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堯不知不覺躺在椅子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中,陳丹妮從內(nèi)屋走出來,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
“你怎么出來了?”他惺忪著眼說。
“我要走了?!?p> “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我剛剛躺在水里面,看見好多好多泉水,真清澈,還有一座高高的雪山,潔白極了?!?p> 陸堯溫柔地將她抱在懷里,撫摸她的頭發(fā),完全把她當(dāng)個孩子對待:“那里我去過,是個很安寧的地方,你不要怕,哥哥我遲早也會過去的,到時候我來保護(hù)你。”
她順服地倚在他懷里:“嗯,我活著的時候,要是也有一個你這樣的好哥哥就好了。”
她現(xiàn)在終于知道自己不再活在人世。
陸堯滿懷悵然,心說我也希望有一個像你這樣靠在我懷里的小妹妹,不過,最好話少一點。
“可惜我不能送你啦?!?p> “沒關(guān)系的,不用你送我。”
陳丹妮緩緩站起身,指著側(cè)后方?!坝腥烁乙粔K兒作伴呢?!?p> 黑暗里走出來一個高瘦的男人,身形飄飄忽忽,臉色白得像石灰,眼神呆滯,顯然也是亡靈。
陸堯驚得站起來:“他是誰?”
陳丹妮笑著說:“你別緊張,這是我的音樂老師,盧奇老師,是不是很帥氣,他在我們學(xué)??墒芘⒆託g迎了。有他陪我一塊兒,我就開心多了?!?p> “又死了一個?”陸堯下意識反應(yīng)道。
陳丹妮又?jǐn)⑹龅溃骸拔抑靶褋淼臅r候,見你不在店里,就想出去散散心,不知道怎么地,走著走著就回學(xué)校教室里去了,我都搞不懂是怎么進(jìn)去的,還想著平時兇兇的保安怎么不攔住我。
我一個教室一個教室的看,里面都黑漆漆的,同學(xué)們也都不在了。
后來到音樂教室,竟然撞見盧奇老師在黑暗中彈鋼琴。我就問他,你怎么大半夜在這里彈鋼琴啊,他見了我也吃驚得很,他說‘我已經(jīng)死了,有東西要把我?guī)ё?,我臨走前再來彈一次?!?p> 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瞬間就醒悟了,原來我也死了。
你之前怎么還一直騙我呢。”
最后一句話不是責(zé)備,而是感謝,感謝陸堯配合她,體貼她。
陸堯心中忍不住嘆道,果然是多舌之人啊,話一出口就是一長串的珠子,剪都剪不斷。
他抬頭看向這位帥氣的音樂老師,想問問他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話到嘴邊又憋回去了。還是讓逝者安息吧,這世的煩惱歸這世的人。
音樂老師目光呆滯,就跟沒看見陸堯似的,始終一句話不說。
陳丹妮又滔滔而談:“你還記得嗎,之前我不是跟你說許詩萼老師在學(xué)校有很多緋聞男友嗎?其中一個就是這位盧奇老師了,當(dāng)然了,盧奇老師是不會喜歡她的,盧奇老師有那么多漂亮女生喜歡他。”
音樂老師還是一言未發(fā),他的亡靈意識似乎很弱很弱。
其實陳丹妮剛死去的時候狀態(tài)也差不多,現(xiàn)在精神突然抖擻似乎只是回光返照。
陸堯沉默著,并沒有回應(yīng)她的話。
她似乎也感覺說夠了。
“好啦,本來是來找你道別的,忍不住又亂七八糟說了一通?!?p> 陸堯又輕輕抱抱她的肩膀:“再見?!?p> “再見?!?p> 兩個亡靈緩緩走進(jìn)黑暗里,如同煙霧般消散了。
陸堯忽感胸口一陣劇痛,啊地一聲醒來。
原來是南柯一夢。
趕緊沖進(jìn)內(nèi)屋,那張簡陋木床上果然已經(jīng)空了。
“盧奇?!?p> 他記得這個名字。
這夢不是憑空而來,十有八九盧奇真的剛剛亡故。
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他匆匆用涼水洗了把臉,抖擻精神,手機(jī)打了個車前往雙梅中學(xué)。
這雙梅中學(xué)是私立中學(xué),初高中都有。以前陸羽還讀初中的時候,陸堯就陪她進(jìn)來過幾次,對里面的地形很熟悉。
看大門的保安大叔他也認(rèn)識,人挺好的,很好說話,這個點估計還在保安室里打瞌睡——一定抓不到他翻墻而入。
音樂教室是在獨立成棟的綜合樓三樓,因為忘帶鑰匙了,所以準(zhǔn)備破窗而入。可剛拾起一塊石頭便停住了,心想萬一里面真發(fā)生了兇案,這樣做有破壞案發(fā)現(xiàn)場之嫌,會誤導(dǎo)警方的破案方向。
于是只能充分發(fā)揮六九手杖的作用了。
正好三樓上有個陽臺,他手杖在地上一點,陽臺就像一塊吸鐵石一樣瞬間把他吸上去。
陽臺正好通向走廊,走廊走到底就是音樂教室。
門沒鎖,里面有一點微弱的光亮。
他小心翼翼進(jìn)去,把門關(guān)了。
教室很寬闊,像個小型的劇場。光亮是屋頂中央的一盞吊燈發(fā)出的,很微弱,很陰冷。
冷光下正是一架鋼琴。
陸堯正對著鋼琴,輕手輕腳走過去,心中莫名地有一種不祥之感。
當(dāng)他靠近,繞到鋼琴側(cè)面時,不由得渾身僵住了。
鋼琴琴鍵上,一個男人正軟弱無力地趴在上面,像一個徹夜彈琴的人實在疲憊不堪靠在琴鍵上熟睡過去。
但陸堯知道他不是睡著了,因為男人太陽穴處破了一個洞,血從洞里冒出來,順著額頭流到琴鍵上,已經(jīng)漸漸凝固了。
那只纖長的右手上兀自緊緊握住一只左輪手槍。
這應(yīng)該就是陳丹妮在夢里說的音樂老師盧奇了。
是自殺嗎?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只要他不亂來,警方也會做出這個判斷的。
就在死者腦袋左邊,擱著一只紅色鋼筆,以及一張攤開的A4紙。紙張頂端畫著三行五線譜,似乎正在創(chuàng)作曲子,但緊接著下面就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漢字,不是給曲子填的歌詞,而是遺書。
陸堯大致讀一遍,核心思想就是盧奇他自我醒悟,這么多年來到處留情,傷害了很多真心愛過他的人,實在罪惡深重。每到半夜,他總在夢中醒來,悔恨不已,越發(fā)深感不配活于人世,便自了以謝罪。
陸堯攥緊的拳頭,指甲要嵌進(jìn)肉里去了。
他不相信這是自殺。這世間哪個多情浪子會突然自我檢討覺得罪孽深重而自殺?這不是扯淡嗎?
更何況,為什么自殺前要先畫上幾段曲譜呢?前一秒還在創(chuàng)作,后一秒就尋死了?
他懊惱自己沒能及時挽救這條人命。
也不會有穿越者來使人復(fù)活。
“她終究還是完成了第二句殺人任務(wù),‘濫情無禮’,那晚溫馨躲過了,悲劇卻轉(zhuǎn)移到這音樂老師身上。”
他帶走了那只藍(lán)色鋼筆。
不能再等了!
他等不及天亮就給許詩萼發(fā)了信息。
“我們見個面吧!”
早晨七點,那是許詩萼周末起床的時間,陸堯的手機(jī)響了。
“好的,我請你看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