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給這個蒸籠般的城市帶來了些許清涼。雨水一連持續(xù)了三天，今兒一早才有些放晴，太陽躲在厚厚的云層后面不時露出半個腦袋，像個好奇的孩子一般偷眼看著這個世界。
鄭菲幾次邀請周天一起吃飯，說要答謝他的救命之恩，但都因為工作天氣臨時有事等各種各樣的原因未能成行。上午一到辦公室鄭菲就把周天攔在了位置里，“今天晚上我沒有事，你也不許有事，晚上我請你吃飯，就這么說定了。”鄭菲呲牙咧嘴地拍了板，壓根就沒給周天商量的機會。
“不必了吧菲姐，”周天笑笑，“舉手之勞而已，你別那么小題大做嘛?！?p> “那不成，這頓飯我必須請，不然我心里不舒坦?！编嵎频芍蹐詻Q地說，“昨天晚上我做夢還請你吃飯來著，這事都成我心病了?！?p> “咱們在文島你不請我吃了好幾頓了，抵了抵了?！编嵎七@么較真的樣子反倒讓周天有些不自在，他很難想象和一個女孩子煞有介事地坐在酒店飯桌兩側(cè)四目相對會是怎樣一副尷尬的場景。尤其當(dāng)那個女孩子是鄭菲，難免回想起在游樂場里讓他面紅心跳的事情，所以真心有些不想去。
“不行！”鄭菲口氣不容商榷，“那不是一碼子事。快說快說，你喜歡吃什么？”
“川味就行。要不吃烤鴨？”田文健笑嘻嘻地湊過來個腦袋，“我不挑食?！?p> “三哥就你臉皮厚?！编嵎茮_他羞羞臉，“我今天請周天吃飯呢，改天再請你?！?p> “那我可得好好盤算盤算吃什么。”田文健作思索狀。
“行，想吃什么你拉好清單，我拿彩印機給你打出來擺滿一桌子。”鄭菲咯咯笑。
“切。小丫頭你學(xué)壞了哈?！碧镂慕⌒πΦ刈吡恕?p> 鄭菲又轉(zhuǎn)過臉虎視眈眈盯著周天。
“我，我無所謂啊，”周天被她看得有些發(fā)毛，“什么都行，隨你吧?！?p> “好，這還差不多?！编嵎票谋奶爻鋈ゴ螂娫捔恕?p> 午后過半，從北邊刮來一股陰風(fēng)，霎那間吹得枝搖葉響飛沙走石，隔著窗子往外望，可以看到北方天際很快涌上了成堆成群的烏云，似滾滾而來兇神惡煞的遠(yuǎn)古巨獸，即將占領(lǐng)人類的小城。暗黑的天空下，幾棟高聳的居民樓卻詭異地泛著白光。
鄭菲滿面愁容地看著窗外瞬息萬變的氣象，仿佛那些烏云都長在了自己的臉上。她正托著腮愁眉不展，聽到身后一聲帶著訕笑的嘆息，“唉，天公不作美啊?！?p> 她刷地轉(zhuǎn)過頭，看到還沒來得及收住一臉壞笑的周天，一雙大眼睛氣呼呼地瞪著他。
“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菲姐？改天，改天吧?！敝芴烀孔⌒Γ槐菊?jīng)地說。
“不行?！笨粗芴煊窒胩踊て鹆肃嵎频木笃?，反而讓她下定了決心，“說好了今天就是今天。別說下雨，下雹子你也得跟我去！我開車接送你?！?p> 或許是被鄭菲的氣勢給唬住了，大片大片的烏云雖然迅速覆蓋了整個的城市，但臉色憋得青灰青灰的直到下班時間也愣是沒敢滴下一滴雨來，風(fēng)還反而漸漸有些小了。
“哼哼，”鄭菲得意地發(fā)動著汽車，沖周天挑釁地?fù)P揚眉，“小傻子，還跑得了你？”熟悉之后風(fēng)風(fēng)火火真性情的鄭菲完全不是她外表看起來那副溫柔可人的樣子。坐在副駕駛座上系好安全帶，周天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路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周天問要去哪，鄭菲說了個名字，周天完全沒聽過，也沒再細(xì)問，不想顯得自己土包子一樣什么都不知道。雖說這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家鄉(xiāng)，但畢竟四年沒怎么親近過這片土地，城市發(fā)展得太快了，只有市中心還是舊樣子，老城區(qū)基本都拆遷了，蓋了很多名字五花八門的小區(qū)、商場，高高的腳手架、刺眼的電焊光和冰冷的鋼筋水泥，正一點一點顛覆著周天對這座城市的記憶。周天已經(jīng)做好了迎接陌生的準(zhǔn)備，但鄭菲把車停穩(wěn)后他還是忍不住驚嘆一聲，“哇?！?p> “我記得這里是一大片莊稼地啊，什么時候起了這么一座大酒店？”周天仰頭看向樓頂，烏云壓頂之下顯得酒店離奇的高大。
“你那什么時候的老黃歷了。”鄭菲嗤之以鼻，“不過這酒店也是剛開張，才兩個多月吧?！?p> “你也太夸張了吧菲姐，在這吃飯?。俊敝芴祀y以置信地看著鄭菲。
“一樓大廳是自助餐，我感覺還不錯。你也不說你吃什么，我只好選這里吧。走啦走啦，傻站著干什么?！编嵎仆扑?。
鄭菲站在大廳里，不知在和誰打電話。周天就四下打量著裝飾得金碧輝煌的酒店，心中感嘆唏噓不已，他一直以為自己身處的只是一個三線，甚至四線的小城市，沒想到短短幾年竟然能有這么豪華的酒店建成，看這樣子一點也不比景山大酒店差到哪里去，起碼得有四星級吧。周天看到遠(yuǎn)處一個高個的男子突然站起了身，沖著他揮手，“嗨，這呢寶貝！”男子高聲喊道。周天一臉錯愕，心想男子莫非認(rèn)錯了人，但他那身形和聲音的確都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來哪里見過。
身后鄭菲一聲歡呼，周天腦袋這才“嗡”地一下，對了，是了，是鄭菲的男朋友，高剛，以前在醫(yī)院里面見過的。周天心下暗暗罵了自己一聲，來之前怎么就沒想起來鄭菲男朋友也會來呢？他肯定要來的啊，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自己怎么就沒想起來呢。周天并不是介意他和鄭菲的戀愛關(guān)系，只是著實不愿意和此人有任何交集，周天對他的第一印象就糟糕透頂，他那目中無人高高在上的樣子至今歷歷在目，尤其是他看周天那眼神，好像周天是一個窺覦在側(cè)伺機插足的第三者，讓周天難以忍受。周天和他的第一次接觸就知道這個家伙不是盞省油的燈，而周天現(xiàn)在不想招惹任何無關(guān)緊要的是非，他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工作、生活，僅此而已。對于這種人，還是不知不識不熟的好，惹不起我總躲得起。周天邁腿就想離開，卻被鄭菲推得往前跨了一步。
“走啊走啊，你愣著干嘛呢？”鄭菲嘟囔著，又輕輕推了他一把，“高剛，你見過的?！?p> “菲姐，我，我有點急事，就不吃了。”周天一撒謊就結(jié)巴。
“你有事？”鄭菲吹鼻子瞪眼，“你有個屁事。天大的事你也得吃完飯再走！一路上也沒見你打個電話，突然有事，你謊誰呢？快走快走?！编嵎朴州p輕推著他，“走慢了大龍蝦就沒了?！?p> 周天無奈，硬著頭皮走到卡座旁，礙于鄭菲的面子，禮貌性地沖高剛微笑點了下頭，“你好?！?p> “好?！备邉偯嫔珖?yán)肅不茍言笑，“坐?！彼鶎γ娴奈恢秒S手一指?？聪蜞嵎频臅r候他又耍戲法般變了臉，一臉的諂媚，“你怎么才來啊寶貝。”他把“寶貝”兩個字音咬得很重，聽得周天起一身雞皮疙瘩。
鄭菲羞澀地低下頭，偷偷瞥了周天一眼，周天假裝沒聽到?jīng)]看見，自顧自地轉(zhuǎn)頭盯著廳堂中央擺放的琳瑯滿目的食物，卻一點兒也不餓。這頓飯還沒開始吃他就已經(jīng)飽了，甚至飽得有點兒反胃。
“這不剛下班嘛?！编嵎茓傻蔚蔚叵駛€剛過門的小媳婦，“你等了多久了？”
“沒多久，我也是剛到。”高剛表現(xiàn)得頗有男人的大度胸懷。
“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你想吃什么？”鄭菲把小挎包放在高剛身旁。
“先去拿那個大龍蝦，去晚了就沒大個的了?！备邉偵焓种钢h(yuǎn)處一處吧臺眉飛色舞。
“周天，咱倆一起去。”鄭菲招呼周天。周天不想吃，也不想去，但他看了高剛一眼，立時彈起身來。
“師傅，給我挑三個大的，那個那個?！编嵎拼蠛粜〗?。同樣的話從鄭菲口中說出來周天卻不覺得厭惡，這或許也是整個社會對女孩子的寬容，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管事的師傅樂呵呵地扒拉著盤子里大個的龍蝦，任鄭菲挑來揀去，一點兒也不嫌煩。鄭菲好容易選定了三只，又遞過去三張餐牌。周天這才知道原來自助餐里也并不是所有的食物都可以隨意取用。
鄭菲手中的盤子很快就拿不了了，她一回頭，周天跟在身后手中還是空空如也?！澳阍趺床荒冒?？”鄭菲問。
“我不餓?！敝芴鞜o精打采。
“嗨，傻的，不吃就浪費了?！编嵎瓢咽掷锏耐斜P往周天懷中一塞，“你送回去吧，你倆先吃著，我再去取點?！?p> 周天邁著僵尸步慢慢踱回卡座，高剛一直穩(wěn)穩(wěn)坐著，看周天把托盤放到桌子上，還沒等周天放穩(wěn)當(dāng)，他伸出筷子就插中一只龍蝦，“這個好。”他給自己插了一只，又給鄭菲挑了一只看起來相對大點的，放到了鄭菲位置的餐盤里，然后又招呼周天，“你吃啊兄弟，這玩意兒老貴呢，外面一只得賣百十塊呢。”
“哦，行?！敝芴斓貞?yīng)道，并不動筷子。
鄭菲很快抱著小山一般的食物回來了，看她歡快的樣子涎水都快要流出來?！皨屟?，饞死我了，差點就下手抓了?！编嵎品畔峦斜P就迫不及待地捏了一塊蛋糕塞進(jìn)了嘴巴里。
“嘿嘿嘿，你就不能斯文點兒？”高剛面帶慍色，“沒吃過東西啊你？”高剛似乎嫌鄭菲的行為讓他丟人現(xiàn)眼。鄭菲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那有什么，又沒外人?！?p> “你......”高剛憋紅了臉停頓了一下，怕周天在一旁看笑話，也沒憋出個所以然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你怎么沒拿點紅酒??？”
“周天不喝酒的，你也別喝了吧，你倆聊聊天就得了。”鄭菲啃著盤子里的龍蝦，“吃完飯我得送他回去，你自己開車，喝酒也不安全?！编嵎乒忸欀?，完全沒有注意到高剛的臉色有些難看。周天也趕緊假模似樣地埋頭吃東西，心中卻暗暗叫苦。真是一個難熬的夜晚，氣氛從一開始就不對勁，每一秒都如坐針氈，索性趕緊吃吧，趕緊吃完走人。
高剛氣呼呼地點燃一支煙，很快走過來一名服務(wù)員，“先生您好，這里不讓抽煙?！备邉傆謿夤墓牡匕褵燁^狠狠在盤子里掐滅，“男人不喝酒也不抽煙，活著什么勁??？”他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生氣啦？”鄭菲從一堆食物中抬起頭來看他，“不讓抽就不抽了嘛，對身體也不好?！编嵎迫鰦伤频恼f道。“給你這個，都是你喜歡吃的。”她夾起一塊肉塞進(jìn)了高剛嘴巴里。
高剛心情貌似好了點，“兄弟你多大了？”他主動跟周天打招呼。
“??？二十四了?！敝芴祛^也不抬，慢慢扒拉著盤子里一些殘渣。他聽見高剛“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知道他笑的什么。
“嘿嘿?！备邉傆中陕?，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看不出來啊，我以為你才十七八呢。你有女朋友沒有??？沒有的話哥哥可以給你介紹個?！?p> “我......”周天考慮了一下，撒了個謊，“我有呢，有個女朋友。”
“哦？誰啊？不會是你們同事吧？哈哈哈哈。”高剛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幽默。
“不會啊，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敝芴鞗Q定將謊言進(jìn)行到底，反正對他也沒什么好坦誠相待的。
“你有女朋友啊，怎么沒聽你說起過？”鄭菲從食物中間忽閃著兩只大眼睛看著周天，臉上閃著興奮的八卦光芒，“她哪里的啊？叫什么名字??？”
“人家女朋友關(guān)你什么事兒？”高剛沒好氣地沖鄭菲嚷嚷。
“我就是好奇問問嘛。哼?！编嵎朴值拖骂^和盤子里的食物展開鏖戰(zhàn)。
“你菲姐吧，就是這樣大大咧咧的人，”高剛沖周天笑笑，活像戴了一張小丑面具，“平時說話做事的時候缺著個心眼，但她絕對沒有什么歪心思。所以她要是有說得不對，做得不妥的地方，你也別有什么誤會，你也別多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高剛拿眼睛睨著周天。
周天聽得一知半解，或許他聽懂了，但不確定高剛話里的意思是不是他了解的那種意思，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哦?！?p> “什么??？”鄭菲仰起臉，呆萌呆萌的，“你才缺心眼呢，討厭?！备邉傛移ばδ樀毓瘟艘幌滤哪橆a。
“老弟，你們前段時間去文島出發(fā)怎么樣啊，玩得好不好？”高剛又問周天。
“昂，還好。”周天回答地模棱兩可。
鄭菲卻來了興致，筷子一丟接過了話頭，“嘿，出發(fā)真是太好玩了，管吃管住的。我們住那地方你都不知道，裝修得可好了，比這還要好。而且離海特別近，我們倆走著就到海邊了，嘖嘖，那沙灘真漂亮，我還甩他一身水，哈哈哈哈。文島的海鮮也好吃，真新鮮，以后我還得去，年年都得去?！编嵎泼硷w色舞指手畫腳地描述著，然后一愣，“哎，不對啊，我記得我好像跟你說過了吧？”
“我沒去過嘛，想聽老弟講講?！备邉傆謫栔芴?，“后來你們又去哪啦？”
周天恍然大悟，高剛這是在套他的話，想試探鄭菲是不是對他撒了謊。他突然很納悶對面這家伙為什么疑心病這么重，鄭菲怎么能夠忍受和這種人呆在一起。他著實不想回答高剛的問題，這個問題讓他有種犯罪嫌疑人的感覺，但沉默冷對又會造成做賊心虛的假象，他和鄭菲那幾天頂多就是一起吃飯逛街玩游樂場，就是普通朋友那樣子，又沒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他內(nèi)心坦坦蕩蕩，怕它作甚？
“后來我們?nèi)ス淞私郑粤孙?，后來去了游樂場。沒了?！敝芴鞗]好氣地回答，像是在匯報工作，而高剛就是個更年期的女上司。
“對對對，還有游樂場?！编嵎祁^點得像小雞啄米，“你坐過大擺錘沒有？”她拍拍高剛的手臂，臉上掛著笑，“沒坐過吧？有空了我?guī)闳プ蛔?，可刺激了，我第一次坐完都沒走下來，嚇癱那了，嚇得我光哭，最后讓周天給我背下來的，丟死人了。”
“他背你下來的？”高剛上下打量了鄭菲一眼，她習(xí)慣性地穿著T恤短褲，“這你倒沒跟我說過?！?p> “還有還有，”鄭菲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完全沒有聽見高剛在嘀咕什么，“后來坐那個……那個叫什么來著……那個鯊魚，激流勇進(jìn)，對對，激流勇進(jìn)，我們倆坐的第一排，那個船頭一下來，把周天快嚇?biāo)懒?，要不是安全帶攔著他就蹦出去了，哈哈哈，笑死我了，淋得落湯雞一樣。整個船上就數(shù)他身上濕得狠?！?p> “你倆玩得挺開心??？”高剛瞇縫著眼，拿眼神冷冷地剜了周天一眼。
“那是。”鄭菲沒心沒肺，壓根沒聽出來高剛話里的諷刺，還有些洋洋得意，“就是沒玩夠，以后要是再出發(fā)我還得跟著去?！?p> “菲姐，我們出發(fā)是為了工作，又不是為了玩。”周天想打斷鄭菲的興致，趕緊結(jié)束這個話題。
“我們也沒耽誤工作啊，那人不是給抓住了嘛?！编嵎七€有些不服氣。
“對了老弟，聽說你還救了我們家鄭菲，怎么回事啊？”高剛又轉(zhuǎn)向周天問道。
“哦，對了對了，”鄭菲慌慌張張地抽了張紙巾把嘴巴擦干凈，又慌慌張張拎起水壺倒了三杯水，三人面前各放一杯，“差點把正事忘了，忘了謝恩公了。來來來，都端起來。”
周天被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逗樂了，“沒那么嚴(yán)肅吧菲姐？”
“這本身就是個嚴(yán)肅的問題?！编嵎粕僖姷恼J(rèn)真樣，“來，大恩不言謝，姐姐以水代酒敬你一杯?！?p> “你還一套一套的呢?！备邉偠似鸨有ξ孛蛄嗣?，“這要在古代你是不是就該以身相許了？”
周天正喝著水，被嗆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討厭，你?！编嵎戚p輕擂了高剛一粉拳，“就會破壞氣氛?！?p> 高剛笑嘻嘻地承受了，伸手從褲兜掏出錢包來，“你那空口白話的，還是我來點實際的吧?！彼麖睦锩鏀?shù)出一疊錢來，探手放在了周天面前，“這有五千塊錢，算是哥們我感謝你的。你先拿著，如果覺得不夠我再去取?！?p> 餐廳的空氣凝固了。
周天低頭盯著面前那一小扎半新的錢幣，鮮艷的紅色如一團(tuán)火，灼痛了他的眼睛，燃燒著他的尊嚴(yán)。錢幣上的主席頭像笑吟吟地看著他，似乎在等他做最后的取舍，那眼神分明帶了些考驗。倏忽間那頭像又變成了高剛猙獰的臉，瞇著眼睛施舍一般地看著他，勸他，“拿著吧，不少了，你也就值這個價?！滨r艷的錢幣無風(fēng)自飛，變成一把把鮮艷而鋒利的尖刀，圍繞在周天身旁翩翩起舞，刺向他的心臟，刺向他的胸膛，刺向他的頭顱，刺向他的脊梁，直讓周天體無完膚，遍體鱗傷。那些刀子還在笑，笑聲比高剛還要尖銳，還要刻薄，“拿著吧，拿著吧，你應(yīng)得的，你應(yīng)得的......”
周天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他此時的樣子該有多么駭人，不然鄭菲怎么不說話了呢，不然高剛怎么止住笑了呢。周天咬緊了牙，臉上火辣辣地疼，他想站起來抓起那把錢狠狠地抽在高剛那張可憎的嘴臉上，再痛罵他，“有兩個臭錢你跩你MLGB，老子弄死你信不信？”——就像五年前他經(jīng)常做的那樣——如果不過癮再啐他一臉口水，甚至狠狠抽他兩個大耳刮子，讓他明白我周天可不是好惹的！
“冷靜點，冷靜點”，周天心中默念，畢竟今日不同往昔，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這么個奸詐小人，犯不上，犯不上。他深深呼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勉強沖鄭菲擠出一些笑容，“我走了菲姐?！?p> “周天?！编嵎粕焓窒肴ダ?，被周天側(cè)身輕松地躲開了。他頭也不回地大步朝門口走去，毫不理會身后的爭吵。
“哎，”高剛吊著嗓門喊，“這什么意思??？”
“你干嘛啊你？”鄭菲有些焦急地埋怨。
“我怎么啦？！”高剛蠻橫地回應(yīng)。
“有你這樣的嗎？有你這樣謝人的嗎？”鄭菲提高了些音調(diào)，但聽起來還是在克制自己。
“我怎么啦？我那不也是好意嗎？你看看他，他是什么意思??？”
“謝人有你這樣拿錢謝的嗎？多傷人啊?！?p> “那你說該怎么謝??？我也是好意，怎么倒成我的錯了？你沖我發(fā)什么脾氣？”
……
周天走出酒店大門，隔斷了里面的紛擾。
外面不知什么時候又下起了雨，細(xì)密的雨水灑在臉上格外的清爽。周天深吸了一口氣，涼涼的空氣迅速滲透了每個毛孔，沁人心脾。是了，這就要步入秋天了，難怪一陣風(fēng)吹過來竟然會感覺有些冷。冷由心頭起，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錢，是個好東西。沒有錢，哪來這奔馳的汽車，哪來高聳入云的廣樓大廈，哪來這金碧輝煌的酒樓，甚至自己身上的衣褲鞋襪，雖說價值無幾，但沒有錢，能買到嗎？錢真是個好東西。周天從小對錢就沒有什么概念，家里給的零花錢完全夠他用，他的那些兄弟個個也是出手闊綽且不分彼此，他直到上了大學(xué)之后才懂得了節(jié)儉，素衣簡食。但他從來不攀比、不仇富，他仿佛一夜間成熟了很多，懂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富有也好貧窮也罷，都是各人的應(yīng)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但有些人好像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覺得自己有了錢就了不起，就高人一等，就我行我素，就狗眼看人低。
“呸！”周天將積在心頭的怒氣狠狠啐了出來，然后一頭扎進(jìn)了蒙蒙的雨霧中。
第二天，周天坐在辦公桌前整理卷宗，感覺有人小心翼翼地從身后湊過來，那人輕輕點了點他的肩膀?；仡^，果然是鄭菲。
“小天......”鄭菲緊張兮兮地觀察著周天的表情，“那個……昨天，對不起了哈?！?p> “沒事兒?！敝芴爝肿煲恍?。
鄭菲這才大了膽子放松了心情，“高剛這人吧，心眼倒是不壞，就是腦子軸，平時經(jīng)常和生意場上人打交道，有時候想法和我們不太一樣，你別和他一般見識?！?p> “沒事兒?！敝芴煨π?。
“我昨天吵他來著，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特意讓我來跟你道歉?！编嵎埔詾橹芴鞗]聽到二人的對話，周天笑笑，也并不揭穿她，“他還買了個小禮物讓我送給你表示歉意?！编嵎茝纳砗竽贸鲆粋€小禮品盒，粉紅色的HELLOKITTY圖案，萌萌的少女氣息。
鄭菲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銀色的鑰匙扣，上面還吊著一個鋼鐵俠模型，金屬材質(zhì)，做工頗為精巧。
“喜歡嗎？”鄭菲問。
“挺好的?！敝芴旖舆^來，顯得很開心，“謝謝你菲姐?！?p> “哎呀不用不用，”鄭菲如釋重負(fù)，“你能不生氣就最好了?！?p> “這什么東西，給我瞧瞧?！币恢皇謴膬扇酥虚g伸了過來。
“把你爪子拿開。”鄭菲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拍在那只手上，“這是我給小天買的東西?！?p> “嗬，咝?！碧镂慕”慌奶哿?，搓著手背倒吸口涼氣，“什么情況這是，又是請吃飯又是買禮物的。買的什么呀神神秘秘的?！碧镂慕□谄鹉_尖夠著眼往盒子里看。
“我樂意給小天買，要你管。哼?！编嵎凭锲鹱彀?。
“別整天哮天哮天的，你以為你二郎神啊你?！辈坏葍扇朔磻?yīng)過來田文健就一溜煙跑出門去。
“算你跑得快?！编嵎苿偡磻?yīng)過來田文健就沒了影子。
“那個學(xué)名叫中華細(xì)犬?！碧镂慕拈T口探進(jìn)半個腦袋。
“我去你的吧?！敝芴煨αR一句，順手抄起手邊的東西扔了過去，辦公室里瞬間紙張飛舞。
“啊，我的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