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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煙玉

第五章 前情

生煙玉 斯里安肯 2597 2020-04-03 09:33:07

  兩年后。

  那是一次盛宴,沒有階品的宮人們還無緣入內獻藝。我們懷著微微的興奮和膽怯,游走在樂聲浩大的邊緣,心中揣著一點渴望。

  教習帶著我們長些見識,只能在暗處靜靜聆聽。這段琴聲甚好,縹緲悠遠,一轉一弦間,泠泠猶如仙韻。自小學琴的我不禁心生向往。

  待一曲完畢,姐妹們早已不在身邊,該回去了罷。略一回身,卻看見一位陌生公子。他素衣藍袍,墨發(fā)玉冠,眉目如畫。這般氣度,不是等閑人所有。瞟了一眼,我立即下拜,正不知如何稱呼,他忽地問:

  “你是誰?”聲音舒緩清明,比方才的琴音更像琴音。

  “奴婢蘅蕪?!?p>  “原來是個宮人?!彼p輕一喟,水藍的袍子晃了晃,轉身走了。他的背影朝向弦管紛雜的殿宇,他是哪位赴宴貴人呢。

  不過兩日,便又看到那位貴人。他是宮中貴客,然而這幾日貴客甚多,并不知他是其中哪一位。我是新人,本是沒有機會為他撫琴的,因為琴藝第一的辛夷去花萼樓為圣上彈奏,我才替了這個缺。

  貴人一襲白衣,仍是白玉冠束發(fā),英姿卓然。我和著簫管撥動琴弦,樂聲和諧統(tǒng)一,緊張的心逐漸安定下來。娘親說的對,樂者,太古圣人治情之具,可以滌精靈,可以祛怨思。

  不久,他抬手止住樂聲。詫異間,他開口說,雖溫和,卻不容置疑,“散了吧。撫琴的留下?!北涣粝碌?,赫然是我。我假裝鎮(zhèn)定,心里卻懊惱,該死,不過錯了一個音,竟被他察覺了?完了完了,教習知道又得責罰于我。

  “愣著作甚,彈給我聽。唔……就剛才的《清商》好了。”貴人悠閑地倚在榻上,一手支頤望著我。

  “可……貴人,《清商曲》是眾樂器齊奏的,只有琴音恐是不妥……”我小聲道。

  “貴人?!彼貜臀业脑?,不知為何笑了,淡淡的,“我叫靖意,不如稱我靖公子。對了,琴,還是要聽的。”

  “是。”我恭敬應了,然后覆指于弦,靈活觸動,一串流麗迸珠。

  每當琴音響起,無論身處靜室或嘈雜之所,心情都會變得安定,仿佛入耳的除卻旋律,再無其他聲音。我并未閉目,卻看不見周圍的一切人或物,弦在我的指下,有時我辨不清躍動的究竟是手指還是琴弦。是我的手織就了這琴樂,還是琴借由我的手而發(fā)聲?

  待一曲完畢,我舒緩十指調抹琴弦,驚訝地發(fā)現靖公子他……睡著了。呃,我的琴技沒這么差吧,教習還贊過我的……

  靖公子悠悠醒轉時,已是薄暮。跪坐了一個時辰的雙腿麻木得已經失去感知。他似有意外地問:“姑娘還在?”

  “沒有吩咐,奴婢自是不敢隨意離去?!?p>  “嗯。你叫什么?”靖公子笑問。想來他這樣的貴人不會記得此前見過的一個宮女。

  我告訴他,“蘅蕪。”

  “哦,你去吧?!?p>  我僵硬著腿,拜了拜,勉強撐起身子使自己不倒下,然后退兩步離開。

  此后靖公子總是叫我撫琴。這內苑技藝長于我的姑娘其實很多,我十分奇怪自己有什么特別。姐妹們都羨慕我,說難得有貴人這么上心,說不準我會獲得提拔。見過靖公子的更是說,難得他和和氣氣,又生的好,明里暗里有多少女子都傾慕他。聽說就連公主也對他禮遇有加。

  聽到這些,我不免尷尬,但面上仍泰然處之。

  靖公子似乎常來宮里。

  唯一令我無措的是,靖公子似乎偏愛離得近些聽琴,且有著愈來愈近的趨勢。因為他身份遠高于我,我自是不能推拒他??梢绱丝拷粋€男子,實在難為我了,若是臉紅起來被他察覺,該有多失儀。

  唉,罷了。我一介小小琴女,得了賞識已是萬幸,哪能奢求呢。即便,偶爾正視靖意俊秀的容顏,我的心會跳得失了方寸。她們說的不錯,他生的的確好看。

  每日勤習技藝,除了以往要得到教習贊許和在宴會上撫琴的機會,還多了一項,我希望彈給靖意聽。他不懂得撫琴的手勢和技巧,但總能恰到好處地聽懂琴曲蘊含的意趣,曲畢時他的神情總是放松愉悅的。每次為他撫琴,我都希望他聽到我最好的一面,柔軟情愫絲絲縷縷,自指尖流瀉,經由弦的振動慢慢飄散。不知他能識得幾分?

  上回彈奏畢,靖意忽地湊上前,握住了我收琴的手。我大驚,差點喊出聲兒來。靖意眼疾手快地蓋住了我的嘴。低聲說了句:“別怕?!?p>  其實我沒有很怕,只是太驚訝了。畢竟為他撫了這么多次琴,他一直恪守禮數,即便離得近,也是連衣角都沒碰過的。靖意突然這個樣子……?。∷驹谖疑砗?,這會兒一手握著手一手捂著嘴,我竟然進了他的懷里!我發(fā)現這件事,臉立刻燒了起來,并急劇向全身蔓延。我不知道這時候要先掙脫他還是先叫他放開我。我想說話,可一動就像在親他的掌心。

  “蘅蕪,我放手,別喊好不好?”靖意離得那么近,聲音那么好聽,就像在哄我。我更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

  靖意真的把手拿了下去。

  我還低著頭不敢抬。雖然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到,他應該在笑。

  有什么東西套進了左手,接著腕上一涼一沉。我詫異地看去。那是一只青綠的的翡翠鐲,上有細致流暢的纏絲花紋,整體晶瑩剔透,十分漂亮。

  “送你的,喜歡嗎?”靖意含笑望著我。

  近日新習了一曲《流水》,氣勢浩遠,變化紛繁,聞之心胸開闊,意境頓生。我彈給靖意聽。

  待到曲畢四下歸靜,我忍不住觀察他的表情。他原本平靜無波的雙眼變得幽深晦暗,眉心微皺。和平常大不一樣。我安靜等待著他將要說的話。

  靖意一直望著我,但看的似乎不是我,而是透過我看向更深遠的地方。我垂下了頭。

  “蘅蕪?!彼鹕碜呓澳憧稍鵀楣鲹崆??”

  沒頭沒腦的一句問話,我一怔“未曾?!?p>  “那便好?!本敢庀袷撬闪丝跉猓稗渴徱院笾粡椊o我聽,可好?”他邊說邊走得更近,而我為這句話背后的含義而震驚,他是,那個意思嗎?

  沒等到我的回答,靖意微微俯身又問,聲音和緩:“鐲子呢,怎地不戴?”

  他溫暖的吐息就在耳畔,柔柔垂落的發(fā)絲也就在頰邊,一時心跳撲通撲通,我不知如何作答?;秀遍g,聽到靖意輕笑出聲,我懊惱地瞪他一眼,卻被忽然轉過來的墨色雙瞳接個正著。錯開目光,我低言:“靖公子賞賜,奴婢好生收著呢。”

  “是這樣么?”他一字一頓問。

  “是?!?p>  “唔,可是蘅蕪,我更想看你戴著它,怎么辦?”

  不知是否錯覺,蘅蕪兩個字被靖意念出來,清晰而低緩,竟帶有繾綣意味。此時此刻我期盼能如他所愿,那只翡翠纏絲鐲,可以馬上出現在我的手里,或者腕上。

  后來環(huán)上我的手腕的不是翡翠鐲,而是靖意修長的手指。

  他帶著我走到門外,寬大的袖口滑落下來掩蓋十指的相交。他的手不像姐妹們那么柔嫩,能感受到分明的骨節(jié)。夜里的風卷走熱度,唯有靖意的手予我暖意。

  我還記得這個人不可高攀,可是當他牽起我的手,我就忘記了身份的天差地別,我留戀他的溫暖,欣賞他的風度,傾慕他這個人。

  池子里盛放白蓮朵朵,潔凈如雪。池心映著月亮,被活潑潑的游魚攪成碎玉。

  靖意在這處景致前停步,月色朦朧了我的眼,他沐浴光華之中,如同仙人。他笑起來,什么美景都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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