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芒看著空中飄著的兩個人，腦子里有一團一團的霧水，可是，陸挽時在專心施法，她又不能去打擾他。
約摸是神力耗盡，神女的幻影不再開口說話，當然，她似乎也并不準備幫他們。
整個山林的時間都靜止了，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啊不，是三個人，兩個神……
“所以，是阿眠想要回到過去的意志喚醒了神女的殘魂，替她完成心愿，開啟了不斷重復時間的幻術？”小姑娘摸摸腦袋，自言自語。
“準確的說，這是神女從前幻術里留下的殘影，所以重新開啟的法陣不完全，效果也大打折扣，才會變成這樣的死循環(huán)?！笨罩械哪腥司谷挥锌辗中幕卮鹚?p> “你不是說這是秘密，不能解釋的嗎?！必裁⑵沧臁?p> “這里的一切很快就要煙消云散，又還有多少秘密是你們不知道的？”男人反問她，“況且，也只有知道了這些，你們才有機會真正離開這個村子?！?p> “該說的，我已經(jīng)都告訴他了，”他目光沉沉，“算我欠你們的，還上了?！?p> “……”想起他只剩一點魂體，還要靠陸挽時來爭取時間，夭芒突然覺得什么都話都回不出來了。
“阿眠。”曲九落轉頭，對身前的少女喚道，試圖喚醒她本人的意識，畢竟，這個陣法還是因她的意志才能存在。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平時見了面，總是不是丫頭，就是小鬼。
“清醒一點。”他說，“事情變成現(xiàn)在這樣，不是你的錯。后面發(fā)生的那些，更不是因為你?！?p> 隨著魂魄離體，不再受術法控制，他完整的記憶也已經(jīng)復蘇，包括靈元在阿眠體內所能感應到的一切。
“別逃避，不管過去多久，你還是得面對它。”他忽然笑了笑，仿佛堅石上陡然開出了血色的花，“何況，你看，不斷重復的，也不止美好的事，還有這些痛苦的回憶?！?p> ************
阿眠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她還是一個小女孩，有一天無意中跑去了后山，見到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動物，小到那么小的她，抱在懷里都能正正好，小到它受了那么多的傷，她都沒有辦法給它挨個包扎好。
它長得那么奇怪，有獅子的腦袋，老虎的身體，還有一對青色的翅膀。
那對青色的翅膀，格外漂亮，上面的羽毛軟極了，每一根都散發(fā)著銀色的光華。
不過這小家伙脾氣真是不太好，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自己齜牙咧嘴地吼叫，雖然那聲音，小得好像打了個飽嗝那樣，完全沒有氣勢。
心眼也小，自己沒忍住笑話了它，它竟幾天都沒肯搭理她。
現(xiàn)在想來，若不是受了傷，它本來應該很大很大，大到，只要扇一扇翅膀，就能毀去半座山林，大到，自己的心滿滿的，都只能裝下一個它。
盡管他，從來也不拿正眼瞧她，在他眼里，她永遠只是一個屁顛顛湊上來的小孩子。
……
有時候，美夢會讓人不愿意醒來。
噩夢也一樣。
也許，只要夢不醒，夢里的那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
他不會死在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手上。
村子里的水，瑤河、玥湖，就不會變成黑色的魔鬼。
爹、娘、宵宵、王大伯……無數(shù)熟悉的人都不會死。
至少，不會那么悲慘絕望地死去。
整個世界，就不會只剩下一個她，一株已經(jīng)一半枯萎的木芙蓉，和這個血流成河、焦木遍地，已經(jīng)變成煉獄一樣的村莊。
不要，不要……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如果能回到最開始的時候……
如果，這一切可以重來……
……
她成功了，她回到了故事的起點。
可那場噩夢的起始，卻一直在故事的結尾，被迫循環(huán)、往復，永無休止。
村子沒了，一切都沒了，只有外面那些，聽到了靈泉的故事，依然利欲熏心的人，還在一個接一個地走進那片森林，尋找這座村莊。
而他們，全都該死。
……
“阿眠，醒醒，醒醒。”
是誰在叫她？
“醒醒，你不是最瞧不起遇事逃避的人，一直說做人要坦坦蕩蕩而活？”
這聲音好熟悉，好熟悉……可是，那人的語調，從來沒有這樣溫柔過。
“做錯了事不可怕?！?p> “我和你一起面對它。”
我沒有錯，那些人就是該死，是他們自己要找來的，是他們活該！
************
忽然，那雙紫色的瞳仁不見了，空中的少女陡然變成了一副猙獰面孔，血色雙瞳。
她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伸出了手，五指并攏，猛得往前一戳。
伴隨一聲悶哼，那玄衣男子的魂體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少女明顯也被驚呆，幾乎緊接著，意識也隨之恢復了清明。
“我！”阿眠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又看看面前已經(jīng)幾近透明的男人。
“不是你的錯?！鼻怕渖袂槠v，只能勉力笑一笑，“若不是我當初把靈元強塞給你，后面的事，你也不用一個人承擔那么久?！?p> “明明只是一個小丫頭，卻因為我的無能，承受這么多年的辛苦，抱歉了?！?p> 無論因為什么，終歸是他沒有實現(xiàn)對神女昭連的承諾，守護好這片靈泉，守護好這個村莊，守護好她曾經(jīng)深愛的這群人類。
阿眠真的很想狠狠搖醒面前的男人，讓他看清自己已經(jīng)長大，是個女人，不再是個小鬼，讓他不要這樣和她說話，這比像往常那樣兇她、嘲諷她更讓她難受。
但她卻忽然就失去了那樣的勇氣。
明明他什么都沒有做錯，錯的一直是她。
“現(xiàn)在，靈元還給我?！蹦腥颂鹗终f，“而你，做回一個普通人，去過正常的生活吧?！?p> “不行！”夭芒在下面喊道，“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拿回靈元，你根本無力承受，會魂飛魄散的！”
曲九落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靈元是我給的，上面加了咒術，會一直追隨著魂魄、包括幻境中的這半個魂魄。除了我，誰也沒法拿出來?！?p> “但是，取出半個就夠了，剩下的，也很快就會消失。因我而起的，也終將因我終結。”
“你為什么總是這樣自說自話？當年是，現(xiàn)在也是，這東西原就是你的，我本就不稀罕要，但是！”阿眠眼里噙淚，“但是你憑什么？把它塞給我也好，拿走也罷，憑什么總是你來選擇結束的方式？”
憑什么，總是你先說再見……
“憑你要活著，為做錯的事去補償?！蹦腥俗詈蟮脑捳Z依然生冷。
憑你，要離開這個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而我，已經(jīng)活的夠久了。
沒有再有多余的話，這個年少時也曾叱咤一方神域的男人，很快就徹底消失在了風里，消失在整個六界之中。
倒是很像他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