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抱得美人歸1
也許是半個月假期太短,也許是怕云秀又反悔。劉裕從太守府中出來,就去找人選了吉日,然后大家?guī)退o鑼密鼓地籌備喜事。
司馬休之派人送來的賀禮,孟昶家中有錢,又幫他湊了些,仍將戚家鄰居的那所院子買下,又在兩家共用的一堵墻上打了一個門洞,從此,兩家可在院內(nèi)走動。
到了婚期,戚母和戚大富一早便起來忙碌,孟昶也派了家里的丫頭、仆人來幫忙做事,里里外外一片喜慶氣氛。
云秀獨自在房中,坐在妝臺前,拿起眉黛輕輕地畫眉,畫著畫著,手就停了下來,不禁嘆了口氣。太守賜婚,足以平息市井流言,這樁婚事變成了一段人人艷羨的佳話,但是她搞不清,自己究竟是真心喜歡劉裕,還是感激他救命之恩。就這樣成親了嗎?
云秀正想著,朱齡石從門外溜進(jìn)來,他自從來到戚家,就戴上了帽子,不管白天黑夜都不摘,怎么勸都不聽。此時天氣已經(jīng)不冷了,他還戴著帽子,跑了這一路,滿頭是汗,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
云秀拿塊手絹替他擦汗。朱齡石遞給她一張字條,悄悄說:“姐姐,剛剛有個小哥哥給我這個紙條,說是一個什么大哥哥讓他給我的,讓我給你的,你看看吧?!?p> 云秀奇怪地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八個字,“桃花樹下,不見不散。”
看到這八個字,云秀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頓時淚眼模糊,五內(nèi)俱焚。
這是何無忌的字。他回來了。
朱齡石沒想到她會哭,著急得也哭了,“姐姐,你怎么了?這上面寫的什么?惹你生氣了嗎?你別生氣。我去打那個小哥哥……”
云秀問:“那個小哥哥,在哪里?”
朱齡石說:“他在村外的河邊等我,說那個大哥哥說了,你一定有字條回話,還等我給送出去呢?!?p> 云秀馬上站起來想去找何無忌。雖然何家這樣傷害過她,但她始終堅信何無忌人品忠厚正直,與他的兄弟全然不同,所以她有千言萬語,有一肚子疑惑,很想去問個明白。不過,剛走到門口,她停了下來,慢慢地退了回來,呆坐在妝臺前發(fā)愣。
朱齡石急的直哭,“姐姐,你怎么了?”
云秀擦了眼淚,走去書桌前,研墨潤筆,拿起那張紙條,看了一遍,翻過來放在桌上,在紙條背面寫下“覆水難收”四個字,折起來遞給朱齡石,“去拿給他吧,別的不用多說?!?p> 朱齡石疑惑地點點頭,不敢多問,轉(zhuǎn)身就要走。
云秀又叫住他,“等等。”
朱齡石問:“姐姐,還有什么事?”
云秀擦掉自己的眼淚,燦爛地笑了,又去擦掉他的眼淚,悄悄說:“這張紙條的事,跟誰也不要說,就我們兩個知道,明白嗎?今天是姐姐的好日子,咱們都不哭,你快去快來,回來有好多果子給你吃?!?p> 朱齡石畢竟是小孩子,一聽有吃的,就不哭了,頓時開心起來,蹦蹦跳跳地出門送信去了。
云秀深呼吸了幾次,坐到妝臺前,繼續(xù)畫眉。忽然聽到外面院子里有人議論,是孟昶和諸葛長民的聲音:
“你聽說了嗎?何無疾傷重不治,前幾日已經(jīng)死了。還有何主簿,縱弟行兇,強搶民女,被革職查問了。何法曹也被問責(zé)?!?p> “何家真是作惡多端,還有,他們何家還有好多暗庫,都被查抄了。這下太守可是發(fā)財了!”
又聽戚大富的聲音:“何家活該!去,去,去,那邊的彩旗掛上沒,我家今天大喜,你們說這些破事做什么!”
那兩人笑道:“是是是,你是舅爺,都聽你的?!?p> 云秀在屋里聽了,手上捏著眉黛停頓了許久。何家兄弟三人自小感情深厚,何無忌去建康的時候,還是兄友弟恭,家人和睦,這次回來,已經(jīng)是家破人亡,他獨自料理兄弟后事,心情該多難受。她剛有了這個念頭,立刻又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覆水難收,一切都過去了。
云秀拿起鏡子,專注地看自己的妝容,一看臉頰上的胭脂有點花了,便用手絹輕輕擦掉重畫。云秀化好妝,又穿上她親手縫制的嫁衣,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也是一個美人啊。她自語道:“人不負(fù)我,我不能負(fù)人。”
此刻天時尚早,太守府里,司馬休之已經(jīng)換了幾次衣服,穿官服,顯得太過隆重,穿便衣,又顯不出重視,穿白色好像不大喜慶,穿紅色又恐喧賓奪主。最后,選定了一件青色長衫,一條寶帶,一頂玉冠,顯得悠閑恬淡,又貴氣十足。
吳勛見侍女仆人將休之的衣物一件件地拿出來又收回去,覺得實在不成體統(tǒng),就想勸誡,故意問道:“使君,這是要見貴客?”
司馬休之心情很好:“今晚是戚姑娘與劉裕成婚之喜,這樁婚事還是我做主玉成的,應(yīng)當(dāng)能討杯水酒吧?!?p> 吳勛笑道:“他們一個是兵曹吏員,是您的屬下,一個是平民女子,使君身份貴重,若屈尊前去,只怕他們折福啊?!?p> 休之整理著自己的衣冠,不以為然地說:“我去,是他們的福氣,怎么會折他們的福?”
吳勛見他執(zhí)意要去,只得把話挑明了,“使君,為上之道,要不偏不倚,劉裕不過是一個吏員,他成婚,您只需賞賜東西即可,大可不必親自前去。否則將來府中人人都有婚喪之事,您定不能一一親臨,豈不是白白讓人說您厚此薄彼?”
休之說:“厚此薄彼又如何?他們?nèi)绻巳讼駝⒃R粯佑胁鸥?,不管是什么婚喪嫁娶的事,我也都會一一出席,若做不到,就別怪上司厚此薄彼。”
吳勛又勸道,“使君說的是,可是劉裕他們住在城外,使君若晚上去觀禮,免不了要留宿一宿,那鄉(xiāng)野地方如何住得?再則,您是一郡之守,豈能無故離開太守府邸?若有緊急公務(wù)尋您不見,您豈不是擅離職守?!?p> 休之整理衣領(lǐng)的手停了下來。這一番話入情入理,雖然他聽著逆耳,也不能反駁,想來想去,只能不高興地說:“那你再去準(zhǔn)備一份厚禮給戚姑娘。她畢竟是戚先生的女兒,細(xì)論起來也算我的師妹,戚先生雖然不在了,他女兒出嫁,我也該給準(zhǔn)備一份嫁妝?!?p> 吳勛恭敬地答了聲“是”。
休之把袖子一揮,厭煩地說:“退下吧。”
吳勛愣了一下,伺候休之這么多年,休之對他還算尊敬,這樣的口氣還是頭一回,實在是出乎意料。
他愣了片刻,還是恭敬地退下了。從休之房中退出來,他念叨著,“老了,老了”,搖著頭走去準(zhǔn)備給劉裕夫婦的厚禮。
方明正往門里走,與他擦身而過,打了個招呼,吳勛仍茫然不覺。方明顧不上理會他,進(jìn)來問休之道,“世子,車馬已經(jīng)備好,咱們現(xiàn)在出發(fā)嗎?”
休之背著手,正生悶氣,“不了,你跟我去城里逛逛,散散心去?!?p>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一輪明月升上天空,天地之間一片光明澄澈。劉宅和戚宅早已是紅燈高懸,一派喜慶。兩座院落大門敞開,只見門前車馬簇簇,賓客們絡(luò)繹不絕。諸葛長民、孟昶、劉毅替劉裕站在門前迎客,不住地拱手作揖。戚大富和劉裕的兩個堂弟道規(guī)、道憐在喜宴上招呼客人。
一會兒吉時到了,丫頭扶著云秀從閨房中出來,與劉裕在青廬中拜了天地高堂。戚母看著女兒出嫁,滿臉是喜悅的淚水。
劉裕笑容滿面地看自己的妻子,她穿著大紅嫁衣,手里拿著一把團扇遮著臉,可惜看不到花容月貌。當(dāng)天在賭坊第一次見到云秀,他就情根深種,總算是天隨人愿,此生無憾。
行禮已畢,丫頭扶著云秀回了洞房。劉裕被戚大富拉著給客人敬酒。
第一杯先敬王謐,王謐與劉穆之一起來賀喜,他爽快地喝了酒,給劉裕等人和劉穆之互相做了介紹,“劉裕,這位穆之先生是太守新任的主簿,以后你們共事,要多向穆之先生討教。穆之兄,可要不吝賜教?!?p> 劉穆之搖手笑說:“不敢當(dāng),還是新郎官少年英雄,后生可畏,老夫佩服?!?p> 劉裕忙說不敢。
王謐又向戚大富道歉說:“你們兄妹是賢人之后,住在京口多年,老夫竟全然不知。使你們困窮至此,是老夫的過失。”
戚大富還有幾分讀書人子弟的底蘊,忙行禮謙道:“君子憂道不憂貧,晚生與舍妹奉養(yǎng)老母,足以度日,王先生不必介懷?!?p> 他竟能說出這么文雅的話,讓劉裕等人都覺得驚奇。離了兩位先生,劉裕低聲說:“沒想到,你還能咬文嚼字。”
戚大富得意地說:“到底讀了幾年書,肚子里有點墨水。你小子好好學(xué)著吧。我說,今天起,你得叫我大哥了,別總‘你你你’的,多沒規(guī)矩。”
劉裕笑道:“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