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舊人
洛嫣然將頭發(fā)挽起一個簡單的圓髻,插上那根藤條素簪固定。
推開門,酉時落日鋪了滿院金輝,晃得她險些睜不開眼睛,抬手遮了遮,才看清小院全貌。
這是座只有一進(jìn)的小院落,里面半包圍結(jié)構(gòu)立著一正兩廂三間屋子。
廂房放在現(xiàn)代,算是一室一廳的布局,只不過廳室中間不隔門,而是立著一座工藝考究但空空蕩蕩的博古架。
在原主的記憶中,這東西兩間廂房是她和弟弟洛黎的住所。
正房比廂房大了一圈,相當(dāng)于兩室一廳,規(guī)規(guī)矩矩坐北朝南,住著院子里的正主,也就是原主的母親——何氏。
她那正對著月亮門的門楣上懸了一塊因年久失修,已經(jīng)沒了多少墨色的匾額,上刻“含香院”三個大字,筆鋒柔和又不失風(fēng)骨,正是她當(dāng)年的墨寶。
說來,何氏當(dāng)年就是靠著她遠(yuǎn)超常人的墨寶,得到了襄陽侯洛震霄的賞識,然后才以小家庶女的身份被納入侯府為妾的。
只是可惜,一入侯門深似海,少有人能逃得了色衰愛弛的鐵律,何氏也不例外。
她就像是襄陽侯一時興起帶回家里的玩物,賞玩幾年,炫耀一番,再順勢生兩個孩子給侯府開枝散葉湊個數(shù),之后便沒了價值。
她被洛震霄遺忘在了偌大侯府的偏僻小院之中,即便偶爾會被丈夫想起來,也不過是在發(fā)妻那里隨口一問,知道他們還活著,也就沒了下文。
何氏似乎因此傷透了心,漸漸開始整日整日地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燒香拜佛,孩子請安也不見了,過得比苦行僧還艱苦。
可是那又如何,最終還不是因為一場小病,死在了原主出嫁后的炎炎夏日,尸體臭了才被發(fā)現(xiàn),之后也是草席一裹,拖到城外草草掩埋。
她的佛終究還是沒有救她。
洛嫣然轉(zhuǎn)頭又朝門口方向看過去,墻角有棵枇杷樹,樹冠巨大,亭亭如蓋,下面是一張打磨規(guī)整的方形石桌,桌面上刻了一盤沒下完的殘局。
忽然,屋頂有風(fēng)刮過,搖下了樹尖上的幾片葉子,落在那未下完的殘局上,湊巧蓋住白方一顆棋子。
死棋活了。
洛嫣然不顧腦海中原主拼了命的哭喊,看都沒看主屋一眼,出門以后直奔嫡母——襄陽侯夫人鄭氏的院子去了。
左右何氏短時間內(nèi)不會死,原主的執(zhí)念也不會突然消失,他們母女兩個見面的機(jī)會還有的是,可伸向洛黎的那只黑手若不及時擋開,他們姐弟兩個就真要再次陰陽相隔了。
她還要用這個小子跟原主打感情牌呢,可不能有什么閃失。
洛嫣然到了榮和堂門口,毫不意外地被一高一矮兩個看門的粗使婆子攔住了去路。
這兩人都踩著侯府下等婆子標(biāo)配的軟底烏面繡鞋,配青灰色麻布衣裳,頭發(fā)雖已花白,別在上面的簪子可是比洛嫣然頭上這根藤條要好上不少。
她一看之下,不禁有點悲從中來,越發(fā)覺得原主當(dāng)年真是窮的可憐了。
果然“錢”這個王八蛋,在什么時候它都很王八蛋,沒了它還真不行。
“夫人正在用膳,你不能進(jìn)!”
那矮婆子滿臉狗仗人勢,一揮掃帚將洛嫣然推得一個踉蹌,收手時臉上橫肉還顫了顫,法令紋深得活活撇出個刻骨銘心的“八”字,沉著嗓子說話時讓洛嫣然想起了實驗室里的青蛙。
洛嫣然深知自己現(xiàn)在這幅小身板是個什么分量,也沒打算跟他們這等不講理的下人起什么沖突。
她看門口有個石凳,順勢坐了下來,捏著鼻梁倒了一會兒氣,“好,我不進(jìn)去,那你們?nèi)ソ蟹蛉顺鰜?,就說我有事跟她商議?!?p> 兩個婆子好似聽到了什么笑話,對視一眼,差點笑出聲。
高婆子昏黃的眼珠從洛嫣然身上打量了一圈,嘖嘖兩聲,牙縫里都透漏著濃濃的不屑:“你是燒糊涂了吧,也不看看自己個什么東西,還想讓夫人出來見你?我呸!”
“就是你娘都沒資格這么說話!”
“趕緊滾開,別臟了榮和堂的大門?!?p> 洛嫣然當(dāng)年在監(jiān)獄里沒少受國際刑警的花樣辱罵,按說早就應(yīng)該對這些毫無殺傷力的謾罵免疫了。
可此時一聽這婆子張口侮辱何氏,她還是感覺胸腔怒火結(jié)成了團(tuán)似的一股一股往外冒,像是要活吃了這兩個仗勢欺人的老婆子。
不用多想,這火自然不是她吊起來的。
洛嫣然略有無奈地?fù)u了搖頭,緩緩閉上了眼睛,眼不見心不煩,平心靜氣四大皆空。
“二位媽媽,我是真的有要事要跟母親商議,煩請你們進(jìn)去通傳一聲,就說……事關(guān)二姐姐前程,我愿與母親分憂?!?p> 兩個婆子又是一陣狂笑。
矮婆子蘿卜似的手指都快戳到洛嫣然腦門了,道:“就憑你?給夫人分憂?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放稱上約都不夠夫人一打眼。”
那高婆子就像是個捧哏的相聲演員,搭檔說完了,她馬上瞅準(zhǔn)了話口幫腔,道:“還想摻和二小姐的前程,你怕不是眼紅二小姐,想要來打秋……”
話沒說完,一道干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兩個婆子好像被人施了咒,連忙噤聲,乖乖站回門邊,疊著手朝門內(nèi)施禮:“劉媽媽?!?p> 洛嫣然感覺心里一顫,后背的汗毛從根上倒豎起來,方才胸腔里燃燒的怒火漸漸變成了恨意。
她抬頭對上了一雙眼尾下垂的三角眼。
這位劉媽媽是鄭氏娘家?guī)淼呐慵扪诀撸瑥男「嵤弦黄痖L大,算是她的心腹,對她忠心耿耿。
當(dāng)初也是這位媽媽,在花轎離開大門不久便抓了還在生病的洛黎,以他妄圖攔截王府婚轎,劫走洛嫣然為由,打了他三十大板,直接把他打得皮開肉綻。
三天后,病上加傷的洛黎死在了自己房里。
原來是見到仇人了,難怪原主反應(yīng)這么大。
劉媽媽見洛嫣然抬頭看她,微微有些詫異。
從前她去含香院時,沒少跟這位庶出的三小姐打照面,而她多數(shù)時候都像個沒教養(yǎng)的小丫鬟,畏縮膽小,不管別人說什么,她都只低頭盯著鞋尖,屁都不敢放。
今日,這位三小姐竟然一反常態(tài),敢正視她的眼睛了。
可是那又如何。
劉媽媽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將洛嫣然連同兩個粗使婆子一道訓(xùn)了:“夫人喜靜,最厭惡嘈雜,你們幾個如此喧嘩,成何體統(tǒng)!”
然后單挑出洛嫣然:“三小姐,你不好好呆在含香院陪何姨娘念經(jīng)禮佛,來這里做什么?”
洛嫣然仍坐在石凳上,聲音淡淡,語氣卻很有深意:“聽說今日有人來給二姐姐提親,我是來恭喜的。”
“順便問問母親,我如今眼看著也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jì),是不是可以給我安排下了。”
劉媽媽是個聰明人,又善于為主母分憂,此時一聽洛嫣然這話頭,自然第一時間想到了正在里屋皺眉踱步心緒不寧的主母夫人。
今天一早宮里來了人,說是榮安王夫婦前日進(jìn)宮求陛下賜了一道旨意,要讓他家二兒子跟襄陽侯洛震霄的女兒結(jié)個秦晉之好。
皇帝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隨后便選了今天這個日子,派遣傳旨公公來了襄陽侯府,不由分說地遞上一道皇家賜婚的圣旨,上面連什么多余的場面話都沒有,干巴巴撂了個日子和幾句祝福,夾著一朵并蒂蓮及三大馬車金銀珠寶的聘禮單子,就算是定親了。
主母夫人如今正被這天降賜婚砸得頭發(fā)絲兒疼。
劉媽媽前去通稟,一盞茶后,洛嫣然被那矮婆子領(lǐng)進(jìn)了榮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