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著老劉出了飯館走進了一條小巷,七拐八繞走了好久已經(jīng)不辨方向。肖克心里暗暗慚愧,看來自己誤會了老劉,他并不是一味地貪玩,而是下了力氣在找黃騰達,不然兩天的時間他怎么能對這些偏僻的巷道如此熟悉呢?肖克正想著黃騰達此刻或許正藏在哪幢樓房哪戶人家,老劉領(lǐng)著他們走出了這片居民區(qū),穿過馬路,穿過一扇偏門,進入了一個新建的小區(qū),又沿著小區(qū)里方磚鋪就的小路彎彎折折走到了小區(qū)正門口,甚至和保安熟稔地點頭打了個招呼。
“老肖,你帶人在這候著。”老劉開始著手安排,儼然一副指揮官的架勢。肖克此時也是唯命是從,點了周天和鄭菲兩人等在門口,老劉三人走向馬路邊,又沿馬路稍微向外走了走,盡量不和肖克等人出現(xiàn)在同一個場景中。老劉站在路邊朝來車方向不住張望,看起來像是等車的樣子。
縱是肖克久經(jīng)沙場,此刻也有些緊張,他不時用余光偷瞄著老劉那邊的動向,一邊跟周天閑聊放松心情?!澳銈冞@是去哪了,弄成這樣?”肖克問。
“周天玩COSPLAY來著,你看他像不像奧特曼?”鄭菲指著周天的頭發(fā)咯咯直笑。
“笨的吧你,那是超級賽亞人。”周天沒好氣地糾正鄭菲,自嘲地笑了笑。
“對對對,超級賽亞人。哈哈哈?!编嵎崎_口大笑,情不自禁地用力拍了周天一下肩膀,拍得周天呲牙咧嘴。
肖克感覺自己像父親一樣看著一雙兒女逗趣,他并沒有制止鄭菲打鬧的行為,相反,這個時候恰需要鄭菲這樣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性格做掩護,越自然越好,肖克笑了笑。
等了好一會也不見老劉那邊有什么動靜,肖克等得心焦,因為案件進展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這種感覺就像無頭蒼蠅一樣讓自己心亂如麻。肖克給自己點著一支煙。
他把火機收進口袋,抬起頭漫不經(jīng)心吐了一口煙霧,眼角瞥見兩大一小三個身影慢慢走過老劉他們身旁,慢慢朝這邊走來。
天色漸暗,三人的面目看不甚清,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領(lǐng)著一個孩子,女人手里還拎著一只塑料袋,看樣子像是剛買完東西回來。多年刑警的經(jīng)驗讓肖克頓時敏感起來,他憑直覺就敢確定那個男的是黃騰達。一定是他,就是黃騰達!
肖克瞇起眼睛,深吸一口煙以平復心情,他將目光移向老劉的位置,他在等一個信號,等老劉確認男子身份信息的信號。
昏暗中只能看到老劉他們?nèi)齻€更為模糊的身影,看不出任何的動作和表情。一男一女領(lǐng)著孩子越走越近,肖克耐著性子繼續(xù)在等,他在等老劉給他行動的信號,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終于,老劉那邊有絲微弱的光亮了一下,似乎是誰打開了手機屏幕,亮光一閃而逝,被人按滅了,緊接著又亮了一下,又熄滅了。反復閃了三次,肖克內(nèi)心才真正興奮起來,看來自己的猜想沒錯,來者正是黃騰達!
“哈哈哈,我要把你的照片發(fā)到朋友圈?!编嵎评p著周天終于拍了一張他正面的清晰照,清秀的臉龐配上殺馬特式的發(fā)型說不清美丑,只是性格一向嚴肅高冷的周天以這種形象出現(xiàn)別有一番喜感。
“你別啊姐,我請你吃飯行不行?”周天哭喪著臉求饒。
黃騰達從他們面前走過,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肖克不甘示弱地回看了他一眼,借著小區(qū)門口的路燈他看到黃騰達比照片里消瘦了許多。只看了一眼,肖克又把目光移開了,他看到老劉三人正迅速而輕微地朝這邊疾步走來。
黃騰達已經(jīng)走了過去,肖克掐滅了煙頭,兩步跟上,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呀,老黃,好久不見啊,你怎么在這里。”
周天反應也很迅速,看肖克剛有了動作,跟在他身后就躥了出去,留下鄭菲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周天堵在女人面前,俯下身逗著孩子,“小朋友真可愛啊,你叫什么名字?”
“干,干什么?你們是誰?”黃騰達驚慌失措。老劉三人快步圍了上來,小陳也不知從哪緊隨其后跑了過來。“你去吃點飯吧,今天辛苦你了。這有我們呢?!崩蟿⑴呐男£惖募绨?,小陳又走開了。
“曹州分局刑警隊,”肖克貼在黃騰達耳邊悄聲說,黃騰達整個人頓時癱軟,被肖克硬生生架住才不至于摔倒,“別嚇著孩子。”肖克又低聲說。
“對,對?!秉S騰達這才恢復了些力氣,“別嚇著孩子。我配合,我一定配合。別嚇著孩子?!?p> 女人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將孩子抱起來緊緊摟在懷里,神情慌張。孩子在母親的懷抱里天真好奇地看著周圍的陌生人。
“你不請我們回家坐坐?”肖克問道。
“走吧?!秉S騰達被肖克和付書勤一左一右包夾著,垂頭喪氣地說道。
“怎么了?怎么了這是?抓到人了?”鄭菲還沒反應過來,在后面拉住周天小聲問。
黃騰達的家就住在這個小區(qū)某棟的三樓,打開門之后肖克把黃騰達拉回身后,率先走進屋,在門邊墻上摸著了燈,看了看房子里沒有什么異樣才讓大伙進了門。房子裝修得算不上豪華但也精致用心,不過那些家具看起來都應該有些年頭了。
“你這里得好幾年了吧?”肖克問道,“處心積慮啊你。”肖克語氣間帶著諷刺。
“沒有,我剛買的,二手房。”黃騰達苦笑一下,“就這房子,擱頭兩年,只要我想買,現(xiàn)金,全款,眼都不帶眨的?!秉S騰達還帶著那股富裕時的高傲,不肯讓人看低了自己。
“喲,那你還挺厲害唄黃老板?”肖克挖苦他,同時帶著商戶們的怨恨,“用什么買?用人家商戶的血汗錢?”
“隨便你怎么說吧,反正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就像只過街的老鼠隨便誰都能踩幾腳。”黃騰達話里帶著刺。
肖克面上掛不住,老付看不下去了,使勁推了黃騰達一把,“你在這裝什么大頭蒜啊你裝。還過街老鼠,你連喪家之犬你都不如。你他媽坑老百姓的錢在這揮霍你還有理了你。錢呢?把錢拿出來?!?p> 被老付一席話嗆得黃騰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臉上帶著怒氣卻終于也沒說出什么來,畢竟老付的話句句是實字字在理。他灰頭土臉地帶著肖克等人進了臥室,鄭菲、周天和司機則留在了客廳看著那對母子。
黃騰達走到床邊,蹲下身,床底的物品似乎很亂,他伸手在床底扒拉了好一會,拉出了三只頗大的行李箱?!坝羞@么多?”肖克感到難以置信,他把箱子依次打開,看到了里面紅彤彤的百元現(xiàn)金一捆一捆碼得整整齊齊。有兩只箱子是滿的,一只只裝了一半。
肖克等人哪里見過這么多錢,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里有多少?”肖克聲音都有些發(fā)抖。
“一千五百多萬吧?!秉S騰達冷笑著,嘲弄地看著三人,“就買這房子花了三百多萬,其余都沒怎么花?!?p> “你他媽倒挺舍得?。 备稌诖蟪砸惑@,朝房間四下打量,“就這破房子值三百多萬?”
肖克把周天喊了進來幫忙一起清點現(xiàn)金,很快數(shù)出共計一千五百四十一萬元整,鋪了滿滿一床。謹慎起見肖克找了張白紙,讓黃騰達寫下清點出的現(xiàn)金數(shù)目,又簽名捺了手印,小心翼翼地將紙張疊好貼身收了起來。肖克想了想,又讓周天拍了些照片保存起來,然后把錢一捆捆放回箱子里,又拿透明膠帶繞著行李箱一圈一圈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收拾完肖克才想起要向?qū)O局長匯報情況,電話打過去很快接通了,得知黃騰達順利被抓,貨款也大多數(shù)被追回,孫局長很高興,連說了幾個“好”。肖克向他詢問下一步的指示,孫局沉吟片刻。
“夜長夢多,”孫局直截了當?shù)卣f道,“守著這么多現(xiàn)金你們也睡不著,連夜回來吧,回來了還能歇歇。我給老朱打電話讓他安排人手支援一下?!?p> “你這樣吧孫局,讓朱政委聯(lián)系車站派出所的同志,能送我們上了車就行。這邊不要過來了,人越多越亂,讓老劉幫忙送我們過去就行?!?p> “也好。注意安全。”孫局叮囑兩句。
商定好下一步行動計劃,肖克便開始著手準備。他和周天走出臥室來到客廳,只看到司機在哄孩子玩,鄭菲和女人不見了蹤影。
“她們倆呢?”肖克高聲問。
司機朝另外一邊指了指,“去廁所了?!?p> 肖克走過去,看到鄭菲等在廁所門口。他警惕地湊到門邊聽了聽,沒聽出什么動靜。肖克伸手敲了敲門。
“誰???”女人問。
“你在里面干嘛呢?”肖克問,“快點出來?!?p> “哦?!迸说貞?。
饒是如此女人仍過了好幾分鐘才開門走出來。
“怎么這么久?”肖克狐疑地盯著女人的臉。
“我來事了?!迸说椭^扭捏地說道,手里拿著幾片衛(wèi)生巾。
肖克臉一紅,也不便再問,但他仍多了個心眼,這個節(jié)骨眼上可絲毫馬虎不得?!澳闼阉阉纳恚彼麑︵嵎普f道,“再看著她收拾些隨身物品,我們連夜回去。搜仔細點。”
那邊付書勤搜完了黃騰達的身,又讓他收拾自己的東西,黃騰達笑笑,“不用了,沒什么好收拾的。反正監(jiān)獄里管吃管住不是?”
女人表現(xiàn)得也同樣淡定從容,一直默默地在整理東西,并不是想象中女人應該有的那種胡攪蠻纏呼天搶地,不免讓肖克對她特別留意。肖克對周天使個眼色,“看緊她。”肖克低聲說。女人收拾完行李肖克特意親自檢查了一遍,只是兩件換洗衣物和一些孩子的零食玩具,那幾包衛(wèi)生巾肖克也硬著頭皮捏了捏,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物品。
十個人分乘兩輛帕薩特在夜晚繁華的街道呼嘯飛馳,眾人返回景山酒店收拾自己的物品,路上孫局長來了電話,十點多有趟列車途徑丹澤,已聯(lián)系好派出所的同志在車站等候。還有一個多小時,肖克看了眼手機,時間還很充裕。
老劉他們并不著急,決定休息一夜再回去,于是就由他們負責看著黃騰達夫妻,肖克等人輪流去收拾東西。鄭菲的東西最多最亂,整個房間堆得哪哪都是。肖克連聲催促,鄭菲急得都快哭了。手忙腳亂地收拾完,車里又放不下了,無奈周天鄭菲只得打了輛出租車跟在大家后面。
肖克給鄭菲攪得心煩意亂,不過好在及時趕到了車站,派出所的同事特意開了輛托運行李的小車拉著眾人和繁多的行李從便道提前上了車,坐在了餐車里肖克才心神稍定。
“媽媽我們要去哪???”孩子忽閃著兩只大眼睛稚聲稚氣地問。
“爸爸媽媽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女人柔聲說道。
“好啊好啊?!焙⒆右荒樑d奮和期待。
“真可愛,”鄭菲捏捏孩子小臉蛋,“幾歲了啊?”
“剛滿五歲?!迸撕蜕频匦π?。
“長得像你,”鄭菲夸贊道,“多漂亮?!?p> 對孩子和容貌的贊美很容易拉近女人之間的距離,兩個人很快就聊得熱火朝天。
那邊肖克也跟黃騰達聊著話,想通過他的敘述了解一些情況?!澳阍趺聪胫竭@個地方來了?”肖克問,“也沒見你開車,你怎么來的???”
“咳,也是巧了。咱家里街頭老是有賣海景房的你注意過嗎?”黃騰達戴著手銬比劃著。他這么一說肖克還真想起來,街頭確實有不少中年婦女拿著彩頁推銷房子,不過肖克沒有買房的打算所以從來沒留意過。
黃騰達也是偶然在街上收到這種傳單,別有用心地仔細詢問了去看房的詳細流程和方式,然后一副大款的模樣假意要買房子,和對方約定了出發(fā)的具體時間,帶著老婆孩子拎著三大箱子現(xiàn)金坐著大巴車就來到了文島市。坐他們的大巴車不用刷身份證也不用買票,所以黃騰達沒有留下任何的身份信息,就這么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丹澤。但他壓根并沒有去看什么海景房,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買房子是需要辦手續(xù)的,辦手續(xù)就需要身份證。他在中途塞給司機五百塊錢,讓司機把自己一家三口放在了市里。機緣巧合,黃騰達漫無目的地走出沒多遠就看到那個小區(qū)門口貼著出售二手房的小廣告。他立馬撥通了對方的電話,房主報了價之后他二話沒說就一口答應下來,并且又在這個價格基礎(chǔ)上加了十萬塊,并且現(xiàn)金交易不看房不要求房屋過戶,又給房主省了幾十萬塊錢的過戶費,樂得房主屁顛屁顛就拿著房產(chǎn)證過來簽了協(xié)議。協(xié)議是黃騰達的妻子出面簽署的,所以也沒有留下黃騰達的任何信息,即使協(xié)查通告發(fā)過來房主也不會留意。房子里水電家具一應俱全,住起來相當?shù)氖娣?,幾個月來黃騰達已然將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
“行啊你,挺會投機倒把啊?!毙た酥S刺他。
“沒辦法,總不能呆家里坐以待斃吧。我也是心驚膽戰(zhàn)的,畢竟那么多現(xiàn)金堆在那,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旦有點閃失我就完了?!?p> “我看你挺沉穩(wěn)啊,一點也不緊張?!?p> 黃騰達笑了,“緊張有什么用啊,你們抓住我我反而踏實了。其實這么長時間我早就想明白了,你們抓住我是早晚的事,我就想穩(wěn)定穩(wěn)定給老婆孩子一個好的生活,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找到了我。不過話說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
“哼,天網(wǎng)恢恢,你覺得能跑得了你?”肖克給了個神秘的答案。其實這個問題他也一直在心里犯嘀咕。
“唉,”黃騰達長嘆一口氣,“我是罪有應得,無論是打是罰我都認了,只是苦了老婆孩子?!?p> 黃騰達含情脈脈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也心有靈犀地看過來,一直心平氣和與鄭菲聊天的她兀然有些小小的激動,眼睛里泛起淚光。
“你的生意不是做得挺紅火的,怎么會突然賠了呢?”肖克問道。
“唉,別提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人真是為了錢什么都能做出來?!秉S騰達的情緒突然低落,肖克的話觸動了他最不堪回首的一段痛苦往事,“誰能想到,和我同甘共苦創(chuàng)業(yè)打拼出來的我最好的兄弟,能設(shè)計害我呢?你應該知道我后來涉足房地產(chǎn),就是我那兄弟拉我下的水,開始真賺得不少,我也是見錢眼開,看這個錢好掙,我也無暇去了解這里面水有多深,便對他言聽計從,往里越投越多,最后押上了我全部家當?!秉S騰達突然冷笑一下,“然后他就跟那個開發(fā)商兩人一起跑了,操他媽的。人心隔肚皮啊?!?p> 黃騰達大起大落的經(jīng)歷讓肖克等人唏噓不已,一時無話。每個人都陷入了對人情冷暖親疏的思考中。
“我這要是判刑的話得判幾年???”黃騰達打破了沉默。
“這個不好說,我們只管偵查取證,具體的審判歸法院那邊?!北稽S騰達的故事感染,肖克對他也有了些耐心和同情,語氣也緩和很多。
“那我是不是只要把大家的錢退回來就行了?退回來我就沒事了?”黃騰達繼續(xù)問。
“這個......一般來說積極挽回損失的話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具體有事沒事還得聽法院那邊。”肖克有些為難。
“我要判個三年五年的,我老婆孩子可怎么辦啊?”黃騰達雙手用力地搓著臉,自顧自地說道。
肖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方法總比困難多?!?p> “領(lǐng)導,我能不能求你個事?!秉S騰達抬起頭,可憐巴巴地說道。
“你說來聽聽?!毙た撕皖亹偵?,“我姓肖?!?p> “肖隊長,”黃騰達近乎哀求,“這件事跟我老婆沒關(guān)系吧?您可不能把她再牽扯進來,您要把她扯進來她這輩子可就毀了?!?p> 肖克沉默了。從他的角度來看既然黃騰達是按詐騙立的案,那么他妻子應該是這起案件的共犯,至少也存在著包庇的行為,不然也不會將她也一起帶回來。但黃騰達對妻子孩子的那種柔情讓同樣做為一名丈夫一名父親的他感同身受并且深表贊同,所以這些話他說不出來,但同時也無言安慰。
肖克的沉默讓黃騰達敏感起來,他說話幾乎帶著哭腔,“肖隊,這件事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跟我老婆沒有半點關(guān)系。您行行好,您行行好……”
肖克犯了難,半晌沒有說話。
“肖隊,我和我老婆已經(jīng)離婚了,”黃騰達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真的,我們早就已經(jīng)離婚了,我們有協(xié)議的?!?p> “事發(fā)之后再協(xié)議離婚,”肖克有些死板而又為難地緩緩說道,“這種形式,法院未必認可?!?p> “肖隊長,”黃騰達攥住了肖克雙手,“我知道我是個壞人,您怎么處罰我都應該,我認。但我老婆孩子是無辜的啊,他們也是被我逼迫的?。∧荒茈y為他們??!”黃騰達哽咽道。
如果說肖克之前因為商戶們的關(guān)系對黃騰達有著厭惡痛恨憤怒欲抓之罰之判之而后快的情緒,那么現(xiàn)在這些情緒已蕩然無存,他看著眼前這個柔肝溫膽的男人,心思瞬息千回百轉(zhuǎn),他又轉(zhuǎn)眼看了看那邊的女人和坐在母親懷里的孩子,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了一句突破了自己原則的話,“那樣……有沒有關(guān)系,得看你們倆的供述了?!?p> 黃騰達愣了一下,精明的他很快明白了肖克話里的含義,他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謝謝,謝謝您肖隊長。”他松開肖克的手抹了抹眼睛。
黃騰達的妻子突然站起身,“我去上個廁所?!彼坪跤行┚o張,咬著嘴唇朝丈夫這邊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盯著地板,她的眼睛紅紅的,黃騰達向肖克求情的時候她一直側(cè)著耳朵傾聽著兩人的談話,強忍著沒讓眼淚流出來。她似乎太過于緊張,衛(wèi)生巾都忘了拿,走出幾步想起又折返回來。
“等一下。”她和鄭菲再次起身時肖克站起來擋在她身前。肖克凌厲地盯著女人的臉,女人躲閃著肖克的注視,目光慌亂得無處安放。
“用腳擋著點廁所門,別讓她鎖死。”肖克平靜地說道,是在叮囑鄭菲,目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女人。
“嗯。”鄭菲答應著。肖克這才側(cè)身讓二人走了過去。
肖克對周天使了個眼色,周天心領(lǐng)神會地跟了上去。鄭菲用鞋卡在了廁所門縫里,周天就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警惕著,以防發(fā)生什么意外。
肖克坐回座椅,目光緊緊盯著三人的背影,他總覺得女人的反應有些異常,似乎藏著什么秘密,但她的物品自己全都檢查過,不會有什么問題,而且她穿著一條及膝的裙子,鄭菲搜過她的身,衣服里不可能藏著什么東西。但他就是覺得女人有什么在刻意隱瞞著。他把自己的感官全部調(diào)動起來,此刻每根神經(jīng)都高度興奮著,他清晰地聽見付書勤在一旁甕聲甕氣地哄孩子,“你冷不冷啊小家伙?!?p> 看到女人很快就走出廁所肖克才松了一口氣,女人表現(xiàn)得很平靜,出門后整了一下裙擺就低頭往這邊走。過道比較窄,周天便轉(zhuǎn)身率先走回來,鄭菲緊跟在女人身后。肖克把自己的視線收了回來,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周天聽見背后女人在跟鄭菲親熱地聊天,“妹子你東西掉了……”緊接著鄭菲一聲驚呼,周天急忙轉(zhuǎn)過身,看見女人將鄭菲攬在胸前,右手赫然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抵住了鄭菲的脖子!
“別過來!”周天剛想有什么動作,女人就歇斯底里地扯著嗓子吼了一聲,那嘶啞的嗓音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兩名乘務員從睡夢中驚醒,抬起頭茫然地朝這邊看過來。
“別過來!”女人啞著嗓子又喊了一聲,同時意圖鮮明地晃了晃手中的刀子,那神情像極了一頭紅了眼的母狼。鄭菲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整個兒嚇傻了,扁著嘴巴想哭又不敢出聲,眼淚瞬間流了出來。
黃騰達站起身,又被肖克一把按回位置里壓得無法動彈?!澳憬o我老實點?!毙た怂浪揽刂谱↑S騰達,低聲吼道。
“老婆你這是干什么?你這是干什么?。?!”黃騰達在肖克的重壓下急得直跺腳。
孩子被嚇了一跳,呆了一呆,又撕心裂肺地哭起來,“媽媽,媽媽……”孩子伸出手想找媽媽抱,被老付摟在了懷里,半是安慰,半是要挾。
“你們讓他走!”女人也跟著孩子哭了起來,“讓我老公走!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被人騙了。你們讓他走!”女人情緒激動得幾近失控,顫抖的刀尖抵著鄭菲的下頜已滲出絲絲鮮紅。
“你讓她把刀放下!”肖克怒吼著,同時手上加大了力氣把黃騰達捏得直叫喚,“老婆你這是干什么???哎喲……你這樣不解決問題啊,快把刀放下,喲……我求你了,你快把刀放下?!?p> “你松開他!”黃騰達痛苦的聲音刺激著女人的神經(jīng),她瘋了一般朝肖克叫囂。場面一度顯得失控而混亂。
“哈哈哈哈?!敝芴焱蝗谎鲱^大笑,他指著女人的手樂不可支,“你刀都拿反了?!?p> 女人下意識地抬手探頭去看,淚眼朦朧中看不清周天說的是否是實,但她看到了眼前有個人影一晃撲向自己,便本能地揮手一劃。
周天看到鋒利的刀片飛過來,雙手迅速垂下躲開,但身體由于慣性迎著刀鋒沖了上去,“哧”,周天感到胸口一道涼意滑過,他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右手手掌狠狠擊中了女人的面部,女人瞬間就失去了抵抗,周天順勢奪下她手中的刀子,兩名乘務員涌上來把女人按倒。鄭菲也癱倒在地,愣了楞神,“哇”一聲哭了出來。
周天看了看手中的刀子,是把小巧的修眉刀,刀刃上殘留著一絲殷紅,不知是鄭菲還是自己留下的。周天這才感覺到胸口火辣辣的疼,他低頭查看,白色的T恤已經(jīng)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往里看去能看到胸前一道明顯的血痕,好在只是皮外傷,出血不多,問題并不大。周天把小刀折好裝進了口袋里,看了一眼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狼狽不堪的女人,又彎腰攙鄭菲起身扶著她坐回位置里,兩名乘務員押著女人跟了過來。肖克怒不可遏,雙眼盯著女人似乎要冒出火來,他本想給女人戴上手銬,看孩子躲在母親懷抱里哭得撕心裂肺,終于也沒狠下心來。
但他一肚子的怒火還沒有發(fā)泄,他沒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這瘦小的女人竟然跟自己玩起了小心思,還把自己耍得團團轉(zhuǎn)。他為自己被人玩弄股掌之上而憤慨,為自己的同事被人傷害而盛怒,為剛泛起的一點同情心不但不被人領(lǐng)情還被這樣粗暴地踐踏而咆哮。
“你行啊你!”肖克站起身伸手指著女人,原本就黝黑的臉龐氣成了醬紫色,“跟我玩兒這一手!”女人低頭默默落淚,用臉頰輕輕摩挲著孩子的額頭,不去理他。
“肖隊,肖隊,她一時糊涂?!秉S騰達湊上身來哀求。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肖克一把推開黃騰達,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行啊你!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無商不奸。還他媽的想讓老子幫你,放屁!你這個白眼狼!我明話告訴你,傷了我的人,咱舊賬新帳一起算,我絕對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肖隊肖隊,都是我的錯,您大人有大量?!秉S騰達從狹小的空隙間滑到了地上,跪在那不停做著叩頭的樣子,“您別和女人一般見識,都是我的錯肖隊?!?p> 肖克一扭臉走開不去理他,他因為發(fā)怒把牙關(guān)咬得“可可”作響,盯著女人打量了一會,他恍然大悟,想明白之后他更加的憤怒,因為這么明顯的謊言自己竟然都沒有及時地發(fā)現(xiàn)揭穿。
“行啊你?!毙た死淅涞卣f道,“你來事兒是假的吧?你他媽來事還穿裙子?。?!你刀子藏哪了?藏衛(wèi)生巾里了吧?夠狠的啊你!行!跟我玩兒狠的。咱倆走著瞧,這事我跟你沒完!”肖克又氣又惱越說越激動,像頭失去了理智的獅子。
女人撫摸著孩子的臉別過頭不去理他,無所畏懼的樣子?!靶り牐り?,您大人有大量。我混蛋,我該死,都是我的錯......”黃騰達仍在不停哀求著。
鄭菲受到驚嚇剛剛死里逃生,已哭得不能自己,聽得肖克這一陣獅吼虎嘯慢慢清醒些,但意識還沒完全回轉(zhuǎn),她渾渾噩噩地仰起臉看著身旁站著一個人,瞅了好一會才看清是周天,又看清周天前胸一條血紅的口子,“呀”的一聲從座椅彈了起來。
“你受傷啦?”鄭菲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撥開周天的衣服,生怕弄疼了他,“快把衣服脫下來我看看?!?p> “不用不用,沒事?!敝芴鞌[擺手。
“脫了看看吧,火車上應該有醫(yī)務室。”肖克只顧得發(fā)泄怒氣,這才想起周天身上有傷,聽到這邊的動靜忙不迭過來查看。
“不用,真沒事?!敝芴炷樕嫌行┚执?。
“那怎么行,流那么多血,萬一感染了怎么辦?”鄭菲伸手就去抓周天的衣服,周天側(cè)身一躲沒躲開,“呲啦”一聲,衣服被兩人合力扯開一個更大的口子。
“啊!”鄭菲一聲驚呼。
肖克也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氣。
T恤的整個左半都被那一抓一躲生生扯開,死氣沉沉地垂在周天的腿邊,周天的上身一覽無余地裸露在眾人面前。一道細長的血痕橫跨他的胸前,不過在血小板的作用下已經(jīng)開始自然止血,問題不大。讓鄭菲震驚呼喊的是周天的左肩——他側(cè)身一躲左側(cè)正對著她——在那并不健碩的肩頭有條一指長的傷疤,皮肉外翻顏色嫩紅,雖然看上去早就已經(jīng)長實,但仍然觸目驚心令人不寒而栗。
“這個,這個......”鄭菲指著周天的傷疤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
“沒事,老傷了?!敝芴烀銖姅D出一絲笑容,走到自己行李旁找了件衣服換上。
“沒事就好。”肖克對受傷已經(jīng)司空見慣,看周天問題不大放下心來,打了個圓場坐回位置里。
“肖隊,您行行好?!秉S騰達哭訴著。
“不行。”肖克板著臉。
“肖隊......”
“不行!”肖克狠狠說道,語氣里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
黃騰達耷拉著腦袋依靠在車廂獨自嘆氣。孩子哭得累了,在母親懷里很快睡著了。女人拍著孩子的屁股輕輕搖晃身體,眼睛卻看向漆黑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鄭菲找了件厚點的外套過去披在了孩子的身上。女人一愣,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鄭菲,“車上冷,別凍著孩子?!编嵎迫崧暤?。
“謝謝?!迸嘶艔埖氐拖骂^,輕聲道謝,又用手仔細給孩子掖了掖。
夜色正濃,眾人無話。偌大的車廂里只有車輪的“轟隆”聲回響,載著人們前往各自將要抵達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