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已過了暮晚時分，只是在大雨的掩蓋下辨不出分毫。
而初秋最后一絲夏末的暑氣，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沖刷得消弭殆盡。
一切，來得匆匆，去得匆匆。
雨，不知何時停了。
偌大的京城，因這場盛大的洗禮更加明澈如新。
云消雨散，屋中殘陽照射，映在見底的那碗魚羹湯碗中，溫存著這最后的暖意，淺淺的光芒落在若琉身上，她心滿意足地用帕子隨意擦拭嘴邊，在胤禟眼中，卻是別樣的恬靜。
微光之下，若琉這一抹剪影，化成記憶的泡沫，被收在胤禟的心底。
時間仿佛停止了從指間流去的腳步，駐足享受著這短暫的美好。
然而，一道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幾近曇花一現(xiàn)的安寧。
“爺，我吃飽了?！比袅鸩唤蛄藗€哈欠，實在是吃飽喝足易犯困。
若煞了風景，可不能怪她。
胤禟面色僵了僵，遲疑了一會，卻是輕輕笑了，道：“若兒，這般下去，日后怕是會胖?！?p> “怎會？”若琉面上焦急，連忙起身，在原地轉上兩圈，“爺可要瞧仔細些，莫不是衣服的緣故，顯得我……”
轉了兩圈，若琉剛想站定，不承想肚子的過于飽腹感，令她一時找不準平衡，踮起的腳尖向外傾斜，整個人頓時躺倒在胤禟的雙腿上。
正所謂投懷送抱，大概便是如此。
若琉雙眼圓睜，對上胤禟興致滿滿的雙眸，張著嘴，竟說不出一個字。
秋風自窗而來，卷著雨后干凈的氣息，吹得他的眼角微微彎了彎，似笑非笑，玲瓏剔透的眼睛里倒影著她的模樣，朱唇輕抿，漾著另人目眩的笑容。
“若兒，這是……？”胤禟語氣輕佻，卻藏有一絲錯愕。
“我……爺可覺著我重了？”若琉別過眼，蹙著眉，暗暗咬緊牙關。
這時候，偏偏扭到自己的腳，她只想找一條地縫，縮小身影，藏于期間。
“沒?！必范K收起所有，只留下如沐春風的溫柔。
入夜前的最后一絲帶著雨露清新的殘陽，終于在悄然間隱去了它應有的光亮。
夜幕降臨，朦朧的月色照映著這酒樓中竹影婆娑，載著幾點不清不楚的星光，在泛著微光的低洼水溏面上搖晃著靜謐的夜的影子。
四周一片寂靜。
漸漸，也看不清彼此的模樣。
何時，有人點了通亮的燈火，再看清時，二人已然是正襟危坐。
墻邊，是被拖得長長的二人的影子。
“我……”
“我……”
若琉和胤禟異口同聲。
“若兒先說。”
“爺先說。”
又是不約而同。
秋風瑟瑟，毫不留情地扯下屋外樹枝上又黃又綠的葉子，卷著微微涼意和若榴果的果香自窗而入，吹得燭光閃爍。
屋內的人依舊沉默不語，而天香樓樓外的街上，馬踏蹄聲陣陣近，終是在樓下止住了聲響。
“若兒，今日之事，可不必……”胤禟的聲音極小而柔，正好被馬蹄聲掩蓋。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們所在的房間里來了一位侍衛(wèi)打扮的不速之客，不茍言笑地簡單行禮，便上前在胤禟耳邊低語了兩句，隨即焦急地同他離開。
若琉只記得胤禟離開前，站在門口，轉過頭對著她微微一笑，又張了張嘴，
可她并沒有聽清，照著口型，似是喚了她一聲。
“若兒?！?p> 然而她只是愣在原地，耳邊仿佛響著胤禟之前喚她的聲音，輕柔地盤旋著她的腦海中，不肯散去，她甚至懷疑他并未開口，可還是遲疑地，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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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數(shù)日，秋意更甚。
京城里多了不少關于當今圣上第九子胤禟的談論。
聽聞，皇上下旨，讓九阿哥前往承德離宮監(jiān)工，不過幾日時間，九阿哥便裁撤了不少人事官員。
眾人皆怨聲載道，紛紛反對，說是如今正是緊張用人之際，突然裁撤，一時也不會有許多人可以補上，若延誤了工期，他們擔不起罪責。
可他們終是抵不過九阿哥的一意孤行，最后的結果亦是出乎意料，他們沒想到這一縱的舉措，竟然對工期無一影響，反倒是加快了原有的進程。
養(yǎng)心殿內頻頻收到稱贊九阿哥辦事雷厲風行、多謀善斷的奏折。
一時之間，似乎所有人都在贊頌他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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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
窗外有風吹過，樹木枝葉一陣沙沙作響，秦道然略略停頓，重新開口。
“九阿哥如今風頭正盛，恐不是好兆頭?！?p> “先生何出此言？皇阿瑪將此等要緊的差事交付于我，我豈能不盡力為之？若稍有懈怠，且不說他人稱贊，責罰定是免不了的?！?p> 一襲暗紅色衣袍的男子坐于上座，俊美的面容上帶著一抹疑惑，緊蹙著不解的眉目，眸光卻涼如秋水。
“九阿哥當真與眾不同，倒是老夫狹隘了。”秦道然起身作揖，以表歉意。
胤禟連忙起身，將他扶起。
“先生……”
他本該是有著皇子才有的驕傲風神氣度，可在他的身上竟尋不到絲毫。
“有九阿哥如此，實乃我朝之幸，今后，老夫必當……”
“先生慎言。”胤禟立時打斷了秦道然的言語。
然而，有那么一剎那，胤禟的唇邊帶上笑意，似是意料之中的涼薄弧度，一閃而逝。
“九阿哥，今后行事還請務必小心，尤其是這時候，萬不可給人留下口實?！鼻氐廊恢逼鹕碜?，正色道，神色帶了些不同于往日的嚴肅。
但畢竟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他本不想卷進權利之爭，可他也同天下所有的讀書人一般，希望能有一位賢明君王，無論是當下，還是往后。
當下無需、業(yè)已無法改變，可往后，卻可期。
胤禟略一沉默，輕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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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二年，十二月十九日，康熙帝西巡返京，朝堂之上，他就監(jiān)工一事，對胤禟贊不絕口，并賞賜白銀萬兩、黃金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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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元日，明明應是值得慶祝的時候，卻適逢京城最冷的冬天。
白雪皚皚，四周皆是徹骨的寒冷，地獄一般的嚴寒和飛雪，給這本是熱鬧的京城蒙上了一層隔音的幕布。
茶樓中的那一棵若榴樹，早在幾月前結了果，而今，無葉的枝干只剩孤寂。
此刻，綿綿的雪落在若琉的肩上，一點又一片，她立在風雪之間，嘴唇微微地哆嗦著，身子亦是時不時地顫抖兩下。
她只覺得冷。
她手中捧著暖爐，似剛出生的羔羊，依偎在母親的懷中，一點點汲取溫暖。
這京城最冷的冬天，卻是她十幾年來，最是暖和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