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風雨欲來（二）

　　“砰砰砰?！币估镤冷罏r瀝下起小雨，連著空氣里也帶點潮濕而清新的氣味。幾滴雨珠順著挑檐砸落在地上，叫地上的水洼濺起水花來。

　　檐下，緩緩走過一個青衣女子，只見她步步生蓮，旖旎而行，輕扣門扉。

　　“進來?！睉暤氖俏輧?nèi)洪亮雄渾的聲音。

　　姜倚玉進屋后隨即將門闔上，跪地叩首行禮。禮畢，她微微躬身，“父親這么晚尋女兒來，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姜袖風睨了眼早已備下的椅，他桌案上奉了一盞燭火，打在他硬朗的面容上，語氣聽來都舒緩了幾分：“你先坐。”

　　姜倚玉微滯，隨即又將身子放低了些。她兩手相搭，置于內(nèi)側(cè)的手大拇指動了動，輕輕劃過腹前的衣料，但并不叫人察覺。

　　“父親在上，女兒豈能與父親平起平坐。我姜家最重禮數(shù)，女兒是斷斷不敢壞了規(guī)矩的?！焙谏挠芭吭诘厣希瑑?nèi)里是不甚清晰的實體，外圈裹了一層模模糊糊的白邊。

　　投射在門扉上的黑影略動了動，落在姜袖風眼里。他低眼又瞧了倚玉一眼，略沉吟了下，眉宇間隱有愧意，“是為父平日里對你太過嚴苛了。”

　　姜袖風離座上前，攙她起身。門扉之上，高出一頭的黑影覆了上去，且顏色愈深幾分。

　　膝上忽而散去的酸痛感叫姜倚玉有些不知所措，她雙腿往后挺了挺，微痛感與一種難以言說的舒適感一同而來。

　　她緩緩坐下，卻也只臀部著椅。她將手放在雙腿之上，掌心有些濕潤，她輕覷了覷姜袖風，悄然將手放在衣裳上蹭了蹭。

　　“父親這樣說，叫女兒如何敢當。我姜家如今為煙陽眾家之首，倚玉身為姜家女兒，自要事事以姜家的榮耀與體面為先?！苯杏裎⒋怪郏兔驾p語，細細說道。

　　姜袖風聞言，深深望了她一眼，鼻腔里悶聲“嗯”了聲，且拖長了尾音。他回座，再看過去時帶了幾分寬慰之意，“你能如此想，不枉為父看中你。”

　　他桌案上的燭臺內(nèi)里的燈花噼啪爆了聲，濺了幾滴火星子在案上，倒是點綴了青黑的桌案。

　　姜袖風見，朗聲一笑。他雙手扶案，沉聲開口：“我聽人說，同昌公主派人邀你前去？”

　　姜倚玉原微抬的輕眨了下，她似有若無地笑了笑，低眉，應聲：“是。”

　　她右手隱在左手后，食指指節(jié)微屈，前頭穴的骨嘎達一聲扣下。這聲音若不是湊在了耳旁聽，也便只有她本人曉得了。

　　姜袖風四指扣過案上的珠串，大指將木珠顆顆撥動，逐漸加至好幾顆一撥。他鼻間舒出氣息，張口欲言，頓了下方道：“公主應當是為那秦氏而來吧？”

　　聞聲，姜倚玉的身子不由又往外坐了些位置。額前的碎發(fā)掩了她眼底的沉寂，她不輕不重應和道：“父親睿智，正是如此?！?p>　　“你的意思呢？”姜袖風手中的珠串撥得愈來愈快，偏差之時也會將握著珠串的手指劃傷。

　　姜倚玉離席至他桌案前方來，這便雙膝跪地，引頭至地，且久久不曾抬頭。

　　因她伏在地上，聲音聽起來也不甚清晰，總覺些許迷迷糊糊的，“女兒知道我姜家與秦氏的夙愿，接下來的話必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但還請父親聽完女兒一言再做決斷，也切勿生氣傷了身子?！?p>　　姜袖風微蹙眉，他揉了揉眉心，初開口時嗓子似是有些沙?。骸澳阏f吧?！?p>　　“女兒以為，秦氏那里……應暫時放過她?！苯杏耠p手一上一下相疊置于腦前，不甚清晰地抖了抖。她伏跪于地，悶聲開口。

　　“咯吱咯吱?！蓖忸^的雨勢逐漸復又大了起來，風亦席卷過庭院，猛然撞擊起門來。

　　門扉來回顫動，映著的黑影在上下浮動間緩緩立了起來。霎時間，大半個墻面叫巨大的影籠罩下來。

　　原從姜倚玉指縫間流瀉的微光此刻也黯淡了。

　　時光的沙漏悄然流逝，卻寂靜無聲。

　　姜倚玉感到頭頂?shù)墓庖脖灰粋€巨大的身影遮擋掩蓋，虛浮的手臂因隱隱酸痛而略有些搖擺不定，她闔上雙眼，“父親，同昌公主與秦氏關(guān)系匪淺，她找到女兒便是為秦氏而來的。

　　趙家為懿貴妃母家，日后晉王順利繼承大統(tǒng)，我姜家首當其沖要受到迫害。若趙家又有了同昌公主的勢力，再想與他抗衡，便是難上加難了……”

　　一番話，落擲有聲。

　　她背上浮汗，衣裳也黏稠膈應，指尖卻冰涼無度。

　　門扉上的黑影逐漸縮小變窄，姜倚玉直起身的剎那，恍惚間感到這屋內(nèi)的光太過刺目了。

　　屋外，雷雨大作，風起云涌。

　　長廊轉(zhuǎn)角處，等候已久的棲玘見她推門出來，忙打了傘迎上前去，“小姐，方才王總管派人來稟報，說是公子在云雀樓歇了……”

　　姜倚玉向外走了兩步，闔上雙目，她兩肩微聳，屋外的雨借了東風順勢濺灑在她身上。頓了半晌功夫，姜倚玉掀睫抬目，伸手出去接了把雨水，“你方才說什么？”

　　聲乍起，棲玘聞之一怔，不由錯愕，復又一頓，面色有些難堪，“公子在云雀樓歇下了?！?p>　　聞她刻意壓低了聲，姜倚玉黛眉輕蹙，用余光睨她一眼，“怎么回事？”

　　“是……”棲玘奪口便答，卻終像是難以啟齒，“是秦楚館的頭牌在陪著?！?p>　　“糊涂?！苯杏衲?，冷聲斥責了一句。她側(cè)目以余光睨了眼身后的屋子，眼上隱約有負重感，她不由又闔上眸，低眉吩咐：“你帶人去一趟云雀樓，務必把兄長帶回來。”

　　她轉(zhuǎn)身欲離，方走了兩步，又回首叮嚀了一句：“提醒云雀樓的人不要生事，否則少條舌頭也不是什么要緊事?！?p>　　“是?！睏^側(cè)蹲行了禮送她，長廊盡頭已不見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她輕輕喟嘆一句，便不再作聲了。

　　平熙一十四年，西闕京都煙陽流言四起，姜氏心屬無寐，奈何公子多情風流，與娼妓糾纏不清。后，姜公子設宴遭此女蓄意引誘，更惹姜氏不快。于雨夜遣侍婢前去，提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