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異常震撼的結局,迅即如旋風般傳遍了帝天盟每一個角落。
每個門下心中亦很驚疑。
這個向被譽為戰(zhàn)無不勝,殺無不赦的“殺神無?!?,居然會豁出一切,僅為救一群微不足道的小童?
怎么可能!
可若是可能?
他到底為了什么?
素來只顧爭名奪利逐財?shù)牡厶烀吮?,皆百思不得其解?p> 至于古云大家都選擇性的遺忘了他!
他不重要!
雖然眾人議論紛紛,但帝九天已下了一道嚴令:倘有帝天盟以外的人問及白喃玨,所有門下均不得直言其死訊,必須說白喃玨正在閉關苦練,尋求更上一層的武功。
若有門下膽敢把此事泄露半句,違者——斬!
帝九天如此下令,只因近數(shù)年間,白喃玨已在江湖中打響名堂,赫赫有名。
每個江湖人,盡皆聽過“殺神無?!边@個可怕的稱號。
如今帝天盟仍未獨霸武林,在此時傳出白喃玨的死訊,可謂極不合時。
一旦給武林中人知道帝九天失去了最大助力,等如給人知道他斷了一條右臂。
尤其此事若給絕世門主幕容不敗知悉的話,恐防結盟一事有變。
更甚者,其他門派或會乘其一時勢亂,群起而攻……
那就非常不妙!
大大的不妙!
此事確實令帝天盟亂了一陣子,不過很快便被帝九天操控大局,把一眾門下不安的情緒安定下來。
“愚不可及!”
“愚蠢至極!”
“婦人心腸!”
正是帝九天這種絕情梟雄,對不惜舍身救人的白喃玨,在心中暗暗所下的結論!
花兒不香,葉兒不明,月兒不停,人也不再開懷。
今夜,是一個黯然而不銷魂的夜。
夜深了,有些涼。
莫予坐在馬糟畔的小廬門外,已然坐了一個時辰。
他一直都沒有動,儼如一個木雕的娃娃。
因為,他心里正在不斷掙扎……
他應否去干一件不應該干、卻又義不容辭的事?
他到底應該怎么做?
往常若是古云還在必定可以給他指導。
而現(xiàn)在他只能一個人慢慢決定。
莫予垂首不言。
“那些災民!”莫予心想:“那些災民仍在受著饑寒與瘟疫交逼,還有依舊留在極東的災民,我想合共也有十多萬人吧?”
想到至少有十多萬人流離失所,想到那些孩子餓死。病死的尸體,莫予只感到心頭惴惴難安。
“空想并不切實際,我根本幫不了他們!”
莫予悒悒而道:“不!是有法子的!只要我……”
那是一個他不想做出決定的決定。
他沒有把話說下去,他霍然看見了一個人正朝小廬步來。
是青荷!
只見她正滿臉死氣沉沉的靠近莫予。
莫予并不感到意外,他算準了她在知悉白喃玨的死訊后,必會前來找他的。
但他卻未料到青荷甫一見他,劈頭所說的竟是一名莫名其妙的話。
她呆呆的道:“我……偷看了?!?p> 偷看?
她究竟偷看了什么?會令她有如此死氣沉沉。
靜得可怕的表情?
莫予正欲相問,青荷已把一張字條遞了給他;他還未打開一看,青荷已凄然道:“我一直都在懷疑,到底……白公子為何會答應幫主監(jiān)視你們?他為何……要接受這個無聊的任務?難道……他真的如一般帝天盟眾所說,只想……邀功?不,不可能!白公子不是那樣的人!直至我知悉他的死訊后,我不用再懷疑了。我終于忍不住偷看了……白公子叫我別看的這張字條,方才發(fā)覺……原來他……他不但……沒有些微……得益,還需要……付出……不菲……代價……”
她的嗓門已漸沙啞,眼淚也忍不住從她的眸子滑了下來,她淚眼盈盈的瞧著莫予,十分艱難地完成她猶未說完的話,道:“他為了……你們,與幫主……賭他的……一雙……眼睛還有一只手臂!”
說罷終泣不成聲。
“一雙眼睛”四個字恍如霹靂雷霆,狠狠轟進莫予耳內,他的臉有些微紅,因為當初他也懷疑過白喃玨的用意!
莫予閃電般打開那張字條,他終于看見了……
那確是一紙賭約,列明了若莫予與古云不能及時回來的話,帝九天將要挖下白喃玨的一雙眼睛,以示他“有眼無珠”,錯看了人。
還得要一只手臂作為利息!
賭約上還有白喃玨草而有勁的簽名,可見他簽時如何爽快,如何堅信,如何果決,如何的狠!
他終究沒有錯看了莫予與古云!
他自己卻反被這世界錯看了!
只是如今這人已然不在了!
莫予的心不禁直往下沉,一雙本已干涸的眼睛又復濡濕起來,一直在他心頭猶豫不決的抉擇,就在此刻,他狠狠的決定了!
青荷猶在絕望地啼哭著:“為什么?為什么白公子要……保證……你們?為什么他寧愿……豁出……性命……也要救那些……孩子?為……什么???他……為什么……這樣傻啊?”
莫予惻然盯著她痛如刀剮的臉,他忽然發(fā)覺這個十四歲的女孩,對白喃玨竟已有一種超越主仆的感情……
他扳過她的身子,毅然道:“青荷,難道……你還明白?白師兄如此做。只因為……他深信這樣做……不但絕對正確,而且,也是此世生而為人,應該要……做的事……且必須……要做的事……”
青荷淚痕披面的看著他,悲慟地問:“應……做……的事……必須……做的?”
“不錯。”莫予眺著漫天的風雪,十二歲的他居然唏噓起來:“既已生而為人,若自認為應做的事必須做,即使……死,也還是……會毫不考慮。一意孤行地去干吧?”
“這便是他!”
他言畢瞥了青荷與古云一眼,悠悠的道:“今日,我也恍然明白這個道理,也到了我該實行這個道理的時候!”
他說著愀然地轉身,再沒理會青荷,徑自步去。
青荷大惑不解,惟有凝眸目送莫予漸漸遠去的孤單背影。
他的頭發(fā)猶在風雪中飄揚。
如雨。
如絲。
如恨。
如愁。
如哀。
卻不如意……
天下第一樓內。
帝九天正欲就寢,忽地,樓外響起一陣落寞的敲門聲。
帝九天非常訝異,這么夜了,還有誰有這樣的膽子敢來騷擾他?
“誰?”他沉聲問。
“我。”門外人直截了當?shù)拇稹?p> 帝九天當然認得這個聲音,他想不到他竟會這么夜來找他。
“門未閂上,進來吧!”帝九天邊答邊把早已松弛下來的老臉再度繃緊,眨眼之間,臉上又復綻露一股不可侵犯的幫主威儀,整裝待發(fā)。
“軋”的一聲,門開處,他徐徐步了進來。
難怪適才的敲門聲如斯落寞,因為步進的他有一顆落寞的心。
他是莫予。
“師父?!蹦枘救坏氐蛦疽宦暋?p> “唔”帝九天自鼻子里沉應,問:“予兒,你這樣夜來找為師,所為何事?”
莫予定定的瞧著他,依舊沒有半絲表情,一字一字的道:“徒兒想和師父做一宗交易?!?p> “哦?交易?”帝九天微微錯愕,定定盯著莫予,嘲弄道:“我的好徒兒,你怎么突然變成一個商賈,居然和為師談起交易來了?這可不是你!是了,你到底想交易什么?”
莫予平靜的道:“我,需要白銀兩百萬兩?!?p> 兩百萬兩?帝九天一雙龍目睜得如銅鈴般大,他的眼睛,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睜得這樣大。
莫予答:“不錯,兩把百萬兩,一兩銀子也不能少……希望這筆銀兩以白師兄和古云之名……捐給極東一帶受洪水肆虐的所有村民!”
??!原來他心中所想的……
還是那些活在水深火熱的災民?
還是——
白喃玨?
古云?
這就是他認為應做的事?那不應做的事呢?
帝九天只認為莫予是個傻子,他狡獪地斜睨莫予,目如鷹隼,問:“你說這是一宗交易,那你又以什么來與為師交易?”
莫予毫不躊躇地答:“我,我自己!”
“只要你愿出這二百萬兩,我便代替白師兄替你打——鐵桶江山!”
帝九天一怔,他至此方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太低估莫予。
他以為他過于愚仁,不懂利害,如今終于知道,莫予比他所想的更懂分析利害。
目下白喃玨已死,帝九天已失一員大將,莫予要以自己來作談判條件,現(xiàn)在正是千載難逢的時機。
為過,如此乘機以自己來交易,為的只是拯救災民,只是報答古云和白喃玨這兩個死了的人的相救之恩,在帝九天的眼中,莫予又始終也和白喃玨一樣——愚不可及!
然而,莫予所提出的,確實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選擇。
帝九天朗笑道:“呵呵!果真悲天憫人,就連老夫也開始尊敬自己的徒兒了,不過你可有想過,人間遍地皆是為生計愁苦的人,你幫得了一次,幫不了第二次……”
莫予并不作聲,他只是凜然地看著帝九天,目光中的堅定不移已表露無遺。
再也沒有哀求,因為這是一宗最公平的交易。
也是一宗最無奈的交易。
帝九天一顆素來老謀深算的心在此瞬間,不斷的推詳,琢磨,盤算。
良久良久,天下第一樓內,最后傳出了一聲豪邁之極的笑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