魏政委紅著臉下不了臺。
“這樣吧領導,”年長的代表發(fā)話了,“這事你要管不了你就先回去,讓能管得了的人來管。要真沒人管我們去找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去,市政府再管不了我們去省里,省里管不了我們去中央。我就不信國家能看著我們百十號人家破人亡餓死在這里。”
這話聽在魏繼同的耳朵里,雖然語氣緩和很多,但比剛才那位還揪心,每個字都如同尖刀一般刺得他耳膜生疼。
“你們這樣鬧騰也不是辦法。”魏政委苦口婆心地勸,“事發(fā)比較突然,你們讓政府立馬就給個說法也是不現實的。你看這樣行不行,把你們的聯系方式留下來,我和市里領導商量一下,盡快給你們答復?!?p> 老少兩個代表對視一眼,“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們大伙就想要回自己的錢,你們大領導也不會難為我們小老百姓。”先給魏政委戴了頂高帽子,兩人爽利地留下了姓名電話。
“我一定盡快向領導匯報咱們這的情況,盡快研究一個讓大伙滿意的解決方案。”魏政委將紙條收進口袋放好,努力拉近關系,“那就先讓大家伙散了吧,等我的消息。”
“我們這不算違法吧?大家就是一肚子火沒處發(fā),他黃騰達欠大家這么多錢,弄壞他點東西不礙事吧?”到底姜是老的辣,年長的代表盯著魏政委問,“這可算不上擾亂秩序啥的?!?p> “算不上算不上?!毙液脹]砸壞隔壁鄰居的東西,老魏想,“放心吧。你帶大伙趕緊走吧,等我的好消息?!?p> 看著人群漸漸疏散,魏繼同松了一口氣。他將處理結果電話向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劉樹峰做了匯報,那邊沉默良久,“搞不好就是起群體性上訪事件啊。”
市委市政府連夜開會,到第二天凌晨也沒討論出什么結果來。劉副市長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顧不得滿身的煙臭味,和衣而睡。迷迷糊糊感覺剛躺下,手機響了,傳出一個急迫的聲音:“劉局,市政府大門被堵了?!?p> 服裝市場的商戶們也是徹夜未眠,資金沒有著落,眼看著紅火的生意要黃了,大家一合計,大清早就到市政府門口靜坐示威來了,還拉了個白底黑字的條幅,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大字:“抓住黃騰達,還我血汗錢!”字跡雖然丑陋,但看上去張牙舞爪的頗有氣勢。
劉樹峰匆匆趕到政府大院,從側門溜了進去。市長外出學習,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分管公安工作的他此時儼然成為了大家眼中的救命稻草。
“開會!”劉樹峰大手一揮,公檢法紀委幾大部門負責領導全到齊了。
“你們大家對這個事情怎么看?”劉樹峰點著一只香煙猛吸一口,環(huán)視四周。所有人都低著頭,沒人愿做出頭鳥。
“老孫,你有什么看法?”劉局長指指曹州分局局長孫梁。
“我覺得這是一起典型的經濟糾紛,是自訴案件嘛。”孫梁盯著劉局長,盡量不去理會法院同志投來的異樣眼光。
“我覺得這應該屬于詐騙,這姓黃的騙取大家的信任之后卷錢跑了,目的很明確嘛。而且涉案金額巨大,完全可以刑事立案?!狈ㄔ和沮s緊提出異議,“你說是吧?”他又拍拍旁邊檢察院的胳膊。
檢察院沒說話,微微點了點頭,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這怎么能屬于詐騙呢?據我所知這個騰達物流成立了七、八年了,一直運作挺好的。最近聽說這個老板黃騰達投資虧損資金鏈斷裂才出了這檔子事?!惫簿纸忉尩?。
“那他也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故意吧?他隱瞞自己虧損的事實讓商戶繼續(xù)從他這發(fā)貨,然后騙取貨款,這不明顯的詐騙嘛。你說是吧。”法院又拍拍檢察院的胳膊。
檢察院笑笑,沒說話。
“這話可不對了,詐騙不詐騙的咱得從他成立物流公司的目的開始說,他最開始成立物流不能是為了騙人貨款吧?物流成立了七八年不一直運轉挺好的?他只是沒有按照合同將代收的貨款交還發(fā)貨人,這是違反了雙方約定的合同,屬于合同糾紛嘛。就跟拖欠農民工工資是一個道理,你總不能說拖欠農民工工資屬于詐騙吧?”公安局據理力爭。
“那不一樣。他這明顯是臨時起意的犯罪動機,目的就是騙取貨款,而且也確實有攜款逃跑的事實,這還不是詐騙是什么?”法院輕描淡寫地擺擺手,拍拍檢察院的胳膊,“你說是吧?”
檢察院笑笑,不置可否。
“你那邊直接接下來讓商戶們起訴是不是解決得更快點?”劉市長覺得法院有些強詞奪理,但也不好當面擺明立場,只能委婉地表達意見,以免被人說自己護犢子。
護犢子。法院心里想。
法院面上的表情很為難,“這個......劉市長,被告人不到案的話我們也很難辦。涉案金額不是個小數目,但黃騰達名下的賬戶想都不用想,肯定沒錢,法院執(zhí)行起來困難很大啊。而且這起案子牽扯這么多的人,要調查取證的話,我們也沒那么多警力啊?!狈ㄔ簩ⅰ熬Α眱蓚€字咬得很重,“你看是不是先想辦法抓到人,通過公安的技術手段什么的,抓到人之后再移交給我們,刑事附帶民事,這邊直接宣判就行了,干凈利落,沒有后顧之憂。”法院出謀劃策。
眼看著皮球又被踢回來,掛著弧線角度刁鉆,公安局著急了,“這個不妥吧,我們根本沒法立案啊?!?p> “是個辦法?!眲⑹虚L卻點點頭,“這樣吧,就由公安接手調查,抓到人之后移交法院起訴。特事特辦,先暫時立成詐騙案吧。”
“這明顯不屬于詐騙嘛?!惫惨欢亲游?p> “你沒調查呢你怎么知道不是詐騙?先查了再說。總不能讓他們天天來堵市政府大門吧,那成什么樣子?!”劉市長拍了板,“就讓你們分局那個,肖克,我看他能力不錯,這起案子就交給他主辦!”
“你咋不去踢國足呢?”散了會,公安局朝法院埋怨。工作歸工作,大家私底下交情還是蠻不錯的。
“沒辦法啊老哥,這么一個爛攤子,我接過來非被底下人罵死不可?!狈ㄔ河H熱地摟著公安局的肩膀。
“哦,合著你怕挨罵我就不怕挨罵啊,你這家伙,滑頭?!惫簿贮c了點法院的鼻子。
“你們不為人民服務么,人民現在需要你們了,可千萬不能退縮。哈哈哈,老哥消消氣。回頭我請老哥你吃飯?!?p> 肖克就這樣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雖然從孫局長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他就預想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是怎樣一幅混亂的局面,可他還是低估了一點——商戶們的效率。
下午上班,剛走進辦公大樓,肖克就看到大廳走廊里烏央央站滿了人,他嗡一下頭就大了,剛想掉頭離開,就感到一雙雙餓狼般的目光朝他射來。沒辦法,他硬著頭皮從人群中間往里走。
“這是誰?。渴撬麊??”
“不知道啊?!?p> 他聽到人群里小聲議論。
“請問,你是肖隊長嗎?”
他低頭假裝沒聽到。
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肖克一顆高懸的心才稍稍落了地。
“肖隊!”平地驚雷的一聲喊,嚇得肖克手一哆嗦,心臟病都差點犯了。
你他媽的!肖克心里狠狠地罵著田文健,一邊努力穩(wěn)住心神若無其事地繼續(xù)開鎖。
“肖隊,你可來了?!碧镂慕娜巳褐袛D過來,高聲道,“這些人干嘛的啊,等了你好長時間了?!?p> 肖克瞪眼怒視著田文健,恨不得射出兩道激光來在他身上刺滿窟窿。
人群一下涌了過來,“肖隊長......”“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這個就是肖隊長......”“肖隊長來了......”“大家快過來......”“我就看著是他,不說話呢剛才......”“肖隊長......”“肖隊長......”
肖克一把拉過田文健開門進了屋,“等會等會,我換個衣服?!毙た藳_門外黑壓壓的人群擺擺手,關門的時候肖克感覺自己就像電影《生化危機》里的男主角。
肖克怒氣沖沖地瞪著田文健,看到他一臉的茫然肖克氣得說不出話來,“你......”肖克咬了咬牙,轉身去內屋換衣服。
“怎......怎么了肖隊?”田文健也察覺苗頭不對,試探著問,“這些人干什么的啊?”
“你,你,”肖克嘆口氣,考慮了一下,“你去找個筆記本,讓外面的人排好隊,挨個登記他們的信息,姓名、住址、聯系電話,再讓他們都把身份證復印了留一份?!?p> “啊?這是干嘛啊肖隊?”田文健張大了嘴巴。
“干嘛干嘛,查戶口!讓你做你就做,問那么多干什么!”肖克沒好氣地回應。
田文健一下午都在忙著登記造冊的工作,忙得焦頭爛額,辦公室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都給我出去,一個一個進?!焙掠啦┙K于被嘈雜的人群亂得耐不住性子,拍案而起。
一向沉默穩(wěn)重不問世事的“男一”突然發(fā)這么大脾氣,嚇了鄭菲一跳,她側身朝那邊瞄了一眼,“敗北”兩個字十分慘淡地浮在電腦屏幕上。
“輸了三把了。”郝永博伸出手指,氣呼呼地小聲說道。鄭菲躲在電腦后抿嘴偷笑。
“小公主,你也不過來幫幫我。”田文健在那邊抱怨。
被郝永博這么一吼,商戶們倒也自覺地排上了隊伍不再大聲喧嘩??煽粗L長的隊伍一拐彎消失在墻后,田文健手脖子就酸疼,也再也沒心思和大家調笑。
“不行啊,我的活還沒忙完?!编嵎破财沧?,“肖隊還特意叮囑我要趕緊做。我看他不高興啊,你怎么著又惹他了?”
“我哪知道?!碧镂慕】扌Σ坏?,“一上班就跟見了仇人似的對著我呲牙咧嘴,我看他情緒不太穩(wěn),估計來事了也說不準?!?p> “你呀,就是嘴欠。”鄭菲捂著嘴咯咯笑。
“呀,怎么這么多人,什么情況這是?”趙坤和付書勤外出查案回來,吃驚地長大了嘴。
“四弟,救我?!碧镂慕¢L伸右手,一副瀕死的模樣。
“怎么啦這是?改行做戶籍員啦?”趙坤好奇地看著田文健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
“笨死你吧,就你還計算機專業(yè)的大學生呢?!甭犔镂慕〉莱鍪虑樵?,趙坤一臉的鄙夷,“你不會讓他們自己復印了身份證,在復印件上留下聯系電話,不一下就齊全了?!?p> “對??!”田文健一拍腦瓜,“讓肖隊給我整懵圈了。你干啥去了你,咋不早點回來?!碧镂慕∴洁熘?。
“嘿,咋不說自己笨呢?!壁w坤嘿嘿笑著。
按趙坤的方法果然事半功倍,饒是如此,亂乎乎地忙完也天色漸暗。
“你們先回去吧,有事電話聯系?!毙た私o商戶們留了辦公室固定電話。
“那我們下一步要做什么,肖隊長?”
“以后的工作就是我們來安排了,你們保持電話暢通積極配合就行了。”肖克說。
“那你們下一步要怎么做???”
“現在還處于調查階段,公安工作都是保密的。再說我的工作也沒必要向你匯報吧?”肖克有些生氣。
“那我們得有知情權吧?我們做為受害者有權利知道案子進行到哪一步了吧?”商戶們不依不饒。
“你說案子進行到哪一步了?我剛接手第一天,商戶這么多,光登記信息就用了一下午,你們大家都看著呢,你說現在案子進行到哪一步了?”肖克強壓心頭的怒火。
“走吧走吧,人家領導下班了,在這耽誤人回家吃飯。不是自己的事情,誰給你這么上心?!比巳豪镉腥苏f風涼話。
“什么意思?!我不吃不喝不睡覺就能把人抓住把案子破了還是怎么著?!你們要覺得我行就聽我安排,要覺得我不行趕緊找領導把我換了!我請你吃飯!”肖克真的生氣了,扯開嗓門吼道。
“領導你別生氣,大家心里也是著急,你多擔待點。我們還得指望您給我們主持公道?!蹦觊L的代表出來做和事佬,“你看明天有什么需要我們大家做的么?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肖克還在那呼呼生著氣,但抬手不打笑臉人,卻也不好再發(fā)作?!懊魈煜葋砦鍌€商戶吧,過來記一下筆錄。別來太多,五個就行,來多了我們忙不開,還得分人去查騰達物流的賬目?!毙た讼肓讼胝f道。
“那行。”老代表回身朝人群揮揮手,“都聽到了哈,明天來五個人來做筆錄。大伙都先回去吧,讓肖隊他們忙。”人群很快疏散了。
肖克余怒未消,工作二十年哪受過這樣的氣,“嘭”地猛一拍桌子,“這他媽叫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肖克剛走到單位門口就被十來個婦女團團圍住。
“肖隊,我們的事查得怎么樣了?”
“找到黃騰達沒有?。俊?p> “領導,我們家都沒錢吃飯了,孩子餓得哇哇哭。”
“你看這咋辦啊,沒法活啦,?。 ?p> “你得為我們做主??!”
“領導你倒是給我們個說法?!?p> 肖克奮力分開人群,沉著臉不說話,大步朝辦公室走去。
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接通后傳出一個陌生的聲音。
“是肖隊長嗎?”
“是我,你哪位?”
“哦,我是服裝市場商戶代表。你看一大早商戶們就找我家來了,大伙就想問問這事怎么樣了,有什么進展沒有。”
“你從哪找到我的電話?”肖克反問一句。
“我托一個熟人問的?!蹦穷^打了個馬虎眼,“我就想問有點進展沒有啊肖隊?”
“這是我私人號碼,不是辦公號碼,如果有事你打辦公室電話好么?”肖克氣鼓鼓地說道。
“這不是打辦公室電話沒人接嗎?”
“先這樣吧?!毙た藳]多解釋,掛了電話,掛斷之前聽到里面另一個聲音,“你看看他厲害的,就這......”
肖克來到辦公室,順手關了門,將那五千多只鴨子擋在了門外,卻擋不住穿門而入的聒噪。
“孫局,您換個人吧,這活我干不了?!毙た藫艹鲭娫挼谝痪渚蛿偭伺?。
“怎么了?”孫局長不急不躁,似乎意料之中。
“昨天忙了一下午,頭都大了,今天一早又來十多個婦女圍住我,非得讓我給個說法,問案子進展到哪一步了。而且電話都打到我手機上來了,想逼死我還是怎么的?這活我真干不了,您另請高明吧?!?p> “電話嘛就給他拉到黑名單里面,陌生號一律不接?!睂O局長還是不急不躁緩緩說道,“只要他們做事不出格,咱們說話一定要注意點,千萬別意氣用事,把火惹到咱自己身上。小本生意,老百姓掙點錢不容易,換位思考下,別跟他們一般見識?!?p> “不是領導,這活我真干不了。你讓我抓個壞人我行,你讓我跟他們打交道,我非跟他們打起來不可?!毙た艘欢亲游?p> “你說這話就是不負責任!”電話里孫局長變了臉,“你要知道他們掙的都是辛苦的血汗錢,那是他們一家?guī)卓谫囈陨娴幕蠲X,你一句干不了就把他們推出去,讓他們都喝西北風去?你現在不僅是查案子,你手里握著他們全家老少百十條生命呢!人家多問幾句你就受不了了?你抓兇手為了什么?為了伸張正義!但那畢竟是遲來的正義!是百姓生命財產受到損害之后的正義!難道非要鬧出幾條人命你才能安心搞這起案子嗎?往上數三輩人咱都是老百姓,如果是自己的親人被人騙光了錢財缺衣少食,他們多問幾句你也會覺得難以接受嗎?”
孫局長滔滔不絕一席話聽得肖克心潮澎湃又沉默無語。
“我知道了孫局?!毙た藵M心慚愧,換了語氣哀求道,“那你總得給我配幾個人吧,我這真忙不開?!?p> “這個事我也向市局反映過了,”孫局長也降低了語調,“市局那邊一直沒給回應。不過那些人你也知道,平時架子端慣了,即使來了我估計也干不了什么實在活。”孫局緩了口氣,言下頗為難,“咱們分局的情況你也了解,二中隊有個案子外出抓逃犯去了,三中隊基本就是個養(yǎng)老院,那些個老同志你要不要?你如果要我就做做他們工作去?!?p> 肖克心里斟酌了一下,心想還是算了,這哪里是雪中送炭,分明是落井下石嘛。
“孫局您總得給想個輒,我這真磨不開圈。”肖克焦急地說。
“這個......要不你給周天聯系一下,這個時候估摸著應該已經畢業(yè)了吧?”孫局長想起了周天。
“周天?不好吧,市局還沒下通知,他現在過來就是白干活,一分錢工資也沒有,怎么向他開這個口?”
“你給他打個電話試試,食宿費我給報銷。”孫局長慫恿肖克。
肖克還在猶豫,余光中瞥見一個瘦俏的身影推門而入。年輕人倚著門框嘴角含笑地望著他。
“肖隊,聽說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