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歷代嬌女神靈在上,莫家子孫,誠以二十三代子孫莫長儀之女,繼任莫城嬌女,望誅先保我莫城百姓百年恩澤!”族長統(tǒng)領(lǐng)莫家子孫族親三叩首跪拜行大禮,廟祝接過嬰兒的血,將其滴入主壇中,眾人再次三叩首,禮成結(jié)束后,莫挽卿又一次成了莫城萬人敬仰,不得自由的嬌嬌女。
莫挽卿這一次親眼看著自己又一次邁入那個不可掙脫的牢籠里,她拼命掙扎,哭喊,竟無一人理會她這個還尚在襁褓的孩童,放任她嚎啕大哭。
族長站在一旁,見小孩子哭個不停,很是心煩,眉頭一緊,便隨手掏出袖子里的銀針,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將其扎入小孩子的手腕。
這針扎入穴位,她便頃刻間失聲,這針?biāo)煜さ牟荒茉偈煜ち恕?p> 曾祖父也就是面前的族長大人這一支曾經(jīng)是莫家地位最低的一個分支,他們的先祖離開莫城,不像其他族人選擇經(jīng)商,而是世代行醫(yī),研得一種針法,從此懸壺濟(jì)世,一根銀針走遍天下,雖然救活了無數(shù)人,卻也還是窮困潦倒。
族長的父親不甘心他的后代子孫像他一樣一輩子貧窮,連自己得妻子都沒錢救活,一百年前便帶著兒子們回了莫城,費(fèi)盡心機(jī)把他剛出生的孫女也就是族長的女兒送去當(dāng)了嬌女,族長自然也成了新任城主。
說到底曾祖父回城的原因很簡單,曾祖父一家很貧窮,卻舍己為人,一直為窮人治病,不收一錢,那時曾祖母患了病,需要錢財救命,曾祖父便向那些他相救卻未收錢的病人討些錢,誰知這些人病好后便翻臉不認(rèn)人,直言不愿意幫忙,后來曾祖母便去世了。
曾祖父一心認(rèn)為,害死他愛妻的兇手就是那些人,他覺得能治病救人的不是好的醫(yī)術(shù),而是大筆的錢,他沒錢所以愛妻才會去世,祖父和她說過,曾祖母其實本就已經(jīng)藥石難進(jìn),有錢沒錢都難救治,偏曾祖父是個死性子,固執(zhí)己見,非要回莫城。
曾祖父手段狠辣,短短幾年就由一屆貧窮之家搖身一變成了城中權(quán)力最大的人,從此以他為首的氏族成了莫城絕對的統(tǒng)治者,而他們的女兒們自然也成了他們成功道路上的犧牲品。
族長的針法盡得他父親的真?zhèn)?,一根小小的銀針扎入穴位可使一名青壯男子動彈不得,當(dāng)年她逃出莫城時,也就是族長的這根針封住了她最后的機(jī)會,將她一輩子困在這里,永遠(yuǎn)走不出這座城,這針?biāo)剿蓝加浀茫?p> “把我女兒還給我……”門口傳來一個女人哭喊的聲音,這聲音里帶著幾分焦急,幾分怨恨,還有幾分心疼。
是她的母親,莫挽卿聽的清楚,就是母親的聲音,娘,我在這!
莫挽卿越是著急,越是掙扎,這手腕上的針也就陷的更深,直到最后她的手腕失去知覺,她也不在意。
柳卿卿拖著剛剛生產(chǎn),疲憊不堪的身體直接跑到大伯那,將女兒搶過來抱在懷里,她小心撫摸著女兒的臉,親了親,莫挽卿眨了眨眼,漸漸在母親的安撫下,在這個溫暖的懷里閉上了眼睛,她太累了,只有在母親懷里她才能真正放心,放下一些防備,安心睡去。
懷里的小娃兒剛從她的肚子里出來,她就看了一眼啊,生生被這幫人搶走了,她的女兒還這樣小,面前的這幫人就給她的女兒放血,怎的都如此狠心,她們?yōu)槿烁改傅亩疾辉敢猥I(xiàn)出自己的女兒,就都要來坑害她的女兒嗎,真是豈有此理!
柳卿卿將女兒上下一番檢查,手腕上竟然還扎著一根銀針,她輕輕一捏,這真瞬間彈了出來,針尖是青色,這是祖父的針,柳卿卿將銀針展示給在坐的每個人看。
“祖父真是好狠的心,小小的孩兒都不放過。”
族長的臉色瞬間變得豐富多彩,欺負(fù)小女娃的名聲斷不可揚(yáng)出去,尤其是這女娃現(xiàn)在還是莫城的嬌女,欺辱嬌女的罪名怕是他身為族長也擔(dān)待不起,于是他矢口否認(rèn),立刻轉(zhuǎn)移了話題:“不孝孫媳,不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來這撒潑,反了你了,來人將三少奶奶拉回去,命三少爺好好管教。”
真當(dāng)她柳卿卿好欺負(fù)嗎,這女兒是她拼了半條命才生下的,今天就是她死也絕不能讓她女兒就這樣任人擺布,說她不是個合格的莫家媳婦,壓根她就不想當(dāng)好他們莫家的媳婦,她只要她的女兒開心快樂的活著,若是不能,還不如斷了她與莫家的緣分:“我不用你們拉,我可以自己回去,我的女兒是不會當(dāng)你什么勞什子嬌女,她是我柳卿卿的女兒,不是你們莫家的,今天的祭祀通通不算數(shù)!”
此言一出,廟外的一眾百姓恨不得群起而攻之,嬌女的血脈高貴而神圣,不能有一絲質(zhì)疑,剛剛柳娘子的話不是向眾人言明嬌女不是莫家的血脈嘛,百姓像是被欺騙般很是憤怒!
柳卿卿只關(guān)心她的女兒,才不管那些呢,努力護(hù)著懷里的小娃娃。
廟外人潮涌動,廟里的莫家子弟也是慌了陣腳,這三郎家娘子怕不是瘋了,敢在廟里質(zhì)疑嬌女的血統(tǒng)和儀式,也不怕外面的百姓將他們生吞活剝了。
這時候族長動了,族長不愧是族長,這個時候還敢主動走出廟外,在眾人的擁護(hù)下,僅憑一人之力敲動了廟宇的大鐘,煩躁的百姓聽見悠悠回蕩的鐘聲瞬間安靜。
這大鐘名喚鎮(zhèn)魂鐘,只要被人敲動,就說明敲鐘之人承諾這一輩子絕不會說謊,否則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族長敢敲動此鐘,足以證明嬌女的血脈純正。
族長立于廟宇最高處,俯視眾人,蒼勁有力的鐘聲,久久回蕩不愿離去。
“祭祀禮成,質(zhì)疑者死?!弊彘L這一句話,莫挽卿的身份就是到死也沒法改變,除非萬千莫城百姓死絕,否則只有一人也會擁護(hù)嬌女的身份。
廟外的百姓齊齊跪地,高呼,“嬌女萬福?。?!”
柳卿卿糊里糊涂的被莫三少帶回府里,無論誰來,她都抱著女兒不撒手,像是失了魂般,躲在房里發(fā)呆。
看著妻子癡傻的模樣,莫長儀恨不得殺了那幫人,自己的妻女他都保護(hù)不好,他們言說嬌女保護(hù)萬千百姓,真可笑,保護(hù)萬千百姓靠還在襁褓里的小女娃嘛,如此謬論簡直荒唐至極。
莫三爺哄著妻子,“卿卿,把女兒放下吧,她太小了,現(xiàn)在該交給奶娘喂奶去,你不能這樣抱著她。”莫長儀試著小心的抱走女兒,孩子脫手的那一刻,柳卿卿瞬間清醒了,看到眼前的夫君,眼里的淚再也繃不住。
“夫君~你為什么不去阻止,我不要女兒當(dāng)什么嬌女。”
莫長儀示意奶娘先抱小姐出去,他低頭將妻子摟在懷里,用力抱緊。
“卿卿我對不起你,我沒有保護(hù)好你和女兒,我不配為人夫,為人父?!?p> 柳卿卿聽聞?wù)煞虻脑挘D時淚流不止,當(dāng)年遙遙一顧她便與夫君相知相愛,她不顧父親母親的反對,嫁入了莫家,本以為夫妻恩愛,可以白頭,如今她好后悔,肆意瀟灑的將門之女不該與白面書生相戀被困于四四方方的一座城里,被迫拿起繡花針與一幫老迂腐做口舌之爭,她不屬于這里,她的女兒也不屬于這里,她要帶女兒走。
柳卿卿的心瞬間冷硬起來,言辭間滿是責(zé)備,“我要帶女兒走,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聽你信你的話,留在莫城等著別人審判我們的命運(yùn)?!?p> 哀莫大于心死,卿卿應(yīng)是恨極了他,才會如此決絕的想要離他而去,該是如此,如不是他驕傲自負(fù),眼高于頂妄想用一己之力改變莫城百姓根深蒂固的思想,他的女兒也不會遭人算計,都是他害了自己的女兒,他該是落得妻離子散的下場,可是如今她們再想離開,難比登天。
“好,我送你離開?!逼拮訛榱伺畠荷锌梢源篝[嬌女廟,他卻只會籌謀,要從長計議,結(jié)果呢,他的不自量力,害苦了他們一家,既然是妻子的心愿,他寧愿放手一搏。
他已經(jīng)是個無能的兒子和哥哥了,他不能再成為一個無能的丈夫和父親,妻女若想離開,拼了命他也會護(hù)她們母女平安出城。
在柳卿卿心里,她與夫君確還沒有走到相看兩厭的地步,夫君雖然自負(fù)驕傲,卻也是個疼愛妻兒的好丈夫,對她溫柔體貼,關(guān)懷備至。
他也有著文人的風(fēng)骨,淵博的知識,深遠(yuǎn)的謀劃,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夫君也是個立于高堂之上,為國為民分憂的忠君之臣。
她柳卿卿原本也可以成為他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湯的賢妻,可是現(xiàn)在呢,她們夫妻倆被困在一個金絲編造的囚籠里,外面的花開的再艷麗,里面的一切也是毫無生機(jī)。
她相信他的夫君會成為一個好的城主,可她卻不會為了夫君,踩著女兒的幸福成為一個賢惠的城主夫人。
“夫君,我不是怨你,也理解你的難處,你走吧,我會想辦法送女兒出去的?!绷淝浞砰_夫君,請他出去。
莫長儀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失落過,卻也不在為自己辯駁,他推門出去,交代門外侯著的春雨多加留意,就去了偏院,看一看自出生起就未仔細(xì)瞧過的女兒。
剛進(jìn)門,他一眼便見到了還在襁褓里的小娃娃,面上帶笑,樂呵呵得看著他呢,莫三爺接過乳母懷里的女兒,仔細(xì)的瞧了瞧,大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小嘴笑的還將小舌頭露在了外面,憨憨的摸樣和聰兒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他拉起女兒的小手,白嫩嫩的皮膚上,那明晃晃的疤痕像一根針?biāo)频脑谒男母C,恐怕今生很難再拔去。
莫挽卿現(xiàn)在是嗷嗷待哺的嬰兒,過眼云煙的浮華過后,她也看清了許多事情,前世父母十年不和,想來也是母親怨恨父親今日的懦弱,母親大鬧祭祀禮,父親卻從頭到尾都未露面,想必父親是徹底傷了母親的心。
在莫挽卿的印象里,父親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作為城主,興修水利,發(fā)展農(nóng)耕,建立東西市集,讓城內(nèi)的婦孺老弱不必依靠外出的兒子寄錢贍養(yǎng),莫城處于山頂之巔,有著地勢險峻的優(yōu)勢,卻也存在著下山困難的劣勢,為了發(fā)展莫城的商業(yè),父親主張修建了數(shù)條暗道,直通山下,城中與山下友好通商,莫城人又善于經(jīng)營,幾年間莫城就成了洉幽國最大的商業(yè)中心,連東海外的鮫人,北漠的旅途商人也會慕名而來,父親后又將山外臨近的村落合并,建了好多客棧,以供商人居住,漸漸的那些客棧成了莫城的外城,莫挽卿是十六歲那年,莫城已經(jīng)繁榮到山中又城,城中有山的景象,他是個好城主,更是個為民造福的好官。
而眼前的父親,他更加年輕,更加平易近人,少了一些多年為官的氣勢,多了一些她從來沒見過的柔情,穆挽卿就在父親的懷里安安靜靜的笑著。
就在這時候,外面的長生敲門通報道:“三爺,二爺回來了?!?p> 莫三爺聽聞,輕輕的將穆挽卿放到奶娘手里,并囑咐丫鬟為娃娃的手擦些藥后才離開。
這丫鬟手腳麻利,父親前腳剛走,她后腳就也經(jīng)拿了藥為她擦拭,冰冰涼涼的藥在她的指尖融化,很舒服,這丫頭是誰,她竟然毫無印象,想必是在她記事前就離開莫府了。
穆挽卿躺在嬰兒床里,倒是想起了好多陳年舊事,長生口中的二爺,正是她父親一奶同胞的親哥哥,名叫莫長歡,二伯真是人如其名,長歡,長歡,確實他是莫家最歡快灑脫的人。
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二伯,七尺男兒,一襲白綢,手拿一把題詩舊扇子,頭上的玉冠也束不住他肆意亂飄的長發(fā),二伯人長得不如父親那般白凈英俊,臉上常年長著胡茬,可他為人不拘一格,常常是先聞其聲再見其人,她最喜歡這個二伯,小時候她騎在二伯的肩上去東市看過耍猴,直到十歲那年,二伯出外云游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祖母說:“你二伯已經(jīng)去世了,尸骨無存,否則挽卿嫁人,無論身在何處他一定會回來的?!?p> 二伯曾與祖母定下一條規(guī)矩,無論將來云游到何處,只要家里有大事發(fā)生就一定會回來,那時她也以為二伯去世了,哭了好久,甚至派人花重金去尋,也是沒個消息?,F(xiàn)在,莫挽卿倒是寧愿相信二伯已經(jīng)死在外面了,才未回城參加她的婚禮,也不愿二伯一個人活在世上承受家破人亡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