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風(fēng)雨欲來（一）

　　雕檐映日，畫棟飛云。碧闌干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

　　粉墻黛瓦的畫樓相依，飛檐畫角，矗立在大地之上，氣派恢弘。

　　豐神俊秀的碧衣男子入了東樓，一早奉了命的掌柜的忙從內(nèi)室應(yīng)了出來，與他鞠躬，“姜公子，按您的吩咐都備下了，您先上去喝口茶歇歇?！?p>　　這是姜家的嫡長子，姜倚玉同父異母的長兄——姜云重。

　　是了。何以說姜倚玉是姜家嫡女，姜云重是姜家嫡長子，二人卻是異母所生？

　　姜倚玉的生母林氏早在她幼年便因病賽手人寰。

　　后，姜袖風(fēng)續(xù)弦，娶了如今的姜夫人唐氏。

　　至于為何林氏在前唐氏在后，姜云重卻大姜倚玉整整五歲，便又是一段風(fēng)流韻事了。

　　不比姜家二小姐倚玉近日的風(fēng)光，這位姜家的大公子倒是為人淡薄得很，可這云雀樓的掌柜那是修成了人精的人物，自然曉得如今這煙陽是哪家說了算。

　　也不瞧瞧那第一名門的匾額在誰家不是？

　　姜重云微微頷首，由灑掃的小二引路上了二樓。轉(zhuǎn)角處，他側(cè)過頭，“秦楚館那里可安排好了？”

　　明壽點點頭，應(yīng)聲道：“公子放心，一切妥當(dāng)。”

　　小二推開門，立侍一側(cè)，迎他二人入內(nèi)。

　　榆木制的羅漢床之上，正方的小案將其一分為二，姜云重于右側(cè)落座。

　　明壽見，上前斟茶，“可是奴才哪里辦差了么，公子像是不大高興。”

　　姜云重從他手里接過了杯盞，冰裂紋的陶瓷杯，胎色灰中帶黃，釉色呈天青，釉面滋潤柔和。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杯盞，杯口貼在唇邊，呼出的氣息與茶湯的熱氣相糾纏，“趙家那位怎么說？”

　　明壽聞聲一頓，他略清了口嗓，不自覺壓低了聲應(yīng)道：“趙公子遣人來，說是府里有要緊的事情，便不來了。”

　　姜云重聞之輕笑，鼻腔內(nèi)呼出的氣息噴灑在茶面上，漾起一圈漣漪，幾欲透明的杯盞內(nèi)身四周浮起一層水霧來。

　　“煙陽人都曉得，趙公子最是不羈，只問風(fēng)月，不問家事。怎么今日我請他來，他府里便有要緊事了？”姜云重兀自搖頭失笑，卻也無意糾纏問底。

　　明壽見著他將杯盞擲在案上，上前以壺，一面又低語道：“公子不必憂心。

　　左右趙家那位一向與公子不睦，他不來倒也省些事情。

　　不然以那位的快嘴，指不定又說出什么叫公子難堪的話來?！?p>　　這話不錯，卻也不怪他二人關(guān)系不好。實在是趙無寐此人名聲太差，除了謝家那位同他一副德行的整日廝混在一起，有哪家公子敢與他攀扯關(guān)系？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這個理兒了。

　　“咚咚咚。”此刻，屋外的媵侍輕扣門扉，酥酥麻麻地開口：“公子，貴客都到了?！?p>　　姜云重聞聲，睨了眼明壽。

　　姜家公子得君上賞識，封了個不小的官職，卻是在外地。故此，這頓宴席，既是賀他高升之喜，亦是為他踐行。

　　“姜公子此去江南，還應(yīng)多加保重才是?！鄙蚣夜由蛞嘀鄣故莻€沒什么心眼的，一貫熱誠地提醒他道。

　　謝辛樂聞聲，暗自嗤笑，他兩指輕撥，將手中的折扇打開，輕搖了搖，“沈兄所言甚是，這江南雖好，但到底不比我煙陽。

　　姜公子又是姜家的嫡子，身份尊貴，向來是鐘鳴鼎食?！?p>　　他說罷，挑了挑眉望著沈亦舟道：“沈公子，你說可是？”

　　沈家本就不比在座其他幾位，沈亦舟更為側(cè)室所出。謝辛樂這話，擺明了便是沖他去的。

　　沈亦舟叫他一噎，氣息驟然一頓，欲還嘴以辯，卻實是百口莫辯。

　　他只冷哼一聲，帶點勸誡的口吻道：“謝公子既知道姜公子身份尊貴，說話便需更加小心謹(jǐn)慎些?！?p>　　眾人皆知，如今趙、姜兩家同在晉王麾下效力。而這謝家又一向攀附趙家，謝辛樂若與姜云重過不去，豈非是趙家與姜家過不去？

　　“啪。”聞聲，謝辛樂立時收了折扇，一把敲打在臺面上，“沈公子，你注意說話的分寸！”

　　久未出聲的虞子獲淡睨了那二人一眼，適時開口打了個圓場：“今日既是恭賀姜公子得君上如此器重，想來我等兄弟也極少有這樣的機會歡聚一堂，二位又何必掃興呢？”

　　姜云重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謝辛樂敲打在桌面上的折扇，須臾間便淡淡斂了眸色，“只用膳未免枯燥，我著人安排了些歌舞，諸位可有興趣一觀？”

　　謝辛樂將折扇合一，扇柄以玉打造，觸手溫涼。他將排口輕打在掌心，側(cè)著頭并未應(yīng)聲。

　　“姜公子有心了，我等自當(dāng)恭敬不如從命。”那方才吵得火熱的兩人此刻倒都不作聲了，眾人之中有人開口附和了聲，也算破了這個尬局。

　　片刻，翩若驚鴻的女子輕歌曼舞而來。

　　姜云重抬眼睨了那一眾女子，飲盡一杯酒后緩緩道：“此乃……《楚宮宴樂》?！?p>　　為首的女子向前兩步與眾人行了禮，應(yīng)聲答道：“是?！?p>　　謝辛樂聞聲，瞇眼瞧了瞧。他側(cè)過身子，“原來是青崖啊?！?p>　　“怎么，謝公子，這也是你的紅顏知己不成？”旁人見他識得那女子，便開口調(diào)笑起來。

　　“誒?！敝x辛樂擺了擺折扇，嘖聲說道：“這位是趙公子的紅顏知己，謝某可不敢染指?！?p>　　姜云重欲夾菜的動作隨之一頓，身子往后靠了靠淡淡道：“想不到這秦楚館的花魁也是趙公子的紅顏知己。

　　果真如煙陽盛傳的一般，趙公子可謂是——紅顏知己遍天下吶?！?p>　　這趙、姜兩家的公子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秘聞了。要說這姜家也委實奇怪，放著一位嫡長子不要，眼巴巴將自家的女兒捧上了天。

　　眼下傳得熱鬧的，可不正是晉王屬意姜家小姐的事么？

　　若說姜家指著這個女兒日后登臨國母之位倒也是真話，卻不曉得為何獨獨冷落這個嫡長子。

　　而那趙無寐又一向不是好相與的，縱是虞家公子那般好的性子，也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寄回。

　　堂內(nèi)四下無聲，無人敢應(yīng)姜云重這話。

　　說到底，無論是趙家還是姜家，都是他們輕易得罪不起的。

　　這堂里又坐了個趙無寐的狗腿，若讓謝辛樂往趙無寐跟前一說，他們還想是不想在這煙陽活下去？

　　“噗嗤?！敝x辛樂乍然笑出了聲，他故作嘆息地微微頷首，“姜公子說的正是這個理兒。

　　想我謝某自詡煙陽風(fēng)雅之人，此前幾度求見青崖都無果。到底還是趙公子有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