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木過一會兒就打開微信看一眼，可是車美人一直沒有回復。
艷艷坐在對面，用手機看短視頻，時不時咯咯地笑著。
車美人的臉龐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陳木又一下子想到了前女友。剛剛被分手的那一年，經(jīng)常會夢到她，有的時候是在圖書館面對面坐著看書，有的時候是在工地的旁邊并排坐著看挖土機，也有時候是在床上。這種感覺是如此得真切。每每從這樣的夢中醒來，陳木都渾身汗?jié)瘛?p> 還好就在這個時候，披薩端上來了。因為是雙人套餐，所以還有兩杯奶茶，一碟雞米花，兩塊鱈魚排，一個9寸的披薩。雙人卡桌一下子就擺滿了，居然看上去還挺豐盛的。
和艷艷一起吃飯的時候，陳木總是靜靜地坐著，等著艷艷分配餐具和食物。披薩店的餐具是分好了放在個人面前的，一個白色的空盤子，上面架著一把刀，一把叉。披薩是切好的，盛在看上去頗為沉重的黑鐵圓盤里面。分配披薩的工作，總是艷艷的。
“嗯，好吃！”只要一口咬下去，是滿口濃郁的乳酪，艷艷就心滿意足了。披薩里面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乳酪。
“嗯，好吃?！标惸疽哺胶?。
但除此之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兩個人在一起一年了，工作的地方不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朋友，明明應該有說不完的話才對?？蓪嶋H上，就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艷艷就坐在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一邊把切成小塊的披薩用叉子送到嘴里，一邊用左手扒拉著手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東西，為什么會看得這么開心呢？
陳木想起前一天跟維修水管電梯的技工去吃飯時，在餐廳所在的街上拍的照片。有一家餐廳外面有個綠化區(qū)域，草坪上面架著一個大大的遮陽傘。四周的地上和周圍一圈的圍欄上都擺著盆栽。像矮牽牛、夏堇這些艷艷告訴過陳木的，他認識，可是還有不少他不認識的。那天他和其他人在一起，來不及細細看。只是匆匆忙忙拍了幾張照片，打算拿給艷艷看來著。
陳木翻開手機相冊，把那幾張照片找出來。
“給你看這個！”他把手機正對著艷艷，遞了過去。
抬起頭了的艷艷臉上還掛著笑，楞了一下接過手機，滑動屏幕，翻看了起來?！斑@是哪兒??？”十分驚喜的表情并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她看了一會兒，把手機遞還給陳木，一邊說。
“昨天中午去吃飯的地方?！标惸窘舆^手機，退出相冊，按滅屏幕，把它屏幕朝下放在桌子上。
“哦，不錯，挺漂亮的。”艷艷說著，又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機了。
如果一個人沒有聊天的欲望，就算你想跟他討論他喜歡的東西也沒有用。陳木接受了現(xiàn)實，用叉子機械地扎著雞米花送到嘴里。吃了幾塊才想起來沒有蘸番茄醬，難怪沒有味道。
不遠處是一家串串香店，一個客人也沒有?？瓷先撌抢习宓呐诠┛腿擞玫目ㄗ狼?，面前擺著一個像面盆那個大的不銹鋼碗，碗邊露出許多的簽子來。她也正低頭伏在桌上，手指劃拉著手機屏幕。陳木想起前幾天在健康管理中心的咨詢臺見過的那個小護士，他扭轉(zhuǎn)目光看了看以差不多的姿勢擺弄著手機的艷艷。
明明身體的距離這么近，為什么感覺精神的距離這么遙遠？
以前和前女友一起吃飯，不是這個樣子的。那個時候，他們兩個都是窮學生。陳木上大學依靠的是獎學金、助學金，還做了勤工儉學。她家是在農(nóng)村經(jīng)營小賣鋪的本分人家，也算不上富裕。他們兩個在不同的系，上著不一樣的課，所以并不是每頓飯都能一起吃。一起吃飯，主要是在食堂。只有極少的機會到校外的餐廳去搓一頓，算得上慶祝，需要提前籌謀很久。
前女友是個食欲旺盛的人，不愛吃的東西幾乎只有芹菜、芫荽和胡蘿卜。她什么東西都想吃，所以每次一起吃飯都要求陳木打不一樣的菜，這樣換著吃可以吃到更多的種類。學校有個食堂賣骨頭湯，帶骨頭的3塊錢一碗，不帶骨頭的只要5角錢一碗。需要補充營養(yǎng)的時候，比如生理期的時候，她就會去買一碗喝。但是湯里面總是漂著碎碎的芫荽葉子，她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挑出來。一邊挑，一邊嘟嘟囔囔著“好煩??！好煩??！”
她是個很話癆的人，雖然語速不快，但是因為一直說一直說，每天都要說很多很多的話。和她在一起的三年時間里，除非寒暑假離校的時間段，剩下的時間他們每天都見面。周六日更是經(jīng)常一整個白天都膩在一起。那個時候，手機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好玩兒，他們總是在不停地說啊說啊。
不知道現(xiàn)在已為人母的她，是不是也把手機當成最好的朋友了。
“你在想什么？”艷艷突然打斷了陳木的遐想，她用叉子把一塊鱈魚排放進了陳木的空盤子里，又從袋子里擠出番茄醬淋在上面。
“沒，沒想什么。”在想的事情不能讓她知道，她會生氣。
“這家店相當不錯對不對？我們以后還來吧！”艷艷的心情很好，眉毛彎彎地笑著。
“好。”陳木用叉子去叉鱈魚排，提起來的時候，它卻斷成了兩截。艷艷小心翼翼淋在上面的番茄醬一下子都抹到盤子上去了。
“這樣叉，”艷艷伸手用自己的叉子叉到斷了的鱈魚排上，“這樣豎著叉，就不會斷了。”她把叉著鱈魚排的叉子遞過來給陳木。
“謝謝?！标惸景巡孀咏舆^來，遞到嘴邊。
艷艷微笑著看著陳木，眼睛微微瞇著，很溫柔。
“吃完飯我們?nèi)タ措娪鞍?！小S的《吃吃的愛》，昨天才上映的哦！”
“好?！标惸疽贿吘捉乐L魚排，一邊回答。陳木對小S沒什么興趣，關(guān)鍵在于他從來沒有看過那個叫“康熙來了”的臺灣綜藝節(jié)目。但艷艷不一樣，雖然說不上是鐵桿粉絲，但她也能算是一個愛好者?！斑@電影是講什么的？”為了表示興趣，陳木還是問了一句。
“不知道哎，”艷艷攤開了右手的手掌?！安炭涤缹а?，小S主演，其他的一概不知?！?p> “好吧……”陳木放下叉子，攤開手掌，“那我們就直接去看吧！”
在那之前要把披薩吃完，可是點的明明是雙人套餐，兩個人卻吃不完，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艷艷吃得太少了。9寸的披薩切成了8塊，艷艷只吃了兩塊，相當于只吃了1/4。兩塊鱈魚排都是陳木吃掉的，雞米花幾乎一塊也沒吃，奶茶更是喝了兩口就扔過來給陳木了。陳木有點不高興，畢竟，喊著要來吃披薩的人是艷艷?。?p> 多出來的2塊披薩打了包，還有雞米花，被一起裝在了一個方形的、專門為打包披薩設計的紙盒子里。差不多兩杯的奶茶，裝在玻璃杯里，沒法打包又不想浪費，陳木咬咬牙喝下去了，撐得肚子鼓溜溜的。
“怎么吃東西像小貓似的？”半年前陳木的媽媽來看他，也算是相相未來的兒媳婦，在一起吃晚飯之后，媽媽這樣對陳木說，“而且也太瘦了！那手腕，也太細了！”
那個時候的陳木正在熱戀之中，媽媽的話根本不當一回事，反倒打趣說，“不是艷艷太瘦了，是其他女孩太胖了?！眿寢尩降姿闶橇私庾约旱膬鹤?，沒有再多說什么?，F(xiàn)在看來，媽媽終歸還是對艷艷存著不滿意的情緒的。
過完端午節(jié)的假期就是“六·一”兒童節(jié)了，緊接著就是陳木預計和艷艷領證結(jié)婚的日子。這個時候想起這些事情，陳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而且，從不久前看過前女友的照片以來，總是忍不住回憶起以前的事情，這樣真的好嗎？
陳木把打包了披薩的盒子拎在手里，跟著艷艷離開了披薩世家。同一層樓不遠處就是萬達影院，艷艷已經(jīng)自告奮勇地在網(wǎng)上訂了票了，但是距離開場尚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艷艷不想干坐著，想到處逛逛。
逛街，也許是所有女生共同的愛好吧。擦肩而過的，經(jīng)常有三五成群的女孩子，拎著大包小包的戰(zhàn)利品。如果是一起逛街的情侶或者小夫妻，包裝袋差不多都在男方的手里。今天，到目前為止，艷艷什么都沒有買，所以陳木的手里只有披薩世家的打包盒。
也許是因為小的時候家庭生活不富裕吧，艷艷在花錢方面還算精打細算?？瓷先ゲ畈欢嗟臇|西總是買便宜點的那個，挑選吃飯的地方也會認真考慮性價比，看上去檔次很高的店一般不會進去，就算進去了也只是隨便看看就出來。陳木拿出只是隨便逛逛的心情跟在艷艷后面，看她穿梭在各個店鋪之間。
那是一家賣棉麻布料衣服的店，放眼望去全是各式各樣的碎花。艷艷似乎對這家店的衣服很有興趣，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她甚至接受了店主的建議，拿了一身兩件套的連衣裙進了試衣間。
那是一條深棕色的裙子，上身還算平整，下身則是層層疊疊的碎花和白色的蕾絲。一件修長的漁網(wǎng)狀的白色開衫背心套在連衣裙的外面，很有層次感。店主幫艷艷把頭發(fā)綁成了一個低低的側(cè)馬尾，甚至借給她一個棕白相間格子的蝴蝶結(jié)發(fā)卡別在辮子上。
很可愛，但是也太可愛了。
艷艷似乎對這一身很滿意，站在穿衣鏡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欣賞自己。
“你覺得怎么樣？好看嗎？”她走過來小聲問他，聲音很興奮。“我翻了一下價簽，要490呢！”
“你穿這身實在是太合適了，辮子這么扎也特別好看。要是裙子你們買了，發(fā)卡就送給你們好了?！钡曛骱苓m時地插了一句。
艷艷睜大眼睛，用賣萌的表情癟著嘴看著陳木。
“好看是好看，”陳木不解風情地說，“但我覺得不太適合你。”
艷艷盯著陳木的眼睛逐漸瞪大，終于，一轉(zhuǎn)身回了試衣間。等到她終于換回自己的衣服的時候，陳木看著她把那套裙子搭在手臂上，緩慢地還給店主，發(fā)卡也取了下來遞還給店主，說了一聲“謝謝?！比缓缶痛筇げ降仉x開了店里，朝電影院的方向走去。
陳木跑上去跟上她，在明亮的燈光下，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里噙著淚水。
“我小的時候，穿的都是姑媽姨媽的舊衣服，就算有新衣服，也是姐姐穿到穿不上了才輪到我穿。那個時候，我就想，等我長大了自己能賺錢了，一定要給自己買喜歡的新衣服穿?！彼难蹨I無聲地順著鼻梁流下來?！翱墒菫槭裁?？為什么就算我長大賺錢了，也舍不得買自己喜歡的新衣服呢？”她皺著眉頭、歪著腦袋全神貫注地盯著陳木的眼睛?！澳羌棺?，我不是買不起，對不對？”她的眼淚滾滾地流下來，已經(jīng)順著鼻梁流到了嘴角。所以她說完閉上了嘴巴，大約是眼淚的味道太過苦澀。
“那條裙子，真的不適合你，太花了?！泵鎸ρ蹨I滔滔不絕流出來的艷艷，陳木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嗚-”艷艷突然哭出來聲。路過的幾個人紛紛向他們投來了異樣的眼神，有一個女生還回頭瞪了陳木一眼，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好了，好了，別哭了?！标惸旧焓秩科G艷的手，卻被她使勁一下子甩開了。
艷艷只是哭，她開始用手背擦眼淚，發(fā)出“嚶-嚶-嚶-”的哭聲。
陳木想從身上的挎包里找出衛(wèi)生紙遞給艷艷，找了半天才想起來手帕紙已經(jīng)在之前去廁所的時候用完了。他想艷艷的背包里一定有手帕紙，就伸手去拉她的背包，結(jié)果又一次，被她大力甩開了，陳木覺得自己一下子也被艷艷周圍“不高興”的氣場吞噬了。
“你還講不講道理？！就因為我不給你買裙子，你就哭？”陳木不知不覺間提高了分貝。
“我沒想讓你給我買！”艷艷大聲地喊出來，“我哭是因為我自己，不是因為你！”
結(jié)果他們還是一起去看了電影，蔡康永導演、小S主演的“吃吃的愛”。電影講了一個拼命努力想要贏得巨星姐姐認可的十八線小演員妹妹的故事，在妹妹因為絕癥死掉的時候，陳木聽到黑暗中身邊傳來“嚶-嚶-嚶-”的啜泣聲。
陳木想要伸手把艷艷攬進懷里。
可就在這個時候，畫面轉(zhuǎn)換了，變成了超現(xiàn)實的太空世界。裝扮浮夸但與妹妹長得一模一樣的太空面館的老板娘出現(xiàn)了，也許，人生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呢？陳木這樣想著。果然，后面轉(zhuǎn)變發(fā)生了，悲劇的是夢，喜劇被留給了現(xiàn)實。
直到這時，陳木才意識到身邊的哭聲并沒有停止。他終于伸出了手，把那個瘦削的肩膀掰過來，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