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始終覺得，她的師父百花谷主根本不是個武林高手，而是個窮酸書生。自她入谷以來，谷中大小事務(wù)便交由綠蕪一個人打理，盡管當(dāng)時綠蕪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卻還是要擔(dān)起照顧她的重任。
在五歲孩子的眼里，當(dāng)時的百花谷主尚且算一位用劍高手。有一陣，紅袖十分想學(xué)劍術(shù)，便每日規(guī)規(guī)矩矩地去給谷主請安，端茶倒水，揉肩捶背。終于在兩年后的一天感動了天感動了地，谷主破天荒地要教她習(xí)劍，卻怎奈縱使有滿腔熱情，可紅袖就不是個練功夫的料。
用百花谷主的話說，就是任督二脈閉合，無法練就內(nèi)家功夫。紅袖聽了大受打擊，便離谷出走了。走了約摸三十里路，正好碰到了南空大師鑄劍，從此便迷上了劍。
無論是鑄劍還是偷劍還是搶劍，但凡是天下有名的劍，她就想拿來瞧一瞧。綠蕪感念她的毅力，便決定陪她一起浪跡天涯。
百花谷主自詡為君子，谷中字畫要么重金買，要么得人贈送，要么幫人做事以賺的回來。可整個百花谷加起來也就谷主、綠蕪和紅袖三個人，谷主自然不能屈尊去跑腿，于是跑腿干活的事情就落到了紅袖綠蕪二人頭上。
錢都被花在字畫上，兩個姑娘跑腿又掙不了幾個錢。
谷中可謂一窮二白，但有時紅袖瞧著臥室里、書房里、灶臺邊上的字畫，想了想好歹也能稱得上“窮且益堅”四個字，于是便心安理得地繼續(xù)過日子。
紅袖打小就佩服綠蕪，因為綠蕪總能在她餓的眼冒金星的時候變出一個饅頭，兩個雞腿，三兩銀子，四······據(jù)說百花谷的規(guī)矩是弟子到了十二歲的年紀(jì)要出去歷練，綠蕪和紅袖前后腳出去歷練三年，怎得就混成了一個偷劍的，一個開青樓的，誰也不曉得。
老谷主聽了兩個人的歷練心得之后，兩眼一閉，氣暈了過去。這一暈，就再也沒有起來，一年以后便去世了。
綠蕪似乎早已做好準(zhǔn)備，妥善地收拾好谷中的一切，帶著紅袖去了百花閣。屆時紅袖才知道，原來她們在谷里的日子不是窮，是著實太窮了！
綠蕪也著實怕老谷主從棺材里跳出來，硬生生忍住了把谷里字畫都賣掉的欲望，便換了另外一種方式去賺錢——倒賣字畫。綠蕪說字畫這個東西，就是空手套白狼。隨便捯飭兩筆，就能值萬兩，這種一本萬利的買賣，她自然不能放過。
紅袖向來覺得綠蕪生的美，那種美是一種智慧的美，一種機靈的美，一種狡黠的美，一種······總而言之就是每次綠蕪笑的時候，她總覺得面前這個人，是個——奸商。
對，就是這兩個字，奸商，之美，綠蕪。
夢里的思緒百轉(zhuǎn)千回，紅袖覺得天靈蓋上的光漸漸變亮，于是幽幽醒了過來。
“姑娘，你醒了？”外面下著大雪，青衣小生顧不得撐傘，匆匆地往梅園跑去。這谷中十余年就來了這么一個外人，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女娃兒，他果真太歡喜了。這女娃兒生的明媚動人，不知是不是帶有西域血統(tǒng)，那鼻子又高又翹，睫毛如扇，薄唇如花，與他見過的女娃娃都不一樣。
天上的雪和樹上的花瓣簌簌地往下落，不一會兒，樹下人的肩頭便落上了一片雪白。唐白楚仰著頭，眼光穿過雪地，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這句話應(yīng)該也可以用在師傅身上的吧？青衣小生如是想。
梅花叢生的枝椏里傳出一個微弱地聲音。白色的雪貂悄悄地從花叢間探出小小的腦袋，喉嚨里發(fā)出一陣調(diào)皮的“咕?！甭?。
樹下的人思緒飄的太遠，似乎沒有注意到。
雪貂的小屁股興奮地扭了扭，喉嚨里咕嚕咕嚕了兩聲，突然從花叢中撲了出來！
“咕嚕！”雪貂肥胖的身體在空中扭動了一下，張開四個爪子，露出圓鼓鼓的肚子，朝著樹下之人的臉上撲去！
眼看著一個圓鼓鼓的東西快要撞上那張俊美的臉頰，樹下人腳步輕輕地挪動半分，雪貂發(fā)出一陣失望和認(rèn)命的“咕?！甭?，噗地一聲，悶悶地?fù)溥M了雪地里。
伸手輕輕撣掉肩上的花瓣和雪花，無奈地看了眼趴在雪地里一陣咕嚕的雪貂。伸手提起貂兒的尾巴，盯著貂兒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張口道：“每天都玩，摔的不疼么？”
雪貂四只小爪子倒垂著，沒有任何地掙扎。眼睛咕嚕嚕地轉(zhuǎn)了兩圈，委屈般地盯著他，不停地咕嚕著。
“裝可憐沒用！罰你自己清理自己的窩！”
“咕嚕咕嚕~~”雪貂發(fā)出兩聲抗議。
“反對無效！”淡淡的聲音卻不可反抗。
小生看著樹下的一人一貂詭異又搞笑的對話，連忙跑過來說：“師傅，還麻煩您去看一趟吧！前天救回來的姑娘醒了。”
“我知道了?！彪S手把雪貂丟給小生，男子緩步朝著暖冬閣走去。
微微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清白色的帳子。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清香，這似乎不像是女兒家的閨房。
記憶漸漸浮現(xiàn)，紅袖記得她花了七天的時間爬上山頂，然后準(zhǔn)備用雪橇滑下來，誰想到會倒霉地遇上雪崩！不過這是在哪里呢？
坐起來，仔細(xì)地打量著周圍的布置。房間不算大，沒有燒炭火，可是卻感覺不到寒冷，這說明附近有溫泉。
溫泉？紅袖眼光一閃！這里唯一有溫泉的地方就是雪山谷！難不成她因禍得福，竟然誤打誤撞找到目的地了？她向來知道自己運氣好，若是碰到此雪崩直接進了雪谷，這筆買賣也還是劃算的。
遠處地腳步聲越來越近，紅袖眼睛一轉(zhuǎn)，立刻躺回到床上，安安分分地閉著眼睛躺好。
一雙手搭上紅袖的脈搏，冰涼涼的卻不讓人覺得寒冷。
“沒有大礙，腳還需要針灸兩次才能下床走路。”檢查了一下紅袖的腿，對著青衣小生說：“藥還要繼續(xù)喝，小青你去煎藥吧！”
綠蕪說，天下男子貌美者甚多，要說極品美男子，還需有一把好嗓子，不見其人，先聞其聲，便能曉得一二。紅袖覺得，此人的聲音應(yīng)該稱得上極品美男子。
“既然已經(jīng)醒了，姑娘就不要再裝睡了。”進門時就知道她已經(jīng)醒了，不過是沒有點明而已。之前，在雪堆里被貂兒扒出來的時候沒有注意過現(xiàn)在仔細(xì)看看，還真是個漂亮的······女娃。
紅袖尷尬地一個一個地睜開眼睛，呵呵一笑說：“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呢！”撐著身子坐起來，仰頭，一張俊臉倒映進眼中。
紅袖自是知道自己沒有見過世面，每次綠蕪在百花閣眾客官中長袖善舞的時候，她都只能躲在一邊瞧著。偶爾會有漂亮的男子進來，但紅袖覺得都不及眼前這個人。
這個人三十上下的年紀(jì)，不似少年輕狂不羈。白玉的臉龐，溫和中帶著淡泊。眸若星辰，深邃卻透著孤寂。一雙眉頭微蹙，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撫平。
“也太好看了吧！”紅袖搜遍腦子里的詞，半天才憋出來這么一句話。
“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紅袖趕緊搖頭，雖然覺得腿腳處還有些發(fā)麻，不過想來沒有大礙。知恩圖報是紅袖闖蕩江湖信奉的第一法則，還算稚嫩的臉上突然多了份鄭重，雙手抱拳道：“本姑娘紅袖謝公子救命之恩，今后有差遣本姑娘的地方公子盡管直說，本姑娘必定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唬得頓了頓，貿(mào)然拒絕也是不妥，可若要自己承了個女娃娃肝腦涂地的諾，總有些奇怪，于是道：“姑娘小小年紀(jì)便俠肝義膽，在下佩服。”
俠肝義膽四個字聽起來甚是順耳，紅袖第一次被人這樣稱贊，竟然生氣了些許害羞之意，低聲說：“雖然我們做盜賊的不算大俠，但總歸盜亦有道?！?p> “盜賊？”
“雖然是盜賊，但本姑娘行的端做得正，自不會做不良的行當(dāng)?！奔t袖向來自豪于自己的本行，從不避諱道：“本姑娘乃天下第二神偷，雖說比聶行遠那個家伙差了一些，但本姑娘年輕，等本姑娘到了他的年紀(jì)，定能比過他。”
“聶行遠?。 蹦凶拥穆曇粲行┯七h，似乎在這三個字勾起了他不少的回憶。
“你認(rèn)識他？”紅袖問。
“何止認(rèn)識，年輕時，我們是好友。”
紅袖有些疑惑，雖說她的腦子不是特別夠用，但此情此景下，面前男子的身份著實讓人好奇：“不知恩人姓名？”
“唐白楚?！?p> “唐白楚！你果真是唐白楚，江南第一劍客唐白楚！”真的不是她紅袖有眼不識泰山，認(rèn)不出曾經(jīng)名動一時的江南第一劍客唐三公子。而是她真的想象不出來那個唐老頭子能生出這么好看的兒子！
“沒想到姑娘竟然認(rèn)得在下?！弊怨饷黜斠徽局?，他便遠走江湖，輾轉(zhuǎn)來到雪谷隱居也已經(jīng)十余年，沒想到這個半大的女娃娃竟然曉得自己。
紅袖激動地兩眼通紅，她向來愛聽江湖傳說，尤其劍客的傳說。小時候她總是纏著綠蕪給她講劍客的故事，其中最令她動容也最令她惋惜的就是唐白楚。
唐白楚，以十七歲的年紀(jì)名列江南劍客排行榜首位，手持無悔劍，單挑鑄劍閣十二劍客，從此名震江湖。可是不久之后，此人便隱居于雪谷之中，再不問世事，其中緣由她倒是挺綠蕪提過，只是當(dāng)時她還太小，記得不是很清楚。只是記得綠蕪點評唐白楚，道，那是江湖中一段神仙佳話，也是一個情債。
“那，那個······咳咳咳·····”許是太過于激動，紅袖突然咳了起來，一時半會越咳越厲害，竟憋地滿臉通紅。
唐白楚見狀，熟練地給她拍背，順氣，自袖中取出一青色藥瓶，抖出兩粒藥丸混著水讓紅袖喝了，半響才止住了她的咳嗽。扶著紅袖躺下，唐白楚道：“姑娘在雪地里埋得久了些，凍傷了腿，又燒壞了肺。這腿靜養(yǎng)七日方可行動，但寒毒入肺，恐怕得調(diào)養(yǎng)月余才能好轉(zhuǎn)?！?p> “?。 奔t袖剛才咳地上氣不接下氣，一時頭腦發(fā)暈。一個月也太久了，綠蕪還在唐老頭子手里呢，不知道會不會受委屈。
“姑娘剛醒，應(yīng)該多做休息才是。在下便不打擾了，有什么事情讓吩咐小青便可?！碧瓢壮蜌獾亟淮藘删?，見紅袖神情懨懨，精神尚且沒有恢復(fù)過來，起身便離開便離開了。
紅袖確實有些發(fā)昏，剛醒來太過于激動，吃了藥乖乖躺下休息。只是她心中有事，不太能睡得著，便用發(fā)昏的腦子稀里糊涂地思考要如何把唐白楚勸回去。
唐老頭子一沒說唐白楚為何不愿意出去，二也沒說自己怎么樣能說動他，想來唐白楚的劍術(shù)了得，就算自己輕功甚好偷偷將他迷暈，也不見得能把他帶出這雪山。
一時間，紅袖覺得了無頭緒。但一轉(zhuǎn)念她又想，反正自己養(yǎng)傷也還要一個月的時間，趁著這一個月把跟唐白楚好好相處，指不定到時候還有轉(zhuǎn)機。綠蕪說了，天下人來人往，講究的就是個情分，情分不到，就是再小的事情也難辦，可一旦情分到了，天大的事業(yè)好辦。
她覺得綠蕪說的特別有道理，但怎么樣與唐白楚培養(yǎng)情分呢？這又讓她想起了綠蕪的話，綠蕪說求人辦事要投其所好，就是他喜歡什么，你就做什么，把他哄高興了，情分就到了。
那接下來就是要投唐白楚所好。
這個事情紅袖比較拿手，綠蕪也曾經(jīng)夸過她，說有些事情別人做起來總有些刻意之嫌，偏偏她做起來就恰到好處，仿佛全憑本能，絲毫不露痕跡。
想到這里，紅袖有了信心，迷迷糊糊間便睡滿意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