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遙指一方田地。
仁生二人謹(jǐn)慎且?guī)е岱赖刈吡艘宦?。最終停留在一片落木蕭蕭,枯草斷莖的地塊。頭頂上是用木繩子連著雜葉枝架起的草棚子。阻擋了熱氣,胸中的煩躁容易淡了幾分。
眼前是陌生男子忽然巋然不動的高壯身軀。回頭看了看二人的行裝,好似是在特意的確認(rèn)一番。隨即,便聽見他向四周大喊一聲,“出來吧!”
隨著聲音落下,就聽見有腳步聲在四下竄動,像是來回巡游一般。只不過轉(zhuǎn)身的功夫,就已有數(shù)人將三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吹椒溆纪伙@的數(shù)人,仁生二人哪里應(yīng)付過這等場面,頓感驚慌,臉面失色。
雖說是初來乍到,但對于西邊的風(fēng)氣也還是有一定的耳聞,只不過終究沒有親身經(jīng)歷一些事。而這一次,則是真真切切的體驗了一把。
“對不住了,兩位,這逢人做事總要多個心眼。咱們也都是出來混的,道理我也不多說,道上規(guī)矩咱懂得都懂?!?p> “既然如此,那還多說什么?”杰三壯起膽子,向前邁進(jìn)一步,挺著胸膛,稍微側(cè)著一邊的胸肩,彰顯出自己木牌上鐫刻的名號。身旁的仁生也開始有了動作。
“受傷的是那位兄弟???”
男人看見二人幾乎不輸于劍拔弩張的反應(yīng),于是頗有氣度地點點頭,然后退到一邊,回道:“要看醫(yī)的,是這位兄弟?!?p> 這是一個中等身材,一頭長發(fā),一張長扁的臉,從頭到腳,一身布衣布衫布鞋。穿著打扮,皆與周圍的人有所不同。若要一個比較,那就是只比仁生高上一頭高聳的發(fā)髻。
仁生眼觀全貌,察覺到此人異常的狀況。原先退到一邊的男子正在說著令人安心,放松的話,當(dāng)然,這些話并不是對仁生二人說的。
這時,才有那么幾個人從容淡定地走到二人面前。瞧著一派有模有樣的行頭,看來是遇到“冤家”了。
“哥幾個,這瞧也瞧了,看也看了,我這兄弟到底咋樣?。俊蹦凶涌粗活櫟脟蜣D(zhuǎn),半天也不說話的醫(yī)夫們,不由得催促著問到。
“咝——小兄弟身子骨倒是壯實,不過這臉色確是有些不對?!?p> “是極是極,尤其像這眼睛浮腫,往往不是一種單獨(dú)的病癥……”
草棚子外,強(qiáng)烈的陽光一時被云彩遮了去,大地上一片忽然的陰影,令人不禁一陣恍惚。自然,這是稍縱即逝的。
“讓我看看。”
人群聚集的身后,一道聲音接過眾人慢悠悠的話題。
“哦,這位小兄弟有何獨(dú)到的見解啊?”
在場的聲音一度沉寂下來,眾人多半的目光向這邊靠攏了過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p> “什么?胡說什么呢,憑你能看出什么果子來?!甭牭饺噬隙ǖ恼Z氣,眾人之間登時起了爭鬧。
仁生給杰三使了個眼色,杰三會意,眉梢眼角順勢帶去,同樣注視到身前這位比仁生要高一撮的男子。然后兩只手一拍即合,響亮的巴掌聲再次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上一刻還在爭鬧的聲音也在漸消漸沒。正是萬眾矚目之際,杰三便也不再多說什么,伸手從肩帶束縛的衣附下,取出一塊形似薄葉片的黑布皮。每走一步手指作拈捏狀揭開一層邊角,手上的動作可謂精彩:一步一張一合,兩步一攤一平,三步一松一馳,第四步便到了那人跟前。
杰三也是直率的一個人,二話不多做解釋,抬起手又是不打任何招呼的一巴掌,只是這一次,毫無痕跡地穩(wěn)穩(wěn)地打在了人臉上。
被打的人莫名其妙的挨了這么一掌,擱誰也受不了,整個人暈暈乎乎,懵呆懵呆的,一時亂了方寸,只有清晰的感受到火辣辣的臉龐,熱得發(fā)燙。捂著一半臉連連向后倒退了三步。
“哎!我這一巴掌,你可還真不能說吃的虧?!?p> 還不見在場圍觀的哪一位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狀時,杰三聳聳肩頭,將衣附下的狹縫緊緊夾在腋下,臉上露出招牌似的得意與神氣。
“這位兄臺,此舉是何意?是否有些過分了?”站在一旁的男子自然是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楚,只是說話時的語氣,多半是對杰三一番動作的疑惑與憤怒,并帶著一絲對杰三表現(xiàn)出來的趾高氣昂態(tài)度的不滿。
“難不成就憑一塊狗皮膏藥,你就想完事收錢?現(xiàn)在的小伙子未免輕狂得太不懂規(guī)矩了吧!”
“就是,哪個地方來的啊兄弟?報上名號來?!北娙巳氯轮鴵P(yáng)言要聲討杰三。
“哎呦喂!一塊不成事,那就兩塊。早晚各一敷,時不過三刻,必定見效。都是在這片田地混的,有頭有臉,沒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苯苋V弊樱蛑€要開口說話的男子,表現(xiàn)出一副堅毅的神情,令人不由得生出幾分動容。
“好!既然兄弟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等不妨等上一等,看看究竟是否如你所說,眼見為實,自見分曉?!?p> 男子既然把話挑明了,杰三也覺得多說無益,眾人同樣都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站立在草棚蔭下,忍受著片刻的燥熱,枯燥地等待著。
三刻的功夫一晃而過,待看到結(jié)果之后,除了杰三仍然保持著一臉傲色之外,眾人皆一臉郁悶,怏怏作嘆,悻然離去。
與此相反,杰三把玩著當(dāng)?shù)玫腻X袋子,哼著小曲兒,與仁生走在最后,一笑一說,好是輕快。
此時正是九月天,秋風(fēng)晚來急。傍晚夕陽紅透半邊天,兩道的楓樹葉零零散散灑落了一地。
這里是西街,指的是方位上的“西”,也是傳統(tǒng)上的“西”。
方位上的“西”,自然是指它的確位于大名都城的西面。一年到頭,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那在這里便只能看的到日落,望不到日出。只不過對于“西街”的稱呼,是自從太陽打東邊出來以后,才興起不多時的。在此之前或者說現(xiàn)在,在大名都的記憶中,迄今還溫存著“西市老街”這么一種快要逐漸淡出人們口頭的稱呼。
“哥兒,這街頭巷尾的路,找到啥時候是個頭啊?”一條深巷中響起一股怨聲載道的腔調(diào)。
“倒霉的東西!等候了大半天,直熬干了血汗,到頭來竟被一個‘滑頭’給耍了?!币粋€身材壯實的男子走在前面,在夕陽余暉的照耀下,滿腔的怒火燒得滿臉通紅。
“唉!當(dāng)時若是叫杰三兒站場子,又哪里會出了這檔子事兒?”
“就你特么廢話多是不是?”壯實的男子向身后狠狠瞪了一眼,深巷里便再也沒有聽到哀怨的腔調(diào)。
郭達(dá)邁過破落的墻角,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對面數(shù)十步外的路口處,一道熟悉的人影一晃而過。
“哼!這小子少了咱們,他倒是自在了!”郭達(dá)酸溜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慨,胸中怒火微起,任由杰三漸漸走遠(yuǎn),直至拐了彎,也不出聲招呼。
“哥兒,怎的站住了?找到那人了?”陳四跟在身后,等他邁過墻角時,杰三已經(jīng)了無蹤影。
“不,是杰三那混小子,身邊跟著昨天打過照面的小伙計。瞧他倆呲牙咧嘴的衰樣,料定是賺了些財路?!惫_(dá)提到杰三時,板起一張長臉,顯得十分不悅。
“三兒?”身旁的陳四一聽是杰三,略有些意外,轉(zhuǎn)而是想起了什么,尋思道:“哥兒,那件事你和三兒說了沒?”
郭達(dá)搖搖頭,眼睛中閃出一絲的不情愿。
“那為何不趕上去,趁此機(jī)會說個明白,免得隔了夜,感情又淡了幾分。”
“這……”郭達(dá)支支吾吾,猶豫了起來。
“我的好大哥!”陳四不停地在一旁催促著拉不下臉的郭達(dá)。
“行了,行了!聽你的就是?!惫_(dá)極不耐煩道。
陳四又趁郭達(dá)心軟的時候,緊緊跟著特意叮囑了幾句,注意待會和杰三說話的語氣和分寸,注意收斂自己的脾氣等等。雖然郭達(dá)這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答應(yīng)了,但是一想到昨天二人之間的針鋒相對,陳四就一邊在心里發(fā)愁,一邊無奈的嘆了口氣。從家鄉(xiāng)一同出來的四個人里,就數(shù)杰三與郭達(dá)互不對頭。
話說另一頭,杰三本就是機(jī)靈性子,心眼又尖,就方才拐彎抹角的片刻,又怎么會看不見身高體碩的郭達(dá)往墻角一貼,瞧見遠(yuǎn)處是自己就趕忙往后縮回半步,怎么?難道還生怕被自己看見?
杰三一番思索,越想越覺得哪里不對勁,郭達(dá)那張頗具心事的神色一直浮現(xiàn)在眼前,那副模樣的郭達(dá),杰三也是十分的少見。于是走了沒多久,杰三便停下了腳步,同時也叫停了身邊同行的仁生。
“孔兄?!?p> “???”
杰三微笑著說道:“今日勞煩兄臺,與兄臺親密無間,本應(yīng)同飲而歡,互訴衷腸,只恨俗事未了,恐怕賢弟需先行告退,還望兄臺見諒莫怪。”
“這么著急?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仁生也發(fā)現(xiàn)杰三一路上的話少了很多,臉上的表情忽而變化,前后不一,不禁詢問道。
杰三聽到仁生的話,心頭不由地一暖,拍拍胸膛,作出信心十足的氣勢,讓仁生放心地說道:“小事一樁罷了,順手的事,倒是孔兄你啊,希望不要介意,改天兄弟我定會請客賠不是?!?p> “也好,既然是你有事,那理應(yīng)如此,只不過有一事你須聽我的?!?p> “何事?”杰三問道。
仁生略微醞釀一下,說道:“咱們兩個皆是相仿的年紀(jì),你大可不必‘孔兄’,‘孔兄’這樣地叫我,你喚我仁生就行了。”
“人……生?”
“是仁生。”
仁生無論是從杰三詫異的表情中,還是從杰三疑惑的語氣中,都不難猜出杰三的小心思。
“仁生!”杰三語氣肯定地喚了一聲。
“嗯。”仁生點點頭,見杰三都這么說了,便委實放下心來,向杰三揮了揮手,簡單地說了一聲“走了”。
秉燭照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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