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二伯在她百日宴過后,就又離開出去云游了,父親隨后舉行了繼任儀式,成為了新一任城主,莫城的上一任城主是祖父,不過可惜的是祖父當(dāng)了三天的城主,就跑去妙安寺剃度出了家,于是城主事務(wù)便一直由大伯代理,曾祖父協(xié)助,說的好聽點(diǎn)都是莫家人,不分彼此,實(shí)際呢,大伯是個窩囊的,一切還是曾祖父說了算。
祖母是個暴躁脾氣,未生下姑姑之前,莫家長子無女,自然不考慮什么城主之位,偏后來又生了個小女兒,所以事事就都考慮了起來,祖父是個安于閑云野鶴的性子,恰巧二叔公貪戀權(quán)勢,有意獻(xiàn)出女兒,祖父自然樂于成全。
但是曾祖父卻不這樣想,自古以來長幼有別,所有的事都該有長房擔(dān)著才行,這是老一輩傳下來的傳統(tǒng),于是想要的千求萬求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就有人硬塞給你。
那時誰也沒不到平時不爭不搶,性格懦弱的大伯會暗地里伙同曾祖父,違背祖父意愿,算計(jì)不到五歲的姑姑,大伯得到今日的地位,也不知午夜夢回時大伯可曾有一刻后悔,后悔他用全家人的幸福換來了這手中冰冷無用的權(quán)力。
莫挽卿不知道大伯想要的是什么,說他想要權(quán)力吧,卻舍不得自己的女兒,說她想要親情,他卻為了權(quán)力害了姑姑一生,也許是大伯想要的太多,多到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曾祖父以為父親也是個像祖父般無心留戀權(quán)勢的人,所以多方算計(jì),他以為最后的權(quán)力還是會落在他手里,可惜父親不是個會逃避的人,所以曾祖父的算計(jì)從一開始就算錯了,曾祖父失勢后,大伯父一家原本尊貴的門庭,也就跟著鮮少有人問津。
母親說,惡人自有天收,可父親卻不這樣認(rèn)為,父親說他們這些惡人會不會有天收他不知道,但是傷了他家人的惡人,他會一個個找來算賬,要他們付出代價。
那個算計(jì)過她的婢女春桃,是如何想不開的干出那等蠢事,以為出賣了主子,就能嫁給那個高不可攀的莫家少爺嗎,殊不知背叛了主子,無論那種結(jié)果都不會好過,曾祖父許的諾言,根本不可能作數(shù),她喜歡的那位少爺,最后也不關(guān)心她的生死,經(jīng)年癡心妄想,一朝跌入地獄,最后生不如死,她怨不得別人。
春桃最后被打成了殘廢,丟進(jìn)了城外的深山,她被活埋了。曾祖父最在乎的是權(quán)勢,父親接手城中的護(hù)衛(wèi)軍后,便在暗地里扶持起旁支的一位長老,慢慢取代了曾祖父的族長之位。
老頭離開的那天,三爺前去相送,祖孫二人頭一次單獨(dú)對話。
三爺:“祖父到了安度晚年的年紀(jì),就好好呆在莫家的別院養(yǎng)老吧,別再回來了。”
“狼子野心,竟沒有你父親半點(diǎn)順從,趕我走休想,這里是我的家,我是你的祖父。”
三爺反問道:“若是像父親那樣,我是不是也該去了廟里當(dāng)和尚,才如了祖父的心思,偏我不是父親,也沒有祖父這樣的父親,是該慶幸,別院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祖父馬上啟程吧,下次你我祖孫二人相見之日,我希望是你我陰陽兩隔之時,否則別再見了”
莫挽卿六歲那年,她的父親有了莫城最高的權(quán)勢,計(jì)劃六年,終于送走了曾祖父。
父親是城主,大伯繼續(xù)住在城主府院也就不合規(guī)矩了,遂祖母做主就此分了家,大伯一家搬去了城西的一處院子,彼時城西不如城東繁華,居住的條件也不如在城主府優(yōu)渥,府里雖有一眾奴仆,忠心之人也是寥寥無幾,莫芊芊離開府里的時候也不過六歲的年紀(jì),還感受不到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現(xiàn)在十二歲,什么都懂了,懂得了攀比,懂了嫉妒,也就生出諸多不合適的心思。
過了三月三莫挽卿馬上就要七歲了,她喜歡窩在哥哥的懷里,跟著哥哥練武,寫字,讀書,就像是個小跟屁蟲,一步也不離開,祖母快玩笑的說著,將來若是哥哥娶了娘子,就會不要她了,她記得前世還為此大哭了一場,揚(yáng)言要當(dāng)哥哥的娘子,彼時眾人當(dāng)是笑話,但他們不知的是稚子之言多半發(fā)自內(nèi)心。
如今想起那個哥哥險些娶了的女人,越發(fā)覺得對不起哥哥,好男兒志在千里,縱是遠(yuǎn)行,也永遠(yuǎn)是她莫挽卿的哥哥,當(dāng)時她害怕離開哥哥,非要哥哥留在莫城陪著她,所以哥哥在爹爹的勸說下,二十好幾還未娶妻,投軍殺敵的前程也生生被她斷送了,現(xiàn)在想想,若是當(dāng)時她不那么任性,哥哥會不會就此逃過一劫。
他們自覺的虧欠于她,事事遷就,卻也養(yǎng)成了她前世的大小姐脾氣,她活得灑脫驕縱,即使后來遇見了沈玉,收斂了不少,骨子里依舊是個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不愿意去城西的寺廟看望祖父,不愿意和母親練武,她有千般不愿意,也無人強(qiáng)迫她,所以她敢做出了大不韙之事,與沈玉私定終生,違背親事與人暗渠私通,珠胎暗結(jié),她干了諸多荒唐糊涂事。
想來是她壞事干多了,才會孩兒夭折,遭人拋棄,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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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初春,每年這個時候祖母都會帶著她,去城西的妙安寺,看望祖父,順便小住幾日,莫挽卿每次來,祖父都很開心。
他甘愿放下虔誠禮佛,也會陪著小挽卿到處去玩,他們爺孫倆會去后山看小兔子,會去水池邊喂魚,甚至他呆在一旁看著小挽卿蹲在地上數(shù)螞蟻,他也開心,看著小孫女的模樣,他就好像看到了小長清在眼前一樣。
祖父不是個正經(jīng)出家的和尚,雖得前任方丈賜名為慈安,卻不舍前塵,留戀親情,偶爾會偷懶不去誦經(jīng),還會睡懶覺,一大把年紀(jì)了還喜歡在寺里偷藏各種名貴的酒,雖不喝卻愛藏。
莫城位于蒼爾山的山頂,妙安寺是莫城最西邊,后院的練武場是離城外最近的地方,下方是萬丈深淵,只要縱身一躍,便會粉身碎骨,危險的同時卻也是莫挽卿最容易離開的地方,因此,每次看望祖父她都會好好謀劃,在這兒爭取探索出一條通向山下的出路。
“祖父,芊芊來看你了?!甭曇羟宕?,摸樣喜人,穿了一身清湖色的繡云長裙,手上還戴了一對白玉手鐲,襯得莫芊芊更加肌膚雪白,一雙桃花大眼滿含笑意,發(fā)髻上簪了一只銀釵,好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子。
想來打扮如此精細(xì),絕不是為了特意來看望老頭的,老頭見莫芊芊跑過來,瞬間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極其嫌棄道:“才初春,穿的這樣少,也是不怕冷,還是我們挽卿聰明,裹了毛皮襖子?!?p> 祖父說這話,是擺明不喜歡莫芊芊了,莫家長房子嗣不多,只有大伯父的莫芊芊還有她哥哥和她,二伯父至今仍未娶妻,若不是當(dāng)年那件事,祖父斷不會賭氣出了家,大伯父一家也不會落得現(xiàn)在這個下場,處處不招人待見,俗話說得好,兒女不孝,父母便不慈,祖父還是放不下當(dāng)年事,所以連帶著不待見莫芊芊。
小和尚從前院走來,像師叔行了一禮,言道:“慈安師叔,外面有一位唐夫人拜見。”
老頭一聽是唐夫人,便立刻將小挽卿放下,送到了夫人懷里,他摸著小丫頭的頭,語氣極其溫柔的說道,“小挽卿乖乖的,莫要亂跑,爺爺一會就回來帶你玩?!?p> “恩?!八穆曇暨€停留在奶聲奶氣的階段,加上今日穿了一身白色毛皮襖子,活像是一只成了精的大白貓。
原來是為了唐夫人來的,她的芊芊堂姐居然惦記著漢武哥哥,真是好打算,年紀(jì)不大,野心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道她莫芊芊有沒有命能進(jìn)唐家的大門。
唐家是武將出身,掌管著莫城的衙役,城防,軍隊(duì)等一切軍事事宜,嚴(yán)格來說地位相當(dāng)于另一個城主,百姓常以唐將軍稱唐府掌家人,現(xiàn)任唐將軍有兩子,長子唐漢武,次子就是唐漢文,依照她現(xiàn)在的年紀(jì)算,唐漢文還是個9歲孩童,而唐漢武可是有十四歲了,是到了該議親的年紀(jì)。
長子成了親可就是名正言順的唐府繼承人了,唐大公子這般身份,自然也有諸多追求者,她記得前世就是劉家小姐最后嫁進(jìn)了唐府,成親那日,紅妝漫過整條前門大街,好不熱鬧,她站在明月樓上看的可是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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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說過,人的一生難免會犯錯,有些錯,你想去彌補(bǔ),去償還,還是有被原諒的一天,而有些錯,無論你做什么,都是永遠(yuǎn)不可能被原諒的。
夜里,莫挽卿偷偷跑到后院的練武場,她往下一看,固然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云霧圍繞,一眼望不到底,到底如何是好呢,懸崖陡峭,只能另辟蹊徑,她搬起松樹邊上的石頭,打算試試懸崖的深度。
“小心。”背后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人,將她抱了起來,是一個特別溫暖的懷抱,還帶著淡淡的筆墨香味,這個味道,是甘草的味道,是漢文哥哥,莫挽卿緊緊抱住唐漢文的腰。
唐漢文小心的將懷里的女孩放在偏房的石階上,還是個桌子高的小娃娃,晚上不好好睡覺,抱著一塊大石頭,也不怕掉下去,真是膽大,“晚上不睡覺,跑到懸崖邊上多危險啊,小心掉下去。”
“漢文哥哥——”挽卿好想你啊,莫挽卿又一次撲進(jìn)唐漢文的懷里,前世我沒有福分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今生我定會早早嫁給你成為你唐家婦。
這小姑娘他從未見過,為何喚他為漢文哥哥,這是哪家的小丫頭,如此可愛,抱著他就不撒手,唐漢文哄著懷里的小娃娃,“夜深了,該回去了。”
莫挽卿舍不得撒手,蹭著抱著她的人,低聲呢喃,“我叫莫挽卿,哥哥要記得我的名字,將來我可是你的妻子?!?p> 唐漢文一驚,莫挽卿,不是城主家的千金嗎,而且還是莫城的嬌女,這小姑娘竟要當(dāng)他的妻子,真是膽大,唐漢文無奈的笑了笑,他很好奇地問懷里的孩童,“你知道妻子是什么嗎,就要當(dāng)我的妻子,萬一我是個壞人怎么辦?”
莫挽卿不答,主動松開了手,淚眼婆娑的看著唐漢文,“我困了,要回去睡覺,哥哥送我回去吧,后院客房右數(shù)第一間?!蹦烨鋵⑺氖址旁谔茲h文的手里,拉著就往后院走。
剛剛的話雖都是她心中的話,說出來卻還是不合時宜,她抬起頭,看著邊上的唐漢文,身材挺拔,風(fēng)姿卓越,小小年紀(jì),身上就透露了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氣息,漢文哥哥,驕縱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莫挽卿你都捧在手里當(dāng)成寶貝,要娶回家門,今生的這個干干凈凈的莫挽卿你還要嗎?
唐漢文有些摸不著頭腦,就被小女孩拉著向前走,她握著小女孩的手,軟軟的又有些涼,看來是夜風(fēng)吹的著了涼,他將身上的披風(fēng)脫下,披在小姑娘身上,披風(fēng)是狐裘的,在他身上正合適,放在小女孩的身上倒是有些長了。
他將莫挽卿送回客房之后,又回了練武場,坐在石凳上,看著今晚的月色,老師前幾日布置了一篇作業(yè),是以明月為題作一首詩,聽聞妙安寺的月亮最美,他才央求母親帶他一同前來的。
莫挽卿,挽卿,聽聞莫城主的夫人閨名喚為卿卿,想來這個女兒必是莫城主的心中至寶,才會名喚挽卿吧,唐漢文低下頭看著自己蒼白的雙手,頗為無奈的問自己:“只是我們還有機(jī)會見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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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莫挽卿早早起身,去前廳尋唐漢文,不曾想前廳只有唐家夫人和唐漢武,卻不見唐漢文的身影,她想上前問一問,卻被莫芊芊攔到了一旁,“妹妹,唐夫人在為二公子祈福,莫要過去。”
莫挽卿皺了皺眉,問道:“唐二公子,人呢?”
莫芊芊一愣,怎得這小孩子說話的氣勢比母親還要壓抑,她眨了眨眼,又一看,還是個只到她胸前的小孩子,正在眼巴巴的看著她莫芊芊很是敷衍的說道:“哦,唐二公子久臥病榻,此時自然是在府里養(yǎng)病,怎得,妹妹見過二公子。”
在府里養(yǎng)病,昨天她明明見漢文哥哥還是好好的,怎得就又病了,“二公子不是昨天還好好的嗎,怎得就病了,姐姐可知道是何?。俊?p> 莫芊芊笑道:“妹妹糊涂了,二公子打娘胎帶的病,打小一直在府里養(yǎng)病,昨日怎會在這呢,莫不是看錯了?”
莫挽卿一時錯愕,昨日明明在后院,他們見過的,狐裘還在她身上,怎得是她糊涂了,她急忙跑回后院客房,推門進(jìn)去后,到處翻找狐裘,“今早還在的狐裘,哪去了,小秋,小秋?!?p> 小秋聞聲,急忙趕來,“小姐,奴婢在,你有何吩咐?”
床上的被子都被她翻了一遍,還是不見那件狐裘,“小秋,可看見床邊的狐裘,純白色的,尾邊還有些污漬,看到了嗎?“
小秋搖了搖頭,“奴婢未曾見過,可需要小秋再問問其他婢女。“
莫挽卿癱坐再床邊,擺了擺手,“不用了,你出去忙吧?!?p> “是?!毙∏锞従?fù)讼?,隨手將房門關(guān)上,在門口候著。
難道昨夜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漢文哥哥從未來過,不對,那感覺真真切切,今早她的眼眶還是紅紅的,怎得會是錯覺,既然不是錯覺,那漢文哥哥人呢,莫不是躲著她?
莫挽卿坐在房里想了半晌還是沒有想明白,都怪前世父親總教她讀圣賢書,腦袋讀壞了,如今竟生不出半點(diǎn)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