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都更溫暖些。
冷了沒些天兒,氣溫突然回暖,白天穿著羽絨服甚至會有些出汗。難得一個空閑的周末,周天趁著天氣好,洗洗衣物曬曬被子,中午去爺爺奶奶家陪兩位老人吃了頓飯,匯報下近來的工作進展。下午回到家搬了把板凳在陽臺看書,融融暖陽灑滿全身,不知覺間竟慢慢睡著了。
他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睜開眼時殘陽斜照,灰暗的天空正一點點將最后那點光和熱吸收了去。書也跌落在冰涼的地板,孤苦伶仃,在垂死抗爭的光線襯托下更顯幽怨。
電話剛接通,沒等周天“喂”出來,聽筒里就傳來鄭菲略顯興奮的聲音,“周天你在家嗎?”
“我?”周天揉揉腦袋環(huán)顧四周,認真確認一下,“我在家啊。”
“好嘞,等著我哈?!编嵎茮]頭沒腦地拋下一句話就掛斷了。
哪跟哪啊這是?周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等他細細揣摩,便聽到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雖然可以想到是鄭菲,可打開門看到她笑瞇瞇的臉龐,周天還是很詫異,“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你猜猜我?guī)У氖裁??”直接忽略了他的問題,鄭菲神秘兮兮地反問,懷里還抱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紙箱子。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周天依然執(zhí)著著傻愣愣地問,不知是沒睡醒還是過于驚訝,他陷入迷茫中還未回過神來。
“哼?!编嵎朴懥藗€沒趣,沖周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小看人呢,我可是刑警出身?!?p> “好吧?!敝芴毂欢簶妨耍斑M來吧,鄭警官?!敝芴靷?cè)身讓出位置。
“哼,這還差不多?!编嵎拼髶u大擺毫不客氣進了屋。隨著她腳步的顛簸,紙箱里傳出不安的躁動。
鄭菲把紙箱放在客廳中間地板上,回身又神神秘秘問周天,“你猜箱子里是什么?”
“我猜......”周天皺緊眉頭,苦思冥想片刻,“應該是只小狗,顏色呢是黃色,品種呢,是拉布拉多。”
“呀,”鄭菲瞪大了眼睛,驚訝的表情好像周天剛剛解開一道世界級難題,“你是怎么知道的?”
“喏。”周天朝鄭菲身后努努嘴巴。
鄭菲轉(zhuǎn)回頭,看到紙箱沒有蓋嚴,從縫隙中努力探出一個不甘寂寞的毛絨絨的小腦袋,黑溜溜的圓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哈哈哈?!编嵎苹腥淮笪颍紫律戆研〖一锉С鰜?,舉到周天眼前,細了嗓子奶聲奶氣,“嗨,你好大朋友,我的名字叫烏拉。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請多多關照哦?!?p> “啊?真要養(yǎng)在我這里啊?”周天有些為難,“我養(yǎng)自己都費勁。”
“別擔心,有我呢?!编嵎普f著又把肉乎乎的小爪子往周天眼前湊了湊,下命令般,“快點握手!”
“哦?!敝芴祢T虎難下,硬了頭皮伸出手,捏住小小的肉掌有模有樣地搖了搖。
“你叫什么名字啊大朋友?”鄭菲又替小家伙問道。
“我......我叫周天?!敝芴齑舸舻鼗卮?。
“哈哈哈?!编嵎票恢芴煲槐菊?jīng)的樣子逗樂了,“他叫小傻子,你看他傻不傻?”鄭菲問烏拉,她又把烏拉湊到自己耳邊,“對對對,我也是這樣覺得。哈哈哈?!编嵎朴直蛔约憾簶妨恕?p> 周天一臉無辜地看著鄭菲自個?;顚殹?p> 鄭菲將烏拉放在地板上,又開始從箱子里往外翻東西,邊拿邊介紹,“看,我還買了這么多用品。這個是吃飯的,這個是喝水的,這是狗狗的奶粉,這個是奶瓶,這個是狗糧,不過它還太小吃不動,要再大點才行。這兩件是它的衣服,一件鋼鐵俠的,一件公主風的,你看好看嗎?”鄭菲拿起兩件小衣服回頭問周天。
周天看著鄭菲變魔術(shù)般從紙箱里一件接一件拿出小山似的這堆東西,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養(yǎng)個狗要這么麻煩?”
“嗨,一點也不麻煩,這都是必需品,其實也沒多少東西。這些你都不用管,我來給它操持就行?!编嵎粕轮芴鞎淖冎饕?,趕緊給他吃定心丸,轉(zhuǎn)念又想起一件事,“我還在網(wǎng)上給它訂了一個小窩,應該過兩天就會到?!编嵎仆笛塾^察周天的反應,卻看不出任何表情,“要實在不行,在你這養(yǎng)兩天我就把它抱走?”鄭菲試探著問。
“不用不用,在這養(yǎng)著唄?!敝芴熠s緊換了語氣,“反正我一個人,它正好跟我做個伴。再說我們兩個剛才拉過勾的,可不能反悔?!敝芴煨α恕?p> 鄭菲放下心來,也笑了。“它應該餓了,我去給它沖點奶?!编嵎谱叩讲鑾浊傲嗥鹚畨?,一邊嫻熟地操作著一邊給周天講解,“沖奶粉要用溫水,不要用熱水。像這樣三勺奶粉,100ml的水就行,不要太稠或太稀?!编嵎菩o奶嘴搖了搖,“喂它的時候最好讓它仰面躺在你的腿上,這樣它吃起來比較方便?!编嵎七呎f邊并攏雙腿坐在了沙發(fā)上。
下一秒她就彈了起來,似乎被沙發(fā)上的什么東西扎了屁股。
周天詫異地看著她,鄭菲的臉蛋一下就紅了,“那個......”鄭菲扭扭捏捏,“我能用下洗手間嗎?剛才急著買東西,沒來得及去......”
“哦哦,你去吧。”周天明白過來,伸手一指,“在那邊?!?p> “你來給烏拉喂奶?!编嵎瓢涯唐客芴焓掷镆蝗?,不等他回應,忙忙踩著碎步走了。
待她從洗手間走出來,就聽到周天嘟嘟囔囔說著什么。她貼緊墻面,探出耳朵好奇地偷聽。
“你慢點吃行不行?”周天輕聲嗔怪,“我還能跟你搶不成?你也不怕噎著。嘿,你勁兒還挺大?!?p> 鄭菲瞄出半個腦袋偷看,烏拉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周天兩腿中間,兩只小爪子扒拉著奶瓶,把橡皮奶嘴裹得啾啾響,邊吃邊滿足地直哼哼。周天一手拿奶瓶,另一手托著它的小腦袋,還騰出大拇指撫摸著它柔順的毛發(fā)。
“烏拉?烏拉?”周天邊念叨邊琢磨,“這起的什么名?難道你是大風天出生的嗎?大風吹得窗戶烏拉烏拉響?是這個意思嗎?”周天煞有介事地低頭問它。
“啵,啵?!睘趵瓕P闹轮镜孛χ约旱氖虑?。
鄭菲把頭縮回來,忍不住抿嘴偷笑。
忽然她被眼前的房間吸引了。
紅木色的房門虛掩著,原本應該黑漆漆的房間里,卻隱約有亮光閃動。
應該是周天的臥室吧?鄭菲心想。她沒來由地就想要進去看一下。里面是什么東西閃著光呢?鄭菲為自己的好奇心找借口。
她輕輕地推開門,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首先看到露出一角的應該是一張床,床上蒙著白色的床單。他還挺愛干凈,鄭菲心想。再往里走兩步,待看到那光線的來源,看清整個房間的布置,鄭菲倒吸一口氣,心口驀地一緊,脊背陣陣發(fā)涼。
整個房間都是由白布籠罩,床、柜子、衣櫥,甚至連窗簾都是白色的,看不到原本的色彩。在房間的一角,一個蒙著白布的方形家具上,擺放著兩張黑白照片,照片前有兩只白燭燃著幽幽黃色火焰,隨著推門而入的氣流,一明一翕地躍動著。照片中人笑容可掬,卻在這純白背影的襯托下,在火光明滅的映照下,彰顯出幾分陰慘慘的恐怖來。
“?。 编嵎茐阂植蛔⌒闹械目謶?,下一秒就叫出了聲。
“怎么了?!”周天人隨聲到,“啪”一下打開了電燈,懷里還抱著突然丟失奶嘴而茫然尋覓的烏拉。
鄭菲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緊緊攬住周天的胳膊,“這個,這個......”她的聲音還止不住得顫抖。
“你到這屋干什么?”看到鄭菲并未受到傷害,周天寬下心來,便有些生氣,用責備的語氣問道。
“對,對不起......”充分光線下看清房間的布局,鄭菲明白這就是周天父母生前的臥房。隨意探看他人房間本已不對,更何況擾了逝者的清靜,鄭菲心下知錯,低聲道歉。
“沒什么,是我沒關好門?!敝芴燹D(zhuǎn)而安慰道,“我們出去吧?!?p> “好?!编嵎乒郧傻貞?,正準備轉(zhuǎn)身,情不自禁地往照片上多看了一眼,瞥見白燭前端放著一只小巧的銅香爐,又轉(zhuǎn)了主意,“那個,我能去給叔叔阿姨上柱香嗎?”鄭菲懇求。
這是個令人無法拒絕的要求。周天略一思忖,也便同意了。
知道是周天的父母,鄭菲心下也不再怕了。她恭恭敬敬走上前,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桌角擺著一方紅色——是周天的榮譽證書,證書下還露出一塊被裁剪得整整齊齊的報紙,是篇新聞報道,題目隱藏在證書下,只能看到“王村”二字,報紙還被人十分愛惜地附了一層膜。
鄭菲小心翼翼抽出三柱香,細致地在手心里碰碰整齊,在燭火上引燃,又輕輕將火苗搖散,一縷青煙升起,鼻息間充滿了淡雅的氣息。她雙手捧香,畢恭畢敬地深深舉了三個躬,又在相片前稍立片刻,這才邁步上前,將香火穩(wěn)穩(wěn)地植入香爐里。
周天默默看著她做完這一切,待鄭菲走出去后,這才熄了燈,退出房間,輕輕將門帶牢。
兩人分坐在沙發(fā)里,一時不知話從何處起。鄭菲像個做錯了事情怕被責罰的孩子,低著頭將目光四下亂撒,卻不敢正視周天一眼。周天的視線卻集中在了烏拉身上,重新得到奶瓶的小家伙正努力展示著什么是吃奶的力氣。
它很快便吃飽了,吃飽后便一刻也不肯閑著,掙扎著身子翻轉(zhuǎn)過來,踩著周天的膝蓋往下望望,著急去探尋這個神秘的世界,卻又沒有縱身一躍的勇氣,委屈得直哼哼。
“它應該是想下去玩呢?!编嵎戚p輕地提醒。
“哦哦?!敝芴鞂⑺陲棾聊牡谰叻呕氐匕迳?,看著它在房間里毫不怯生地滿處跑。
“我朋友送給我的?!编嵎瓶粗芴觳⑽匆驗閯偛诺氖虑樯鷼?,便大了膽子繼續(xù)試探,“今天中午我剛抱過來。”
“哦。”周天應道,“你給它起的名字嗎?為什么叫烏拉呢?”他也想把話題繼續(xù)下去莫要冷場。
鄭菲臉一紅,略顯緊張,“我能把外套脫了嗎?你家可真夠熱的?!钡玫綉屎笏淹馓酌撓炉B放整齊,這才回答,“也沒什么,就是那天我看電影,里面的人歡呼起來都喊‘烏拉,烏拉’,我覺得挺好玩的,就胡亂給它起了?!蹦┝怂只艁y補充一句,“你要覺得不好聽,可以給它再起一個,反正它還小?!?p> “不用不用,這個就挺好,挺順口的?!敝芴爝B忙擺手,“烏拉,烏拉?!彼囍賳拘〖一?。
小家伙沒有理會他,反而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引,邁動著四只小短腿顛兒顛兒地跑向了某個角落。
“我的房間?!敝芴鞗_鄭菲無奈地聳聳肩,然后又忍不住調(diào)笑鄭菲,“跟你一樣愛串門兒。”
鄭菲羞了個紅臉?!拔胰グ阉С鰜怼!彼B忙起身快步走過去。周天緊隨其后準備開燈,剛踏上過門石,鄭菲在他前面“哎呀”一聲。
“怎么了?”就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nèi),于是周天沒有上次那般緊張,語氣中帶點好奇。他邊說邊打開燈,看見鄭菲哭喪著臉踮起一只腳,地板上稀稀黃黃的一小灘。
“嘿,你還真是個直腸子。”周天看著罪魁禍首的屁股影哼哼唧唧地消失在床底下。
“怎么辦?”鄭菲用乞求的眼神看周天,她一動也不敢動,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
“你先坐下吧?!敝芴焐斐鍪直圩屶嵎茢v扶著坐在床邊,“要不你把鞋脫下來我去給你洗洗?”鄭菲羞澀著點頭答應了。
她把鞋子蹬掉,周天彎腰撿起?!班溃烧鎵虺舻??!敝芴斓馈?p> “討厭,哪有?!编嵎平o了周天肩頭一粉拳。
“???”周天被這一錘打懵了,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我是說這個便便......”
“哦。”鄭菲囧得低了頭不敢去看他。直到聽見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這才抬起頭,長吁一口氣,拿手不住地扇風給自己的面頰降降溫,同時大了膽子細細環(huán)顧起周天房間的布置。
一面書桌、一立書櫥、一張床,除此以外再無其他的擺設。書桌一角擺放著幾個男孩子的玩偶,自己送他的鋼鐵俠也站在那里,正透過面具往這邊瞧,除此之外便無其他裝飾。床單和枕套都是淡藍色的,印著一些云朵狀的碎花,被子卻是別具一格的軍綠色,方方正正地疊放在床頭正中央,壓在枕頭底下。床頭內(nèi)側(cè)放了幾本書,鄭菲百無聊賴便伸手去夠,努力幾次沒拿到,索性把另一只鞋子也踢掉,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是幾本中外名著,還有幾本偵探小說,唯一一本青春小說似乎有些格格不入,鄭菲一眼就瞄準了它,書頁顯出一條明顯的縫隙,似乎還有什么東西夾在里面。
好奇心就像陳年老酒,瞬間就讓鄭菲上了頭。
周天刷完鞋,想起地板上還有便便沒清理,拿了一卷衛(wèi)生紙走進房間,一眼就看見鄭菲盤了雙腿坐在床上,腿間攤開一本書,手中攥著幾箋信,正仔細閱覽著。雖然只能看見半張側(cè)臉,但還是能明顯覺出,臉色,不怎么好看。
聽到走進房間的腳步聲,鄭菲抬起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女朋友?。俊彼脸鍪种械恼掌?,“蠻漂亮的?!编嵎朴挠牡貒@,贊美得言不由衷。
不過相片中女子著實俊美,一身莊嚴肅穆的警服也難以掩蓋其窈窕的身材,標準的站姿在身后魁梧筆挺的松樹印襯下更顯挺拔,瓜子臉兒,白皙的皮膚,五官精致到幾乎無可挑剔,齊耳的短發(fā)透出女人別樣的嫵媚。
“不,不是啊,大學同學?!敝芴炀谷挥行┙Y(jié)巴,沒來由的心虛。
“糊弄鬼呢?”鄭菲拋給他個大白眼,“同學給你寫這個???當我沒文化是不是?”
鄭菲邊說邊把照片反轉(zhuǎn)過來,背面有幾行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字跡清秀大方,和照片中的女孩倒是相得益彰。
書面扉頁空白處,另有兩行鋼筆字: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落款“瑤瑤”。
短短幾句古詩詞,已然道盡女孩心中甜甜的愛戀和分別時隱忍的傷懷,不由得讓鄭菲浮想聯(lián)翩。鄭菲長嘆一聲,幽幽怨怨,“唉,這么好的女孩子,怪不得你不喜歡我?!?p> “我們真的只是朋友?!敝芴熘倍\懇地解釋。他并非想向鄭菲澄清什么,只是因為他的世界一向是非分明。
鄭菲對他的話壓根兒沒有聽進去,她輕輕地把書合十,剛想放下,突然發(fā)現(xiàn)書中還夾有東西,她沒加考慮便隨手把它抽了出來,是幾張褶皺老舊的信紙,在書中壓得久了,倒還平平整整。好奇心命令鄭菲立馬打開看一看,她剛欲遵命,又想起什么,停了手,抬頭看著周天,“我能打開看看嗎?”鄭菲小心翼翼地問。
周天有些無奈。讓她看吧,可這是自己的隱私,鄭菲也只是朋友,八竿子也輪不著她來查自己的舊史吧?不讓她看吧,又有欲蓋彌彰之嫌,自己和女孩確實清清白白,又何必饒人口舌?進退兩難之際,周天靈光一閃,想起書信中的一些內(nèi)容,打定了主意,倚在墻上,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行,你看吧?!?p> 女孩的相思情懷點點涓涓在鄭菲眼前流淌,看得鄭菲感同身受,不住地微微點頭,“就是這樣的?!彼踔凛p聲自言自語。滑稽的樣子惹得周天直想笑,卻又不敢暴露,只得撐著手臂遮了下巴作沉思狀。鄭菲看完“不見不散”,又抬頭望周天,“你去了嗎?”鄭菲問得忐忑不安。即盼望他去了,莫要辜負女孩一片真心;更希冀他沒去,好滿足自己心中小小的自私。
“喏,”周天拿嘴巴努了努,“背面還有?!?p> 鄭菲將信紙翻轉(zhuǎn),看到背面一行字跡,不同于紙面的清秀流暢,倒也工整有力,“既然知道結(jié)局必定是悲劇,又何必在痛苦里強加些歡樂的回憶。我們不必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會有更好的人替我來愛你?!惫P跡有些眼熟,但鄭菲仍有些不確定,“你寫的?”
“嗯?!敝芴禳c頭承認,“我說了我們只是朋友。”
“唉,可惜了?!编嵎茡u頭輕嘆,“這樣好的女孩子,看得我都動心,你竟然都不答應。感情面前,何必那么理性?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尊重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不是更輕松嗎?”鄭菲邊說邊把信紙放回原處,又把書本合十捧在腿上,一本正經(jīng)地對周天說道。
“既然知道兩個人終究不能在一起,明知結(jié)局是分道揚鑣,還要去勉強拼湊些交集,不是給雙方都徒增煩惱么?每天在一起都是在等待分別的結(jié)局,這樣的感情怎么讓人開心得起來?既然不開心,當然沒有在一起的必要?!敝芴鞌傞_雙手分辯道。
“兩個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管它結(jié)局會如何!”鄭菲“啪”一聲把書本拍在床上,“誰也無法預知未來,甚至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我們都不知道。愛情本該是單純的令人愉悅的,干嘛要給它扣上這么多污七八扯的枷鎖?”鄭菲雙目圓睜,嘟著嘴巴氣鼓鼓地反問道。
“你說的不錯,愛情應該是純潔的,所以我們才要對感情負責,對彼此負責,不隨便開始一段感情,便不會隨意結(jié)束一段感情,也就不會對彼此造成傷害,不是嗎?”周天也有些較勁。兩人像是展開了一場辯論賽。
“可是你不開始,怎么會知道結(jié)果呢?你不嘗試,怎么就知道沒用呢?就像人總會死亡,但也不能就此草草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吧?不能渾渾噩噩虛度一生吧?不去努力就說是徒勞,只能證明你內(nèi)心的懦弱,你這是在逃避?!?p> “我并沒有在逃避什么,若非要說我的想法,我可能只是比你更加理性一些。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尤其是面對感情的時候,不能像個孩子看見喜歡的玩具就非想要得到它?;蛟S得到了,玩過幾天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玩具其實沒什么意思,便索然無味,可是丟也丟不掉,只能由它塵封在角落里慢慢銹蝕。那是對感情的不負責任?!?p> “我知道你在說什么?!编嵎坪鲩W著大眼睛注視著周天,“如果說之前我對感情有一點迷茫,我承認,但現(xiàn)在我是認真的,深思熟慮過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也知道我在做什么?;蛟S我最終無法得到,但我不會坐視不理拱手讓人,我總得去嘗試一下,盡我所能爭取一下。對嗎?”鄭菲的語調(diào)緩慢而平和,但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周天被看穿了心思,只能打哈哈干笑。而且這場爭論辯白仿佛并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效果,卻隱隱有適得其反的跡象,不免讓他有些沮喪。其實,從平日里的接觸,他能感受到鄭菲的真誠與執(zhí)著。鄭菲是真心實意地喜歡他,而且這份喜歡,像他們之前交談過的那樣,并沒有讓他有所負擔。
但......唉......
面對著深情的目光與咄咄的反問,周天像個被審訊的犯人敗下陣來?!盎蛟S我們兩個都沒錯,只是觀點不同?!敝芴焱硕笕?,勉強爭取個平手,“不過***說過,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所以我們對待感情還是要慎重一些?!彼敌χ?,又總結(jié)了一下自己的觀點。
“那我們結(jié)婚吧!”鄭菲脫口而出。
兩個人都愣住了。
“?。俊敝芴扉L大了嘴巴,被電擊一般從頭麻到腳。
“呸,想得美你,誰要跟你結(jié)婚?!编嵎票镏鴤€大紅臉啐他一口。
“我,我把地板擦一下?!敝芴旎呕琶γΧ紫律恚瑢⒌匕迩謇砀蓛?,轉(zhuǎn)身去了衛(wèi)生間。剛才怎么了竟說出那種很容易被誤會的話,讓鄭菲以為自己在打情罵俏,搞得這么尷尬,沒腦子的嗎?!周天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他把用掉的衛(wèi)生紙丟進紙簍里。周天你吃狗屎了吧你,他想。
他洗了個臉讓頭腦靈光點,這才重又回到房間。鄭菲臉上的表情也自然了好多。“看到你就讓我想起來一個成語,你猜猜是什么?”鄭菲笑嘻嘻地問他。
周天聳聳肩膀,“不知道?!?p> “少年老成?!编嵎粕斐鍪种敢蛔忠活D地點著周天,“你的三觀咋這么正呢,一點也不像你這個年齡的男生那般毛毛糙糙的?!?p> 周天苦笑一下,“成長的代價吧?!彼D了一頓,又笑了,“總是要經(jīng)歷了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人啊,真的是很賤?!?p> 鄭菲咬緊下唇,沒有做聲。
“所以,我無法承諾一個未來,也就不會輕許一個現(xiàn)在。明白嗎?”周天輕聲問,臉上笑意依舊,似乎想讓話題顯得輕松。
“嗯?!编嵎乒郧傻攸c點頭。
房間里片刻的沉寂,屋外馬路上傳來的汽車喇叭聲隱約可聞。
“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鄭菲略顯拘謹。
“啊,我?。俊敝芴煅壑橐晦D(zhuǎn),偷瞄鄭菲一眼,“我喜歡頭發(fā)長長的,瘦瘦高高那樣子,淑女一些的......”
“哼,反正不是我這樣的就對了?!编嵎茪夤墓牡卮驍嗔怂脑?。
“嘿嘿,嘿嘿?!敝芴焐χ竽X勺皮笑肉不笑地干咧嘴。
“啊,我該走了。”鄭菲忽然起身穿好鞋子。
“哎哎,我開玩笑呢,別生氣。”周天趕緊道歉。
“不是,我真該走了,太晚了,不然回家要挨罵的?!编嵎破财沧彀?,一副委屈的樣子。
周天送她至電梯口,電梯來得很快,避免了很多沉默相對的時間。鄭菲步入電梯,轉(zhuǎn)身沖周天揮手,“再見。”
“再見,注意安全。”周天客套地有些生分。
“它就拜托給你了,幫我照顧好它。”鄭菲朝周天家的方向指了指,電梯門緩緩關閉,“我的烏拉?!眱缮乳T閉緊前鄭菲沖門縫里又喊出一句。
電梯門像一道墻,隔斷了兩人的視線,也隔斷了最后一線亮光。置身黑暗中周天緩出一口氣,身心驀地輕松許多。
又,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