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巧克力嗎?”回到離開了兩天的家里后,這是王建業(yè)問蘇菲的第一個問題。正拎著米袋子往廚房走得阿倫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沒有了,”蘇菲正在把帆布口袋里的東西掏出來,扭頭白了王建業(yè)一眼,“那是人家給小凱的,你也惦記啊?”
“沒有就算了嘛。”王建業(yè)搖晃著肥胖的身體朝沙發(fā)上走過去。剛坐下來,就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啊呀!今天這運動量夠了,不用再出去散步了?!?p> “光吃還不動彈,看你要胖成啥樣。”蘇菲沒好氣的甩來一句。
“嘿嘿嘿?!蓖踅I(yè)傻笑著把自己往沙發(fā)背上一靠,擺好一個舒服的姿勢,順手拿過遙控器,把電視打開。
電視里正在播放著《舌尖上的中國》,鐵鍋燉魚貼餅子,鐵鍋里的魚湯咕嘟咕嘟,鐵鍋邊的餅子呲呲呲呲,筷子夾起魚肉的瞬間,王建業(yè)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
“這個看上去不錯?!辈恢朗裁磿r候阿倫也在沙發(fā)上坐下來了?!翱上н@種鐵鍋現(xiàn)在不好找了。”
“我們那會兒,家家戶戶都是用大鐵鍋做飯?!蓖踅I(yè)的眼睛仍盯著電視。
“炒菜、燉菜用這個大鐵鍋我覺得還能理解,煮飯要怎么弄?”阿倫五六歲的時候,他們就搬到了現(xiàn)在住的樓房里面,用上了小煤爐,后來是液化氣,再后來通上了燃氣。其實在他們搬家之前,是見過大鐵鍋的,但那時候阿倫還小,不記得了。
“大鐵鍋煮出來的飯,才香呢!”王建業(yè)扭過頭來,開始手舞足蹈地給阿倫講解,怎么先把米放到水里面煮開,再用一個漏勺把米撈出來盛在一個大碗里面。然后要把一個“井”字形的木頭架子放到鍋里面,把盛著米的大碗放在架子上面,如果有別的要蒸的東西,比方說香腸啦臘肉啦咸魚啦也可以一起放上去。然后再蓋上鍋蓋,煮啊煮啊,煮完再燜一會兒。大碗里的就是米飯,鐵鍋里的就是稀飯,菜也一起熱了,多方便。而且,那米飯,是真香!
“那要是不要稀飯,直接煮飯呢?”阿倫若有所思,王建業(yè)感覺他的喉結(jié)上下移動了一個來回,想必也正咽著口水。
“直接煮飯要下點功夫呢!”王建業(yè)又是一通手舞足蹈,怎么把米放到水里面,水只能多不能少,多了可以舀出來,但是少了就只能煮夾生飯。然后怎么蓋上鍋蓋大火燒開,怎么聽聲音判斷水開了沒,還要把米撈一點起來看看熟了沒,熟了之后要把多余的水舀掉。然后還要把米扒拉扒拉,讓它們服服帖帖、周周整整地貼著鍋,還要記得在中間扎上幾筷子透氣。然后要蓋上蓋子大火均勻地?zé)伒祝€要聽聲音、聞味道判斷什么時候該把火熄了,冬天還要把多余的炭火鏟出來放到瓦缽里面取暖用。然后還要燜一會兒,大概十來分鐘就好了。那揭開鍋,香噴噴的熱氣撲鼻,鍋底下是焦脆的鍋巴,嘖嘖!
“你爸呀!就知道說,從來沒見過他下廚房?!辈恢朗裁磿r候蘇菲也在沙發(fā)上坐下來了,白了王建業(yè)一眼。
“你那東西,太沒技術(shù)含量了。沒有挑戰(zhàn)性!”王建業(yè)指了指灶臺上的電飯鍋。
“那些有技術(shù)含量的,也沒見你挑戰(zhàn)?。俊碧K菲的廚房,現(xiàn)在是微波爐、烤箱、料理機、電壓力鍋、豆?jié){機的天下,只有燃氣灶不是用電的。
“你做的更好吃?!蓖踅I(yè)咧著嘴笑。阿倫也跟著哈哈笑。
“我對于大鐵鍋,可沒什么好印象。”蘇菲進入了憶苦思甜的模式,“我十五六歲的時候,跟你外婆一起到鄉(xiāng)下落戶,生產(chǎn)隊給我們分了一間小房子住。那件小房子原本是生產(chǎn)隊的公房,以前是用來堆亂七八糟的農(nóng)具的。為了給我們住,就在屋頂一個角落里弄了個煙囪,在下面搭了個灶臺。那房子多小啊,灶臺就在床的旁邊。每次引火都要弄得一屋子煙,嗆死人了。最要命的是,有一天晚上下特別大的雨,半夜里轟隆一聲灶臺塌了,差點沒把你外婆和我砸死。那一晚上都沒敢睡覺,生怕房子也塌了。第二天天亮,屋子里面都成了水稻田了,全是泥。啊呀!啊呀!”
王建業(yè)跟著阿倫做出沉痛的表情,這個故事蘇菲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講了。王建業(yè)想起以前在春晚上看過一個“糧票的故事”的小品,他覺得好笑,他們家有一個“灶臺的故事”。他忍了又忍,終于沒有笑出來。所有人都喜歡聽開心地事情,沒有人喜歡聽牢騷。
“我該去接小凱了。”阿倫一邊站起來一邊說。
“等等,給小凱拿點水果。”蘇菲一邊說著一邊朝廚房走過去。廚房傳來嘩嘩的水聲。
“本來想拿點香蕉橘子的,路上吃,結(jié)果都被你爸吃完了。來,給你蘋果,洗干凈了?!碧K菲一面說著一面把裝著兩個蘋果的保鮮袋遞給阿倫?!巴砩蟻磉@兒吃飯不?接上小凱,回來吃晚飯?我冰箱里好多菜呢,肉啊,菜啊,都有!”
“不了,我們回家去吃,還得給丹丹弄點吃的?!?p> “你們在這兒吃,用飯盒裝點帶回去給丹丹也行??!”
“不了,太遠了,不來了?!卑愐贿厯Q鞋一邊說,說完擺擺手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老兩口了,在一起待了四十年的兩個人,都不知道說啥好了。
“晚上想吃啥?”阿倫走后,蘇菲一面走到沙發(fā)前坐下,一面問。
“紅燒肉!”王建業(yè)不假思索,飛秒回答。從剛剛說到大鐵鍋煮出來的鍋巴飯的時候開始,他就想到了用鍋巴蘸紅燒肉的湯吃,那真是人間美味??!鍋巴就不要指望了,紅燒肉的湯泡米飯應(yīng)該也不錯。
“能不能換個小炒?做紅燒肉太費時間了。”蘇菲有些不滿。
“那煮飯不也得一個小時嘛!”王建業(yè)朝電飯鍋努了努嘴,“你做的紅燒肉好吃嘛!”
蘇菲嘆了口氣,站起來朝冰箱走過去。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停住,“我忘了告訴你了,小凱進了你的書房了,搞了點破壞?!闭f完沒等王建業(yè)回答,就走開了。
王建業(yè)這才想起來他那天暈倒之前沒有鎖書房的門,他當時在阿倫的房間里。以前只要小凱來,他就會把書房門鎖上的,這下真是大意了。
王建業(yè)費勁地把身體從沙發(fā)里拔出來,然后往書房走過去。
沒有滿地紙屑,想必是蘇菲已經(jīng)收拾過了。小凱很小的時候就愛往爺爺?shù)臅坷锱?,亂翻以及撕書。一開始王建業(yè)很想揍這小子,但是蘇菲總是攔著。如果只有阿倫在,還可以嚇唬嚇唬小凱。但如果丹丹也在,就只好說兩句了事,話還不能說太重了。王建業(yè)想象丹丹在外面跟別人說,瞧我公公,不就扯壞了他兩本書嗎,就把孩子打成這樣,一面說一面把小孩的褲子扯下來把小屁股給人家看。王建業(yè)還想象一群圍著的女人們看了之后一面跟著“哎喲!哎喲!”一面說這是什么爺爺啊的樣子,嚇得他趕緊閉住了嘴。后來,他給書房加了鎖。
王建業(yè)開始根據(jù)記憶清點書架上的書,并沒有找到什么缺失,他舒了口氣。
窗戶外面已經(jīng)暗下去了,他的書房在陰面,黑得早。窗戶外面擺著蘇菲的幾盆花,只有葉子,沒有花。是不怎么需要曬太陽的那種吧,所以被放在了這兒。
王建業(yè)這才注意到,原本放在窗臺上水晶獎牌不見了。他環(huán)顧了一圈,真的不見了。哎!想必是被摔壞了吧!那個獎牌是王建業(yè)幾十年的職業(yè)生涯里唯一一個個人榮譽,是他三十多歲時獲得的先進工作者稱號的證據(jù)。
哎,摔壞了就摔壞了吧,反正也沒什么用了。王建業(yè)再一次環(huán)顧書房里的一切,這屋子里的一切,屬于他的東西,都沒什么用了。不知道等他死掉之后,這些東西會被怎么處置。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悲涼的感覺。
他幾乎是一瞬間決定了,要把書房里,不,是整個家里屬于他的東西好好整理收拾一遍,把能夠捐掉的東西捐掉。他想再撫摸它們一遍。
他走到書架前,開始撫摸他那些沾滿了灰塵的書。
“出來吃飯啦!”一個人待在書房里的時間總是消逝得飛快。王建業(yè)正半蹲著,欣賞書架最下層那幾本落了厚厚的灰的科學(xué)史,他慢慢地扶著書架站了起來。
“咚-”手機從他口袋里滑出來掉到地上,他忙彎腰去撿。黃色的小燈閃爍著,有新信息?
“王老師,您明天中午方便來一趟醫(yī)院嗎?有些事情想跟您商量?!卑l(fā)件人是“傅玲玲”。這是什么情況?
“好?!彼貜?fù)完,把手機塞回口袋里,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