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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車美人

第四十八章 一切都在害怕的發(fā)抖

尋找車美人 山水別院 4859 2020-04-08 12:51:13

    中午王建業(yè)幾乎沒吃什么。蘇菲做了菠蘿咕嚕肉,換在平時王建業(yè)一定恨不得把碗都舔干凈??墒墙裉欤皇遣ぬ}和肉塊各嘗了一塊兒,皺著眉頭咽了下去,就好像喉嚨被什么堵住了一樣。還有兩道小炒,青椒肉絲吃了一點肉絲,熗炒的土豆絲一點兒也沒動。米飯更是,堆起的米飯只在頂頂上剜了一筷子。

  蘇菲非常擔憂地看著他,可是他卻不想說話,神情幾乎有些呆滯。

  放下碗筷之后,王建業(yè)囁嚅著要去躺一下。

  剛吃完飯不要躺著,換在平時蘇菲一定會這么說??墒墙裉焖戳丝赐踅I(yè)幾乎沒怎么動的米飯,沒有吭聲。

  王建業(yè)步履蹣跚地朝臥室走去,他走得很慢,就好像身上背著重重的負擔,腳步深深的嵌進了地板里面。他的背有些佝僂,原本是白底紫色豎條紋的短袖襯衫,背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蹭上了一塊兒灰色的污漬。早上出門時還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fā),這個時候已經不再各就各位,而是像大人不在時的頑童,東一束西一縷的翹著。

  “你要不要先洗個澡?”蘇菲的手里仍捧著自己的碗筷,朝著他的背影問。

  王建業(yè)仿佛沒有聽到,沉默地走進了房門。他略略側過身子關房門,房門緩慢地朝著門框扭轉過來,可還沒有合上就停了下來。王建業(yè)完全沒有注意到門沒關上的情況,仍然緩慢地朝前移動著。他好不容易在床沿上坐下,準備把腳從拖鞋里拿出來放到床上去,卻盯著拖鞋出了神。

  從天而降的男人,蔓延開來的血液,這些場景又在他的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回放了一遍。他低頭看著腳上的拖鞋,雙手卻緊緊攥著了大腿上的褲子。他的手越攥越緊,關節(jié)的部位逐漸變成了白色。他的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一開始是手,然后是手臂,然后是頭,整個人都開始微微地晃動著。

  等回過神來,他發(fā)現自己已經停止了抖動。他終于得以躺下了。

  蘇菲是在憂慮中吃完她的午飯的,她吃得很慢,一邊吃一邊琢磨王建業(yè)到底怎么了。他這幾年陸續(xù)有過幾次暈厥的經歷,但是都沒什么大礙,去醫(yī)院躺一兩晚上就好了。每次出院他都又活蹦亂跳的了,雖然以他的體型實在難以擔得上活蹦亂跳幾個字,但至少也是很有活力的,也很絮叨。今天,這到底是怎么了呢?

  蘇菲是十點鐘左右到家的,因為下雨所以在面館里坐著避了一會兒雨。面館的老板抱著3歲左右的孫女搬了把凳子坐在蘇菲旁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為避免尷尬,蘇菲就和老板一起逗弄小女孩,打發(fā)時間。

  雨停了之后,蘇菲就從面館里出來了。地上有積水,如果拖著小車走路,可能會濺起泥水弄臟衣服。所以,她在菜市場旁邊上了公交車,回家了。公交車里照常是擁擠的,蘇菲被夾在一群人中間。她的個子不高,站在她旁邊的年輕男人抬高手臂拉著吊環(huán),腋窩幾乎正對著蘇菲,釋放著濃烈的汗味,一點兒也不友好。

  蘇菲就這樣回了家,發(fā)生在家和菜市場中間那個公交站旁邊的事情她一點兒也不知情。她回到家的時候,叫了兩聲王建業(yè),沒有人應聲。她又逐個屋子看了一圈,確認他確實不在家。她也沒當一回事,畢竟他經常跑出去溜達,有的時候說是去很近的地方也花了好多時間。

  蘇菲開始整理買回來的菜和菜架上的菜。她把中午要用的食材挑出來,洗干凈,要泡的泡上。然后她歇了一會兒,直到11點的時候,王建業(yè)還沒有回家。蘇菲估摸著他也快回來了,就開始做午飯。菠蘿咕嚕肉比較費時,她先把肉切好,放上調味料腌漬上。然后在這個空擋里把泡在鹽水里的菠蘿塊加冰糖煮糖水菠蘿。煮菠蘿和腌肉的時間里,她開始處理其他的食材。青椒分成兩份,少的一份切塊準備放到菠蘿咕嚕肉里面,多的一份切成細細的絲,準備用來做青椒肉絲。土豆刨皮后切成細細的絲,用一個大碗盛著切好的生土豆絲,在水龍頭下面洗了兩遍,然后又盛上水,滴了幾滴白醋在水里,用手攪了攪算是混勻。這樣處理過的土豆絲炒的時候就不會粘鍋了,而且口感也會更清脆一些。蘇菲提醒自己炒青椒肉絲的時候一定要留一點青椒絲放在土豆絲里面,這樣才好看。

  菠蘿煮好了,她預留了幾塊,把剩下的連湯汁一起裝進罐頭瓶子里面,蓋上蓋子放到餐桌上,心想著王建業(yè)回來看到了一定很高興??粗缛獾臅r間差不多了,她開始裹面粉炸肉。肉在油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蘇菲盤算著這盤菠蘿咕嚕肉像是缺了點什么。肉和菠蘿都是黃色的,青椒是綠色的,要加點什么紅色的東西才好看。她有點后悔早上嫌紅色菜椒太貴了而沒有買了。然后她想到可以用胡蘿卜,雖然是橘色的,但應該也可以。切成小薄片,入味應該也容易。

  肉炸好了,她熄掉了油鍋的火,把肉撈在瀝油的架子上控油。油從架子上滴答滴答落回鍋里的時候,蘇菲去菜架上上拿了一根胡蘿卜,在水龍頭下面沖洗起來。嘩嘩的水聲掩蓋了開門的聲音,她一關掉水龍頭就聽到王建業(yè)的驚呼。她趕忙把濕噠噠的胡蘿卜放到砧板上,一面在圍裙上擦著水,一面跑了出來。

  這就是蘇菲買完菜之后的經歷,她實在想不住來這里面有什么和王建業(yè)的失魂落魄有關的線索。

  收拾完碗筷,蘇菲在沙發(fā)上坐下了。她把電視打開,但是聲音開得很小。實際上她根本沒有在看電視的畫面,聲音也沒有在聽。

  她在猶豫著下午要不要出門去跳舞,今天是提前通知了要學新的舞步的日子,如果不去,之后恐怕要花費很大力氣才能跟上進度了。每次學習新舞步的時候,蘇菲都會深感自己老了,學新東西變得越來越困難了。不過,還好和她一起跳舞的也都是些老人家,所以她的壓力也不是很大,偶爾還有學得快跳得好被老師表揚的時候,也有些其他老太太圍著她請教動作該怎么做。

  蘇菲在努力地維系著跳舞帶給自己的成就感,開始跳舞算是蘇菲退休之后找到的愛好。她不打牌,也不愛串門,日常生活就是逛菜市場做飯種種花和菜。如果不去跳舞,除卻買菜剩下的時間都一個待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太無聊了。

  但是王建業(yè)現在是這樣的,她能放心甩下他出門去嗎?

  她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朝臥室走去。臥室里的空調沒有開,窗簾也沒有拉,作為睡午覺的場所,不是一個好的環(huán)境。王建業(yè)蜷縮著側躺在涼席上,對著房門的背部已經汗?jié)窳?,衣服緊緊地貼在上面,顯出皮膚的顏色。

  蘇菲繞過床走過去,她輕手輕腳地去拉窗簾,老舊的軌道還是發(fā)出了嘎吱嘎吱壓抑的低聲呻吟。然后她用擺在床頭柜上的遙控器打開了空調。叮-,空調響了一聲,風門慢慢打開了。遙控上現實的溫度是26度,不用調的。她把遙控器放回床頭柜上,轉身準備出去。

  這時她看到了王建業(yè)的褲子。黑色的、寬大的短褲,是他夏天的最愛。他有兩三條,換著穿可以度過一整個夏天。此時他就正穿著這樣的短褲,睡在床上。口袋的位置高高地隆起了一塊,看形狀是藥瓶。隆起導致其他部分被扯地緊繃繃的,看著就難受。

  蘇菲繞過去,伸手費勁地把藥瓶還有手機從王建業(yè)的口袋里拔了出來。拔出來的時候,藥在藥瓶里發(fā)出了許多嘩啦的聲音。蘇菲把手機和藥瓶放在王建業(yè)這邊的床頭柜上,彎腰的時候聽到了王建業(yè)哼哼的聲音。

  蘇菲轉身出去了,她關嚴實了房門。

  不久之后,外面?zhèn)鱽沓翋灥年P上防盜門的聲音,蘇菲出門去了。

  沉寂在夢鄉(xiāng)中的王建業(yè)一點兒也不好受,他是從床上陷落到這里的。從他躺下之后,床就開始下陷,開始只是一點點,但是速度越來越快。直到他碩大的身軀整個被床吞掉了,他才發(fā)現把自己包圍的不是棉花或布料,而是金黃色的、灼熱的沙子。他驚訝于自己被沙子淹沒了居然還能呼吸,水分逐漸從他的身體里逃離,與此同時沙子像暗暗使勁的大手把他攥得越來越緊。他感覺自己像烤箱中的面包,但是不對,面包在烤箱中會逐漸長大,可是王建業(yè)卻被緊緊地禁錮著。他又想到叫花雞,對的,沒錯此時此刻的他就像一個被泥土包裹著接受炙烤的叫花雞一樣。

  他逐漸蜷縮起身體,在光亮的熱砂中煎熬著。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光明不見了。陷入了黑暗之中的沙堆,溫度很快降了下來。王建業(yè)感到從背部逐漸蔓延的寒意席卷了全身。有誰碰到了他的腿,他感到害怕。很快他又聽到了那個誰的嚎叫,啊嗚,還是嘩嗚,他說不清楚。就在黑暗中,離他很近的地方。他嚇得不敢動彈,其實是想動彈也動彈不了,手啊腳啊全都不再受他的控制。他感到那個誰就在他的身邊徘徊,他屏住呼吸,祈禱自己的氣息全都被沙子淹沒,或者干脆自己也變成沙子,一粒也好,一堆也好,都沒有關系。

  安靜了很長時間,直到王建業(yè)注意到黑暗中亮著紅色的光。那是個綿軟無力的光源,比起燈泡,更像是個螢火蟲。或者干脆就是一只螢火蟲,因為它正在慢慢地朝王建業(yè)靠近過來。他在心里祈禱著,它不要是某個怪獸的眼睛。紅色的亮點只有一個,即便是怪獸,應該也是獨眼的。

  靠得更近些之后,王建業(yè)才發(fā)現那亮點是水滴形狀的。從上面落下來的水滴是大頭朝下的,拖著一個尖尖的尾巴??墒?,那個水滴是大頭朝上的懸浮在空中的,尾巴垂在下面,像一個瘦一點的氣球。

  紅色的氣球嗎?

  不!不是!王建業(yè)突然想起來那是什么了。是血!是血!是沾在他雨靴上的那滴血!

  他張開嘴巴,想要呼救,沙子灌進了他的嘴里。他試圖指揮手腳逃跑,可是沙堆把他攥得越發(fā)緊了。

  血滴在靠近,在靠近,在靠近,就好像下一秒就要砸在他的臉上了??墒悄莻€下一秒一直沒有來臨,它只是保持著逼近他的陣勢,折磨著他。

  “醒醒!你快醒醒!”被蘇菲搖晃著醒過來的時候,王建業(yè)的身體正在劇烈地顫抖著,床也跟著抖動著,床頭柜也在晃動著,床頭燈燈盞上垂下的珠子流蘇也在晃動著。甚至整個房間里的一切都在害怕的發(fā)抖。

  王建業(yè)終于睜開了眼睛,蘇菲把他的身體扳過來面朝著自己。

  “起來吧!你睡得夠久了?!碧K菲伸手攀住他圓滾滾的手臂,用力拉扯他。他用另一只手撐著涼席,費力地坐了起來。

  “自己能下床嗎?”蘇菲的聲音很溫柔。王建業(yè)試著轉動腳踝,腳動了!能動的感覺真好!“嗯,”他點了點頭,說:“能?!?p>  起床之后,王建業(yè)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了。蘇菲幫他打開了電視,音量也調高了。然后她幫他倒了一杯冰鎮(zhèn)的薰衣草茶,那是她提前做好放在冷藏室里的,據說有安神的功效。王建業(yè)拿起杯子送到嘴邊,他的手已經不再顫抖了。

  蘇菲原本在他的身邊坐下了,卻突然想起來中午做的糖水菠蘿。王建業(yè)中午飯幾乎沒吃什么東西,現在應該餓了。她沒有問他,就站起來,去廚房,準備給他盛一碗。

  她把盛在玻璃小碗里的糖水菠蘿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把杯子放回茶幾上了。蘇菲留心看了一下,茶沒有灑出來,地上、茶幾上都沒有,少了一大截的茶應該都是被他喝下去了??礃幼铀嗌俦戎形鐒偦丶业臅r候好些了。

  她把糖水菠蘿朝他跟前又推了一推,把碗里的小勺子轉動到他的左手邊。

  王建業(yè)用右手端起了碗,用左手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糖水,喝了下去。喉嚨發(fā)出咕咚的聲音。他的臉上,很難描述有什么能夠稱之為表情的東西,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木訥。他像一個被嚇呆了的孩子。

  “我猜,你是遇到了那件事吧?!碧K菲鼓足勇氣,潤了潤嗓子,舔了一下嘴唇,然后小心翼翼地說。

  王建業(yè)沒有坑聲,但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聽一起跳舞的朋友說的,上午離咱們這兒不遠處有個年輕男人跳樓自殺了。說是因為被辭退了,所以就……”蘇菲原本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說到這里,抬起頭來看了王建業(yè)一眼。

  王建業(yè)的手又開始抖動了,湯汁在碗里晃蕩著,勺子撞碗,叮叮當當。

  蘇菲把玻璃碗和勺子從他的手上接了下來,放回茶幾上。然后她握住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不是你的錯,你什么都沒有做錯。”蘇菲的聲音很小,但是很有力量。“那個男人死了,送去醫(yī)院沒有救回來。”她停下來,盯著王建業(yè)的眼睛,那里濕潤了,泛著光。

  “如果你心里難受,我們可以去參加追悼會,給他送個花圈。挽聯(lián)就算了,畢竟不是認識的人,不知道寫什么好,我們給他鞠幾個躬?!碧K菲把王建業(yè)的手拉到自己的膝蓋上,輕輕拍著他的布滿老年斑、但是肉乎乎的手背。

  “我聽說那個人是因為被解雇了才做傻事的,我們去看看他的家人,悄悄地拿一些錢給他們好不好?”蘇菲的聲音有一點哽咽,王建業(yè)的眼淚也快奪眶而出了。

  “嗯!”他點點頭,沒再說別的。

  “這些都由我來安排,你不用操心。”她仍舊輕輕地拍著他的手背,像打著跳舞的節(jié)拍。

  “好?!蓖踅I(yè)的聲音怪怪的,也許是因為太久不說話喉嚨里積攢了痰。

  “那就好了!”蘇菲在他的手上加重力氣拍了一下?!澳悄悻F在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好不好?”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那里因為他的午睡已經皺了?!耙粫何覀內フ倚∶绨桑∫膊恢浪罱袥]有好好吃飯,我們帶她去吃點好吃的。”

  “好。”提到小苗,王建業(yè)的臉上多少恢復了一點生氣。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朝衛(wèi)生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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