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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天下之劉宋風(fēng)云

第一百一十一章 政壇風(fēng)云3

君臨天下之劉宋風(fēng)云 水清深 3854 2020-10-09 09:44:56

  皇帝的寢宮內(nèi)十分安靜,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到。

  太醫(yī)們圍著皇帝,坐在皇帝床邊診脈的太醫(yī)是太醫(yī)院院首,年紀(jì)最大,頭發(fā)胡子都白了,他閉著眼睛,一手搭在皇帝手腕上請脈,一手捻著垂到胸前的胡須。

  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們?nèi)滩蛔∏那奶а?,看院首是什么臉色,想從中解讀出關(guān)于皇帝病情的任何信息。

  院首始終面色平靜,看不出情緒起伏,過了許久,他拿開了診脈的手,在其他三位太醫(yī)的攙扶下站起來,恭敬地向躺在床上的皇帝躬身行禮,然后退出寢室。

  宮女、太監(jiān)們便把皇帝的手臂放回被子里蓋好。

  瑯琊王和休之都是一身朝服,手里拿著玉笏,在外面等候。他們身旁還有三個太醫(yī)緊張地看著院首出來,想問一下情況,又不敢開口問。

  還是瑯琊王著急地問道,“院首,皇上病體如何?”

  院首邁著老邁的步子,走到瑯琊王和休之面前,行禮道:“王爺、丞相,恕老臣年紀(jì)大了,難免診得不對,老臣想請三位太醫(yī)也都一起看看,老臣等斟酌一下,再向王爺和丞相回稟?!?p>  瑯琊王道:“院首在宮中侍奉多年了,你若看不準(zhǔn),還有誰看得準(zhǔn)?”

  那三位太醫(yī)便臉色有些尷尬。

  休之看在眼里,勸瑯琊王說:“王爺息怒,事關(guān)龍體,院首謹(jǐn)慎也是沒錯,這三位大人也都是醫(yī)術(shù)精湛,不如就讓他們也看看吧?!?p>  一個太監(jiān)從內(nèi)室出來傳旨,讓瑯琊王和休之進(jìn)去面圣。兩人便撇開太醫(yī),進(jìn)了內(nèi)室,先行了禮,然后垂手肅立,靜聽皇帝旨意。

  晉安帝已經(jīng)三十多歲,距離休之初次見他,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他雖貴為天子,可繼位以來經(jīng)歷了會稽王父子把持朝政、桓玄篡逆,如今休之雖然恭謹(jǐn),他也不敢自認(rèn)為是天子,反而對休之敬重有加,甚至是有些忌憚。

  皇帝命人給休之和瑯琊王設(shè)座,又特意囑咐把座位設(shè)得離自己近一些。休之和瑯琊王道謝落座之后,皇帝對他們說:“朕這病,治不治都行,讓太醫(yī)們不必費(fèi)心了?!?p>  瑯琊王不忍心,轉(zhuǎn)過身去擦了擦眼淚,又轉(zhuǎn)身回來說:“皇兄不過是偶感風(fēng)寒,太醫(yī)院醫(yī)術(shù)高明,皇兄不必憂心,務(wù)必保重龍體,還得顧念太后、宗廟和社稷?!?p>  皇帝笑笑,“朕繼位以來,無功于民,這江山的重任,也一向不在朕的肩上?!?p>  休之聽這話在暗指自己欺君罔上,頓時一驚,忙起身下跪,“臣忝列臺閣,執(zhí)掌中樞,不能為皇上分憂,是臣的過失。”

  皇帝也是一驚,忙費(fèi)力坐起來,太監(jiān)宮女幫他起身?!柏┫啵炜煺埰?。是朕病中糊涂,說錯了話,你快起來。”休之不敢,俯身跪在地上。

  皇帝越讓休之請起,對他如此禮遇,休之反而越覺得痛苦。

  他理想的狀態(tài),是君明臣賢,君臣相得。雖然他現(xiàn)在權(quán)傾朝野,而且荊州富庶,兵精糧足,但他始終效忠皇帝,不愿獨(dú)斷專行。

  他愿意做周公、做霍光,不愿意做曹操、做桓玄??扇缃窕噬蠈λ绱思蓱劊葜畠?nèi)心深處,覺得他將自己視作桓玄一流,不愿體會他的拳拳之誠。

  自己的誠意,就無人相信嗎?

  瑯琊王陪休之跪下來,對休之說:“丞相公忠體國,夙興夜寐,皇上一向?qū)ω┫嗍忠兄?。今日召我們?nèi)雽m,也是想與丞相閑話家常,并無他意?!?p>  皇帝又說:“丞相快快請起。朕還有話要與你說,你不起來,接下來這話,朕還如何說呀?!?p>  休之便站起來,仍舊落座。

  皇帝讓太監(jiān)宮女們都退下,對休之說,“現(xiàn)在沒有外人,朕有幾句心里的話,想對你們說。論起來,朕與你們是兄弟輩,休之兄年長,是我與弟弟的兄長。咱們司馬氏享有天下,已傳了十七代,朕無功于國,又經(jīng)桓玄篡逆,若不是劉裕起義兵誅除桓玄,這天下早就不是我們的了。朕每每想起,便覺得對不起祖宗。如今朕病體沉重,只怕過不了冬,朕得為后事考慮?!?p>  休之和瑯琊王都不敢說話。

  皇帝咳嗽了一陣,瑯琊王親自倒了茶水給他潤喉。

  皇帝才繼續(xù)說:“朕生性懦弱,諸皇子皆幼,弟弟雖勇敢果決勝我十倍,可是才能不足以治國,更無法與劉??购?。朕欲立遺詔,傳位于休之兄,望你能延續(xù)祖宗榮耀,以國家社稷為重,勤政愛民,彌補(bǔ)朕的諸多過失?!?p>  皇帝說得懇切,瑯琊王也在連連點頭。

  可這話進(jìn)了休之的耳朵,就像是晴天霹靂,就像是死刑的宣判。

  休之雖然也爭權(quán),但他始終不是野心家,他的理想是出將入相,輔佐皇帝施行仁政、美政。

  而此前雖然大臣中已有人議論他,但是他認(rèn)為皇帝和瑯琊王始終對他是支持的、信任的。沒想到,現(xiàn)在皇帝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休之答應(yīng)下來,那他立刻就成了國賊,劉裕立刻有借口可以向他發(fā)難,他此前所有的努力都會被冠以野心家的名義,然后身敗名裂。

  休之心中大駭,摘掉官帽,再次跪下磕頭,“臣罪該萬死!”

  皇帝懇切地說:“兄長,快起來?!?p>  休之強(qiáng)忍著滿心的惶恐和悲憤,用沉靜的語氣說道:“陛下天縱英明,仁德蓋世,如今不過偶感風(fēng)寒,何以論及此事。臣不敢聽,也不忍聽?,樼鹜跏腔噬嫌H弟,厚德仁愛,朝野敬仰,無人可及。臣秉心忠正,只知效忠皇上,若有二心,愿死于萬刃之下!”

  皇上和瑯琊王互相看了看,都沉默了。

  休之繼續(xù)說道:“臣蒙陛下厚愛,委以國家重任,卻無才無德,有負(fù)圣望,致使皇上發(fā)傷懷之語,則臣罪萬死難辭。惟愿皇上保重龍體,臣必竭盡所能,立忠貞之節(jié),效股肱之力,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皇帝憂慮地說:“兄長,朝局你是知道的。太尉雖遠(yuǎn)在京口,可他掌管天下兵權(quán),諸州郡又有一半封給了北府軍。宗室之中,只有你據(jù)有荊州豫州,兵精糧足,可以與之匹敵。如果朕傳位給瑯琊王,他豈能節(jié)制你二人?那樣豈不又是一場大禍?朕思來想去,只有傳位給你,若劉裕忠于朝廷,便仍許他高官厚祿,若他意圖不軌,兄長也有勢力與他抗衡。只有天下安定,兄長才可實現(xiàn)北伐的夙愿啊!”

  皇上越這樣說,休之越惶恐不安,再次重申道:“臣出身宗室,位極人臣,感念陛下圣德,愿為陛下赴湯蹈火,若有不臣之心,天人共厭!臣不知太尉作何感想,但臣一定設(shè)法制衡,請皇上高枕無憂,保重龍體,善選后嗣。臣一片赤誠,請圣上體察?!?p>  皇上仍想說什么,休之卻不敢再聽,慌忙告退。

  他退出皇帝寢宮。瑯琊王從宮內(nèi)追了出來,“休之兄留步!”

  休之回身向他拱手行禮。

  瑯琊王說:“兄長,陛下剛才所說,都是肺腑之言,小王也是極力贊成,還請兄長不要多慮。”

  休之哪里敢信,只能再次重申:“請王爺代臣回稟皇上,臣是陛下股肱,唯愿粉身碎骨以報陛下,絕不敢有此非分之想。若有虛言,愿遭天譴,子孫無遺類!微臣告退!”

  休之逃也似的從皇宮回到府內(nèi),云秀見他滿臉憂憤之色,頭上也沒戴官帽,便問他怎么了。

  休之屏退左右,把手里的玉笏往地上一扔,摔得粉碎,有些憤然地對她說,“想不到,我一片忠心,皇上竟然猜忌我?!?p>  他在屋里走來走去,十分煩躁。云秀覺得意外,但此時見他煩躁,不敢打擾,只默默地倒茶給他喝。

  休之喝了茶,雖然還是氣憤,但是冷靜了些。云秀問:“你這些年并無失德之處,對皇上也十分忠誠?;噬蠟楹尾录赡悖俊?p>  休之聽她這么問,苦笑了一聲,便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似的。

  “皇上想傳位給瑯琊王,既擔(dān)心劉裕,又忌憚我,怕我們像桓玄一樣篡逆。他想讓我離開朝廷,又能制衡劉裕,這樣,皇上也好,日后瑯琊王繼位也好,才能高枕無憂?!?p>  “???”云秀無法相信,“你不是宗室嗎?皇上和瑯琊王不是一向倚重你嗎?你這些年如此操勞,他們怎么會誤會你呢?”

  休之躺著,閉著眼睛冷笑,“哼,不是誤會,是從來沒有相信過。也難怪,皇上繼位以來,一直被權(quán)臣左右,他怕了,不敢信我確實是忠心耿耿。哎,‘無名困螻蟻,有名世所疑’,固其宜也?!?p>  云秀擔(dān)憂地問:“那,你要如何應(yīng)對?”

  休之冷笑一聲,“還能如何應(yīng)付?上書請辭,去荊州?!?p>  “???”

  “我做這個丞相,把親貴大臣都得罪遍了?,F(xiàn)在朝野上下都猜忌我。連皇上都這樣說。我要是再不走,就真成了權(quán)奸了。哪天劉裕又起兵,就該來殺我了。日后新君繼位,我也會有殺身之禍,不如避讓一步,回荊州,還足以自保。哎,有時候想想,我這半生辛勞,到頭來,這是為什么呀!”

  他從床上起來,坐到桌前,打開一個空白的奏折,提起筆,蘸滿了墨汁,奮筆疾書。

  云秀幫他研墨,也替他不平,說:“你是君子,這樣仁厚,他們當(dāng)你是會稽王。聽說會稽王父子當(dāng)時十分跋扈,皇上容忍他們那么久!真是不公平……”

  休之笑道:“論實力,我也可以做會稽王??墒?,這有違我的志向。離開朝廷也沒有什么了不起,我還舍不得這個丞相之位嗎!我唯一遺憾的是北伐,又是遙遙無期?!?p>  休之寫好奏疏,命人送到宮里,然后就稱病,不再上朝。

  朝政此后都由瑯琊王一手處置。等了數(shù)日,休之請辭的奏疏,皇帝駁回不許。但休之知道,這也就是做做樣子。

  他已準(zhǔn)備好了行裝,又上了一封奏疏,請求做荊州牧,位在刺史之上,然后不等皇帝批復(fù),便帶了云秀和幕僚,回了荊州,謝夫人和他的家眷都不愿意離開繁華富庶的建康,就便留下,沒有同行。

  他這一走,瑯琊王獨(dú)掌朝政,但還沒到一個月,劉裕便立刻對他施壓,表示要入朝輔政?,樼鹜蹴敳蛔毫?,便同意了。

  當(dāng)年秋,劉裕以太尉身份入朝。

  瑯琊王很快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護(hù)國功臣,如今不再恭謹(jǐn),此人的野心似乎比休之這個宗室還要大得多。

  瑯琊王和皇帝很快就后悔了,想再召休之入朝,但發(fā)現(xiàn)劉裕已經(jīng)把持了朝政,他們再無機(jī)會。

  而休之回到荊州后,一度心灰意冷,即使得知劉裕入朝,但他礙于皇帝和瑯琊王的猜忌,不愿對朝局發(fā)表議論,只是專心地在荊州、豫州體察民情,施行仁政,閑暇之時便擔(dān)風(fēng)袖月,帶云秀游山玩水,過著神仙眷侶一樣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休之覺得十分愜意。因為多年來,他殫精竭慮,小心翼翼,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征戰(zhàn)、權(quán)斗,他累了,不想再插手朝政,不想再斗下去了。

  可是,他忘了,對政治家來說,只有生死成敗四種結(jié)局,沒有瀟灑放棄這個選項。何況,他是當(dāng)世唯一能與劉裕匹敵的人。

  曾經(jīng)劉裕勢單力薄,不得已讓出心愛的妻子,讓出丞相之位,如今他經(jīng)過多年部署,終于權(quán)傾朝野,兵強(qiáng)馬壯,連皇帝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壓抑多年的嫉恨終于爆發(fā),要對休之這個老朋友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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