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將養(yǎng)了三天,才稍微養(yǎng)回來點精神。央小青為自己打了副拐杖,勉勉強強可以下地行走,但因為咳嗽的厲害,紅袖被禁止出門。
暖閣靠近溫泉,空氣濕潤且溫暖,到了夜間,氤氳的霧氣會飄至庭院處,襯著五顏六色的滕花樹,倒是一派旖旎。
唐白楚是個有品位的,世家教養(yǎng)出來的公子,自當一派風流,品位不凡。瞧著暖閣里的布置,自墻壁上的字畫,到床頭邊簡單的擺設,無不用心,不無精巧。紅袖是個沒有品位的,頂多識得幾個大字,有時候紅袖也會覺得對不起師傅,但可能她的情操和經脈一樣細弱,經不起精巧的東西。
綠蕪是個書畫販子,對書畫的品位全看這書畫值多少錢。自小,綠蕪科普給紅袖的都是真金白銀,雖說俗氣了些,但被真金白銀泡出來的品位,也總比沒有強。
只是,稍微,俗氣了些。
紅袖一邊欣賞著唐白楚的品位,一遍撐著拐杖來回練習行走。小青得了命令要好好照顧紅袖,便心安理得地在一旁看著。
紅袖是個粗神經的,不難照顧,這份差事說來也十分輕巧。
來來回回走了三趟,后背已經有些發(fā)緊,額頭上滲出細汗,小青勸了幾次,知道無用便徑自倒了茶水在一旁:“這茶水中放了潤肺的藥材,紅袖姑娘不宜過于勞累,先喝點茶潤潤肺?!?p> 喉頭發(fā)緊,似乎又想咳嗽,紅袖便乖乖聽話,棄了拐杖坐過來:“你還是叫我紅袖吧,百花閣里的恩客才喚女子姑娘,小青你不是個風流的氣質,姑娘姑娘地叫著有些奇怪。”
與紅袖相處了三天,小青大致摸清了她的來歷,當然,這也是照顧紅袖的目的之一。師父交代他要搞清楚紅袖的來歷,畢竟這雪谷十來年難得進來一個人,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只不過他原本以為要費很大功夫,卻不想紅袖絲毫沒有隱瞞之心,有時甚至不用他套話,自己能交代地都交代了。
比如說她來自百花谷,師承百花谷谷主。有一個師姐,叫綠蕪,現在經營一座名叫百花閣的青樓,不僅如此,還倒賣字畫。至于她自己,就是個偷劍的。
小青沒想到她的經歷如此簡單,但是問及為何來到雪谷之時,她似乎有些氣憤,只說:“被人下了套,誤入了此處。”
紅袖自是沒有忘記要與唐白楚套近乎的事情,但是一番打聽下來,唐白楚喜好的琴棋書畫她樣樣不通,專研的醫(yī)術古籍她一樣不懂,思來想去唐白楚最離不開,她也最拿手的東西除了吃食和酒,再無其他。
小青的廚藝尚可,但是同百花閣的廚子比起來還是差遠了。這些年她閑來無事,又實在受不了脂粉味,于是經常躲在后廚處,同廚娘討教一二。一來二去,紅袖的廚藝倒是算得上拿得出手的。
況且,綠蕪也說過,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紅袖覺得挺有道理,她這么依賴綠蕪,就是因為綠蕪總是在她餓的奄奄一息之時,給她吃的。
七日過后,紅袖再也閑不住,央求著小青一道進了廚房。瞧著一邊添柴,一邊切菜,忙的不亦樂乎的少女,小青忍不住提醒:“師父他素來愛好清淡?!?p> 紅袖腰上圍著圍裙,頭發(fā)高高豎起,儼然一副專業(yè)廚娘的陣仗,邊忙活邊與小青說:“放心,百花閣中也常有一派風流的公子哥光顧,他們都愛好清淡,不碰葷腥說是沾染了俗氣,雖然我也不太懂,但是我瞧著唐白楚應該跟他們一樣的愛好?!?p> 小青著實想說他師父跟百花閣的恩客可不一樣,但不論他怎么說,恐怕紅袖也理解不了,最終只好作罷,反正他師父在吃食方面并不太在意。
紅袖自顧做了白芍青瓜、西湖醋藕、菩提雪燕外加一條她最拿手的紅燒鯽魚。說來這條魚得來著實不易,雪谷內雖然四季如春,但終年被雪山環(huán)繞,河水之中家常做菜的魚類甚少,想憑借一己之力釣一尾鯽魚上來著實困難,她腿腳不便,這個艱難的差事便交給了小青。
小青領著紅袖交給他的差事,瞧著紅袖認真的雙眸,也著實不忍心拒絕。他先是借了唐白楚的釣竿,學著唐白楚的樣子在河邊蹲守了一天一夜,就像他從來沒唐白楚釣上來魚一樣,這種愿者上鉤的事情著果然要看機緣。
第二日,小青便放棄了釣魚,改為摸魚。雪谷中有暖泉經過,河水不算冰冷,他擼著袖子、挽著褲腿將暖泉搜羅了個遍,除了發(fā)現幾條瘦小細弱的魚苗以外,壓根見不到一條大魚。
要說這條鯽魚是如何得來,還要多虧了唐白楚。
他閑來無事在暖泉邊,一邊打盹一邊琢磨新到手的藥典,卻看見自己的愛徒拿著魚叉在河里直撲騰。小青原本也才二十的年歲,本是好玩的時候,平日里與他作陪不甚活潑,如今竟然在河水中摸魚,唐白楚甚感意外。
意外了兩天之后,唐白楚便有些頭疼。
雪谷之中雖有暖泉經過,但暖泉中硫磺較谷外重些,小青想在河水之中摸一條大魚,想來得摸到明年也未可知。
整待他準備提醒一下自己愛徒之時,那個叫紅袖的小姑娘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蹦了過來。這姑娘甚愛穿紅衣,與她的名字倒是相稱,只是這紅衣的材質和樣式卻與她的模樣不甚匹配。具體來說,就是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紗織長裙帶些風塵嫵媚,與她的純真爛漫著實沖突。
紅袖對小青的進度非常不滿意,可無奈自己的腿腳不能動,只得一邊著急,一邊指揮小青??v使紅袖有很高深的抓魚功夫,但水中無魚,她也是不得法的。
小青衣衫盡濕,有些狼狽,對著紅袖攤手:“紅袖,要不你換一個吧,師父他也并不是非常愛吃魚。”
“那怎么行,我最拿手的就是這紅燒鯽魚。綠蕪說了,只有拿自己最寶貝的東西,方能顯出十二萬分的誠意。”紅袖一派認真,打眼瞧著冒著熱氣的暖泉,不肯泄氣。
“那你有沒有第二擅長的,抓不到魚,想來師父也會理解你的心意。”
“第二擅長的?”紅袖確實有很多擅長的,只是總覺得差了些,“不行?!?p> “為什么?”
“我記得早些時候,綠蕪瞧中了一個寶貝,她原本是想拿重金去買,可賣主并不答應?!奔t袖深刻記得綠蕪的處世之道,繼續(xù)說,“后來,綠蕪拿出了她最心疼的寶貝去換,才最終得來?!?p> “用何換的?”
“用我?guī)煾干笆盏暮吞镉裆?,這扇子是綠蕪的寶貝,她經常拿出來把玩,據說扇面是南唐李大師的手筆,扇骨是北齊刁大師親刻,但是為了換一副寒青山遠黛圖,綠蕪還是忍痛拿出來了。”紅袖記得當時綠蕪一直捂著心,想必是真的心痛了。
這些玉扇、字畫的小青也聽不太懂,但紅袖說的話他更是不懂:“可這與你做魚有什么關系?”
“綠蕪說雖然這寒青山遠黛圖不值幾個錢,比起這和田玉扇算不得什么,但確實他人心頭所好。用心頭好換心頭好,才算得上誠意。”紅袖解釋道,“我雖沒有心頭好,這紅燒鯽魚也比不上和田玉扇,但這也是我當下能拿的出手的頂要緊的東西,謝一下唐白楚應該算得上誠心。”
小青聽的云里霧里,但終歸弄清楚了紅袖的邏輯,簡潔來說就是她沒有錢,沒有寶貝,只有做飯這么個拿手絕活,當然要挑最擅長的一個,以感謝他師父。
不可置否,這個邏輯是對的。
但是,這魚,也是真的沒有。
紅袖眉頭微皺,紅唇微翹,憋了好半天才肯稍微松口:“明天再來看看,要是沒有,就只好換其他的了。”
唐白楚遙望著小青跟著紅袖一前一后離開,敢情他這個愛徒是在幫小姑娘抓魚,紅袖依舊拄著拐杖,但步伐已經矯健許多,想來不出七天,倒是可以活蹦亂跳了。
晚飯的時候,小青端了紅袖做的飯菜送至唐白楚的暖閣,問及紅袖為何不自己送,紅袖說想等等,先讓唐白楚嘗嘗是不是合胃口。
小青瞧著這幾個小菜,雖不說特別精致,但也是色香味俱全,比起他做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去。唐白楚似乎正在發(fā)呆,這個情況很少見,小青把飯菜呈上之時,發(fā)現唐白楚手邊多了把玉扇,便問:“師父何時換了扇子?!?p> 唐白楚手指修長,玉做的扇骨晶瑩剔透,和他的手相得益彰:“閑來無事,想起早些年收藏了這把和田玉扇,所以拿出來把玩把玩?!?p> “和田玉扇?”小青記得紅袖說過,“這扇子與紅袖所說的那把一樣,也是價值連城?”
唐白楚嘴角微勾,道:“要說價值連城,這把倒可以算得上。她說的那把,就無從知曉了?!?p> “紅袖說拿扇面和扇骨皆是大師手筆,師父您這把也是?”
“嗯,南唐李大師所繪扇面,北齊刁大師所造扇骨?!碧瓢壮屑氂^摩著眼前的小菜,仿佛非常滿意,“許久沒有見到這樣的菜色了。小青,她的手藝,你倒是可以學學。”
“啊,是,師父。”小青尚在唐白楚說的和田玉扇里沒有轉過來彎,又問,“師父您這一把,和紅袖說的那一把·······”
“為同一把。只是她那把是個贗品?!?p> “贗·······贗品?”
“寒青山遠黛圖倒是個難得一見的珍品,世人多不知此畫并非出自許七之后,是以一直默默無聞?!?p> 小青不知道許七是誰,但聽唐白楚這么說,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但又疑惑,這與紅袖說的大不相同啊。
“她說的這個綠蕪倒是個妙人。用一個贗品,換一副珍寶,竟還說的如此冠冕堂皇?!碧瓢壮Я丝谇喙?,滋味甚美,他其實不是個口味刁鉆之人,只是小青的手藝也只能算得上勉強。
小青尚還在凌亂之中,唐白楚敲打他道:“讓你留心她的來歷,可探出來些什么?”
小青沮喪,道:“尚未。紅袖似心思單純,說話也自不保留。小青原以為沒有什么來歷,可您剛說那綠蕪是個厲害人物,紅袖與她一處長大,想必也不······”
“不簡單?”唐白楚反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