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覲見
隆安帝終究是老了，比起上次相見，他的身形憔悴了一圈，雙腿卻臃腫得走不動路。老太監(jiān)扶著他，顫顫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來，一雙腳已經(jīng)塞不進(jìn)鞋子。一張圓潤的臉，撐平了皺褶，紅潤得詭異，笑起來的時候，眉眼處還是一貫的祥和。
顏夕掃了一眼一旁桌上擺滿的一盒瓶瓶罐罐，好奇地打量。
“那都是孩子們送進(jìn)來的補(bǔ)品，朕老了，不中用了?！?p> 顏夕拿了品相最精致的一瓶，細(xì)細(xì)嗅了嗅，“果真都是上好的藥材?！?p> “那是老九送的，難為他那么忙還為朕操心?！?p> 顏夕笑著，將藥瓶放了回去。
他請顏夕坐下，和和氣氣地對她說，“阿朝將宸兒教得不錯，若有時間，朕要請你們顏家客師好好給我李氏的孩子們上上課?！?p> “殿下謬贊，榮王殿下天賦異稟，臣不敢居功。”
“顏氏家規(guī)嚴(yán)厲，朕也有所耳聞，宸兒從前頑劣，朕訓(xùn)了他許多次，他皮實得很，朕也是沒辦法。如今，不過一年的時間，他竟成了我東嵐的英雄，朕心里啊，別提有多高興了。”
“殿下還小，前途不可估量?！?p> 隆安帝使眼色屏退了左右，獨留顏夕一人。
“朕有意立他為太子，你覺得如何？”
顏夕看向隆安帝，弓著腰，呼吸聲短促而沉重，一雙手卻故作輕松地放在腿上，他疲憊的面龐上，一雙深邃的眼睛卻像是跳動著燭火之光，充滿希冀地望著自己?！氨菹率ッ?，榮王殿下厚德仁心，天資粹美，不失為儲君人選?！?p> “朕知道，你看重他。有南山擁立，朕也放心了，他那幾個叔叔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等朕大行，就請阿朝好生輔佐著他?！?p> “臣領(lǐng)旨?！?p> 隆安帝用手抹了一把臉，流了一手的汗，他喚了太監(jiān)進(jìn)來，掙扎著要躺回床上。顏夕便也順勢告退了。
隆安帝倒是會打算盤，自己留下一堆爛攤子，將扶太子上位的擔(dān)子，全數(shù)丟給了南山。
出門轉(zhuǎn)角的功夫，迎面遇上了凌王。
“南山王，好久不見！”
“凌王有禮，您這挑人的本事，本王真是要好好請教一二?！鳖佅聪蛩砗蟮膬擅绦l(wèi)，他如今不得了，身后的兩名侍衛(wèi)，腳步輕盈，一看就是絕頂高手。雖然衣著樸素，腰間別著的那兩把兵器，一看就是殺人越貨的利器。
“哪里的話，南山王手下才是高手云集，能人輩出。本王麾下這點人，不是都折進(jìn)去大半了？”
顏夕勾起嘴角，“哦？那就多謝王爺深謀遠(yuǎn)慮，若不是有東珠將軍的尸體，南城都不好名正言順地出兵?！?p> 李玉翎苦心孤詣，派東珠臥底西陵，為的就是奪取涂氏秘錄，在三王中脫穎而出即位儲君。不料，南城在當(dāng)中攪和，盜了秘錄，殺了東珠，還在西陵立下大功。
“哪里的話……”凌王話鋒一轉(zhuǎn)，“如今咱們都是親戚了。瀟兒時常提起您，說南山王施恩上下，最是護(hù)短?！?p> 李玉翎一看，發(fā)現(xiàn)南山王的臉色果然變了。
“宿城已經(jīng)將她逐出家族，但念及這些年的情分，本王還是希望她過得幸福，不負(fù)這個代價！”
“王爺放心，即便看在南城的份上，本王也一定會善待瀟兒?！笨匆娏藢m殿東角里走過來的榮王，李玉翎的神色添了一絲狠戾，“本王就想不通，宸兒不過一稚嫩小兒，南山王何必這般看重他？若是王爺肯改換陣營，本王可許你一切榮王許你的?！?p> “李玉翎，這天下還有什么是我沒有的？”顏夕揚手指了指天地，恣意囂張的話，堵得凌王說不出話來，她說得沒錯，地位、權(quán)力、財富，即便是這天下，她也曾唾手可得。
“王爺和皇叔在說什么？”李慕宸朝凌王微微行禮。
顏夕莞爾，看向凌王，卻是對李慕宸說的，“說起方才覲見陛下，他老人家有意傳位于殿下?！鳖佅厥?，朝李慕宸微微一鞠躬，“先在此恭賀殿下了?！?p> 話音剛落，凌王便憤而甩袖離去了。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李慕宸說，“王爺何必將他激怒，京都，如今總歸是他勢大?！?p> “我看他不順眼許久了?！鳖佅εc他一同閑庭信步在出宮的路上，身后的宮婢侍衛(wèi)跟了一長隊，“我沒誑騙他，這樣的事，自然是你皇爺爺親口說的?！?p> “沒有明旨，一切都是不作數(shù)的。”李慕宸說。
他謹(jǐn)小慎微慣了，顏夕不愿與他分說，想起了什么，便問他，“你外公的六十大壽是不是快到了？”
“還有兩個來月?！?p> “我想，尋常人也不在乎你外公的大壽是什么時候，不如，趁早辦了。赫連將軍地位尊崇，京都里不少人得去賀壽，到時候丞相府、御史府、太史令、蘇府……”顏夕有些心虛地瞟了李慕宸一眼，“都得去赴壽宴。甕城離得遠(yuǎn)，入夏了，那里的九龍湫風(fēng)景正好，闔家觀賞最好?！?p> “王爺覺得京都不安全了？”
顏夕收斂了笑容，沉在眼底的，是深深的憂慮。
日暮西山，澄紅的晚霞映亮天際的云霧，四周曠闊的宮廷廣場上，他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對有說有笑的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