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邊吃邊說的時候,餐廳里的人也越來越少,窗外的路邊走動的青年男女也漸漸的不見了。
“老師,那你什么時候把畫稿送過來,這次比賽獎金很豐厚而且對您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p> 站在餐廳的門口,蔣藝一邊幫我打開出租車的后門,一邊對我說。
我點點頭,笑著回復:
“我努努力,畫好了交給你。”
“行!我還說去吃宵夜,你偏不去?!?p> “不去不去,真的有事。”
關(guān)上車門,車子行駛在被白光照耀的路面上,因為夜晚,路上車少,車速很快。
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一點,但是剛打開院門,室內(nèi)的燈突然都亮了起來,他打開房門,站在那里看著我。
“你喝酒了?”
他像一個等待晚歸的妻子的丈夫,冷冰冰的站在門口,用充滿怨氣的口氣跟我說話。
我沒有理睬他,只是到門口換鞋子。
他又幫我把高跟鞋擺好,跟我一起進屋。
在茶幾邊上坐下來,他去廚房,倒了杯檸檬水放在我的手邊。
“那個很重要的人是誰?”
他小心翼翼的問。
我端起水來喝,沒有嘴巴回答他的話。
他一直看著我把水喝完,剛放下被子,他突然又站起來,端著我的空杯子走回廚房,沖一沖,放在杯架上晾著。
他回來盤腿坐在我的旁邊,見我一直沒說法,也沉默著,只是時不時看看我,然后又去看擺上桌子上的筆記本。
我看了一下,上面是一份合同。
我不敢睡覺,尤其是外面發(fā)出動靜的時候,我都會一下子驚醒,然后坐起來。
好幾次,他稍微發(fā)出點動靜,我就也發(fā)出動靜,要不就是打個哈切,要不就是故意按響電話鈴聲。
他又一次醒來,去衛(wèi)生間,我也坐起來,下床到陽臺上坐著。
他輕輕的敲我的門,我立馬問:
“怎么了?”
他在外面說:
“姐,凌晨三點了,你不睡嗎?”
我回答道:
“今晚有點睡不著。”
“要不要我進去陪你說話?”
我連忙回答道:
“不用了,你先睡,等下我就睡了?!?p> 他走去沙發(fā)上坐下,接著聽到他躺下拉上毯子的聲音,我也離開陽臺,鉆進被窩里。
可我仍舊不敢睡,我的門是日式的推拉門,沒有鎖,我又不好意思從里面抵上,結(jié)果就是凌晨四五點我才睡著,而六點鐘,他就開始在廚房做早餐。
眼睛又紅又澀的,我走進廚房,有氣無力的對他說:
“早”
他轉(zhuǎn)過臉來,也對我說“早”。
我發(fā)現(xiàn)他也渾身沒勁的樣子,喝了點水,仔細看一眼,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底都是黑眼圈。
“你昨晚沒睡覺嗎?”
我站他旁邊問他,他苦笑著回答我:
“你昨晚那樣翻來覆去,又有很多鈴聲,我哪里睡得著?!?p> 我牽強附會道:
“你家在市區(qū),那么吵的環(huán)境你都睡得早,長這么高,怎么這一點點動靜你就睡不著了?!?p> 他還是苦笑著,轉(zhuǎn)過臉來看著我苦笑:
“不一樣?!?p> 一大早,他蒸了米飯,又做成壽司。
一個一個車轱轆樣的飯團擺成一個好看的造型,堆在碟子里,擺到我的面前。
一杯熱牛奶也從他的手里端到我的面前。
“我要走了?!?p> 他突然說。
我很驚訝,抬起頭看他。
他也朝我看來,一邊吃飯團,一邊用筷子夾起一個飯團放在我的手里,又說一遍:
“我要去上班了,你好好照顧自己?!?p> 我點點頭。
“什么時候去?”
吃了他夾給我的飯團以后,我問他。
他微微笑著說:
“洗碗碟子和杯子就走?!?p> 像來的時候一樣,穿著一身運動服,戴著一個鴨舌帽,拎著一個行李包,他站在院門口看著我。
“我改天再來找你?!?p> 我站在院子里頭,朝他揮揮手,回答道:
“歡迎歡迎?!?p> 滿園的薔薇都謝了,玫瑰正在枯萎。
灑再多的水也難以留住這些芬芳,施再多的肥也難以讓它們恢復往日的光彩。
我正在院子里擺綠蘿,他突然悄無聲息的站在院門口。
已經(jīng)不是春天時見到他的模樣,換去了運動服,穿著很休閑的黑色呢大衣,也沒戴帽子,腳上還穿著運動鞋。
“歡迎我來嗎?”
他笑著對我說。
我早就看到他了,只是半年沒見,突然有些愣怔。
我趕緊站起來,他卻已經(jīng)伸手到門里面,撥開里側(cè)的插銷。
“你一個人在家,為什么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這樣子的插銷安全嗎?”
他一進來就開始教育我,我給他一個白眼,繼續(xù)蹲下來,撥弄面前的綠蘿。
他左右看看,本來芬芳滿園的院子現(xiàn)在十分凋敝,讓我有點兒訕訕的。
他沒有說我院子的事,反而問我:
“姐,你現(xiàn)在有對象了嗎?”
我轉(zhuǎn)頭過來瞪著他,他與我一對視就笑起來。
“那你陪我去個地方好不好,我給你介紹個適合你的男人。”
我站起來看著他,他雙手插兜看著我,我沒說去,也沒說不去,把綠蘿擺在適合的地方,然后回屋里去,他也跟著。
我去洗手,他站我旁邊給我遞肥皂。
我去脫圍裙,他幫我疊好。
我去房間換衣服,他在外面幫我打開鞋柜,放好包。
我換了一身休閑服出來,他愣怔的看著我。
“不去嗎?”
他走到我身邊來問。
我搖搖頭,去廚房倒水喝,他跟在我身后。
“為什么不去?”
他又像個小孩子刨根問底。
我喝了半杯水,緩了一下氣息對他說:
“你知道我多大了嗎?我比你大十歲呀,誰會喜歡!”
“姐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比我大十歲,我就很喜歡你!”
他脫口而出。
我和他都愣怔住,站在廚房小餐桌的兩邊互相看著對方。
他突然間臉紅一片,我也很尷尬。
我把水杯放回旁邊的池子里,他過來幫我洗,一邊洗一邊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姐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三十多歲的人,不要放棄希望?!?p> 我苦笑著看著他的背影,他這樣一個好男孩,要不是我的弟弟,要是跟我的年齡相差不多的話該有多好,想著,自己笑起來。
他洗完杯子,放在架子上晾,一邊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擦手,一邊看著我,狐疑的問:
“姐,你笑什么?”
“你要不是我的弟弟多好!”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他本來已經(jīng)正常的臉突然間又紅了。
支支吾吾的說:
“我是很喜歡你,可——”
我已經(jīng)走出去,走回畫室。
他站在客廳看著我,又坐下來,在他以前坐過的茶幾旁邊的墊子上。
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是我沒有管他。
蔣藝帶我去領(lǐng)獎。
車上,他興奮的跟我說:
“二等獎,獎金這個數(shù)!”
他把兩手的疊成十字架,我看一眼,笑而不語。
“恭喜你呀,老師,我真佩服你,有這個毅力,也有相當深厚的藝術(shù)修養(yǎng),老師,你就是我的偶像?。 ?p> 他今天換來墨鏡,看起來少了文藝氣質(zhì),多了點商人的范兒,像是一個精明的經(jīng)紀人的樣子。
到了市文化館,門口的禮儀小姐梳著一絲不茍的盤發(fā)髻,笑容甜美的看著我們。
她身上斜掛著紅色標語:為人民服務(wù)。
“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我們剛要上臺階,她走過來問。
我說:
“我來領(lǐng)獎?!?p> 她問:
“什么獎?”
蔣藝來到我面前,跟禮儀小姐交涉一番,禮儀小姐半對著蔣藝,半對著我說:
“那個獎,不必上去拿,到門口站崗的那里取一下就可以了?!?p> 她指給我們看的是保安守護的安全崗,我和蔣藝對看一眼,有點失望的過去。
問了崗亭里的人,果然一塊二等獎的牌子和一個紙包被放在一個紙袋子里被遞給我們。
實際上不是獎金,是被買走了那副畫。
坐在車上,望著手里的一沓錢,我有點心酸的想。
蔣藝安慰我:
“雖然是被買走,但能賣十萬塊,也是很值的。”
我點點頭,笑著對蔣藝說:
“還是要謝謝你,這個交給你吧,扣除了所得稅和你的酬勞,剩下的給我就行?!?p> 我在小區(qū)的門口下車,空手去空手回。
門衛(wèi)看到我,笑嘻嘻的說:
“老師好!”
我朝他直擺手,拎著裙子就往前跑。
為了去拿獎,特意穿了漂亮的禮服,在這大白天里,卻沒想到只是去門衛(wèi)那里像取快遞一樣拿。
我有點喪的窩在沙發(fā)里看許久不看的電視,看著電視上的人物你來我往的說著臺詞,只覺得非常煩躁,索性去廚房找點酒來喝,但是找了一圈,只有幾瓶礦泉水。
獨自窩在沙發(fā)上,不知不覺竟然到凌晨,等到想睡覺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頭重腳輕。
站起來又坐下去,把毯子披在身上,也還是覺得渾身發(fā)冷,閉著眼睛緩了好久,才稍稍好一點,但是一睜開眼睛,又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心里鼓勵自己一定要站起來,可是勉強站起來,又接著倒下,還帶倒了放在茶幾上的水杯,杯子在地上四分五裂。
勉強往前走,又不小心踩到了玻璃碴子,腳掌心絲絲涼涼的痛。
勉強走到臥室,打開空調(diào),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