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猜測
柳先生要帶洛嫣然去沐浴的地方叫做“花房”,是洛盈盈的地盤,平時便是鄭氏要過去也得先跟洛盈盈知會一聲,而洛嫣然一個人見人嫌的庶女,這柳先生連問都不用問,說帶她過去就過去……
恐不僅是不怕洛盈盈找他鬧。
洛嫣然跟在柳先生身后,看著他挺直的背影。
月白長衫穿在身上,襯得他整個人儒雅得過分,像是書里走出來的翩翩公子,多少有點不食人間煙火氣。
但洛嫣然卻總覺得眼前這個能在侯府跟一個曾經(jīng)的寵妾發(fā)展出來點什么的人,就真是從書里出來,那書也斷不會是尋常掛在中小學(xué)生推薦閱讀名錄里的。
最低也得是個《金瓶梅》。
“柳先生,”洛嫣然默然了一路,看到花房門時,忽然開口道,“您要不先問二姐姐一聲,莫要因為我讓你們生了怨懟才好。”
柳先生走慢了幾步,與洛嫣然并肩而行,但卻并沒有回答洛嫣然的話,溫和道:“今日起得這么早,用過早飯沒?廚房做了桃花酥,多放了許多糖,我嘗過了,很可口,已叫了人去取,等下燒水時給你拿些來先墊一點東西再進去,里面熱,免得頭暈。”
洛嫣然臉上燒了燒,這種感覺,這個語氣,讓她想起了老所長,雖然老所長從來沒有這么溫柔地問洛嫣然要不要吃點東西,可那種幾乎快要從眼睛里溢出來的關(guān)心,卻是如出一轍的。
感覺有點微妙……
洛嫣然看著柳先生的眼神忽然意味不明起來。
若是洛輕舟此時在場,看到洛嫣然現(xiàn)在這個表情頭發(fā)都得炸起來。
因為讓洛嫣然覺得微妙實在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她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平生最喜歡的便是追根究底,尤其是那些已經(jīng)摸到了線索,卻又總覺得差了點什么的事兒,若無法立即取證,她就喜歡采取更簡單粗暴的法子來一探究竟。
就比如眼前這位柳先生,洛嫣然已經(jīng)知道他與何氏之間有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如今又開始懷疑洛嫣然和洛黎與這位柳先生之間是個什么遠(yuǎn)近親疏,而這個時候又沒有DNA的概念,無法做親子鑒定,是以她決定自己來試個清白。
柳先生又低頭朝她看了過來,一雙點漆似的眼睛飽含千思萬緒地打量了洛嫣然一圈,輕聲道:“身子近來可好些了?”
“好多了。”洛嫣然道,看向柳先生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狡黠,“想不到柳先生這么個大忙人還有時間關(guān)注我的身體,多謝了?!?p> “我那還有點補藥,晚些時候熬煮好了叫小廝給你送過去,你多養(yǎng)養(yǎng)?!绷壬簧踉谝饴彐倘辉捓镉性?,推開花房大門,朝一眾圍過來的丫鬟擺了擺手,下了一串指令之后又忙朝洛嫣然看了過來,好像以前沒見過,今天要一次看個夠,“我前幾天剛得了一塊湖綢,覺得很配你,就叫人裁了衣裳,晚些送補藥的時候也叫人一道給你送過去吧?!?p> “還是不麻煩了吧,”洛嫣然跟著柳先生邁進花房里來,在一股濃郁的干桂花香味中朝他笑了笑,“小廝丫鬟也有自己的活計要做,都挺忙的,您若是有空勞您親自走一趟可好?我那清凈,早晚都方便?!?p> 柳先生:“……”
縱然柳先生是個溫柔鎮(zhèn)定慣了的人,乍一聽洛嫣然這么飽含盛情的“索求”還是愣了一瞬,笑容似有無奈道:“三小姐說笑了,小姐夫人們的住處,豈是我能隨便進的。”
洛嫣然擺擺手道:“無妨無妨,什么小姐下人,走動多了,大家都是一家人?!?p> 柳先生眉頭很快地動了一下,笑道:“想來三小姐的身體應(yīng)當(dāng)比從前爽利了,都有心情開玩笑了?!庇职研P帶過來的糕點送到洛嫣然手上,“嘗嘗看合不合胃口?!?p> 洛嫣然也確實有點餓了,捏起一塊桃花酥,大刀闊斧地塞進嘴里,兩三下咽了下去。
莫說大小姐的規(guī)矩禮儀,便是小家小戶的女兒也少見如此豪邁的做派。
洛嫣然一邊吃一邊偷眼瞥著柳先生,心里對這個賬房先生不禁多了些佩服,是個見過世面的,這樣都能淡然面對,合格的爸爸。
心思城府接受能力,都算是上乘了。
“嗯,好吃,”把盒子又推了回去,“剩下的麻煩先生幫我收好,我要帶些回去含香院,姨娘應(yīng)當(dāng)會喜歡。”
柳先生把盒子順手遞給隨身小廝,笑容溫和道:“嗯,好,洛黎應(yīng)該也會很喜歡,你要是帶回去,可以跟他一起吃?!?p> 花房院里自帶了個灶頭,燒水不需要往廚房跑,加之丫鬟們動作麻利,洛嫣然和柳先生說話的功夫水桶里已經(jīng)填好了足夠沐浴的溫水。
碧蓮不知從哪里找了身新衣裳過來,朝柳先生福了福身后拉著洛嫣然進去了。
關(guān)上門,一轉(zhuǎn)頭,碧蓮怒氣沖沖地說道:“你以后離柳先生遠(yuǎn)些!”
“你別在門口站著,來幫我把這扣子解開,我看不到?!甭彐倘辉谄溜L(fēng)后別別扭扭整治身上這件三年陳破衣服。
她早上出來的時候著急,不小心把腰上繩結(jié)系成了死扣,現(xiàn)在硬是解不開了,鼓搗了一腦門汗:“這什么破衣服連個扣子都沒有,一點都不方便。”
碧蓮黑著臉過來給洛嫣然解圍:“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以后少接近柳先生,不要以為你是小姐就能讓他對你另眼相看,便是煙蓉姐姐,二小姐,在柳先生眼里也殊無二致的!你這樣的身份更不要把歪心思動在他身上!”
洛嫣然終于把身上一堆破布扯下來了,舒舒服服下了木桶,只覺一股暖流從腳后跟兒一直流竄到天靈蓋,全身毛孔都打開了,舒服得她差點哼出歌來。
她笑盈盈地看了碧蓮一眼,抬手就在她的小臉上捏了一下,笑呵呵道:“這話你得對外面那位柳先生說去,叫他離我遠(yuǎn)些,我這么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姿容,他別是動了歪心思,想收我當(dāng)干女兒才好?!?p> 碧蓮臉兒都快黑成鍋底了:“呸呸呸,羞不羞!虧了你還是侯府小姐,比我這當(dāng)丫鬟的臉皮還厚!”
洛嫣然哈哈一笑,不過短短半天,看碧蓮生氣已經(jīng)成了她目前的快樂源泉:“怎么?你是喜歡柳先生?你小小年紀(jì)不把心思用在手頭的活計上竟開始惦記男人了,嘖嘖嘖,要不我跟柳先生說說把你收了當(dāng)通房吧,現(xiàn)在小了點兒,很快就長大了嘛!”
“誒呀,你混說什么,呸呸呸!”碧蓮惱怒極了,小臉漲紅起來,“我才沒有惦記柳先生,是煙蓉姐姐跟我說的,她以后要嫁給柳先生,讓我?guī)退嗔粢庵闶橇壬嗫戳苏l一眼都要告訴她!”
洛嫣然想起了那個給鄭氏傳話掌刑的小丫鬟,長得中人之姿,但是身材發(fā)育很好,洛嫣然今天只是遠(yuǎn)遠(yuǎn)掃了一眼,粗略估計得有D。
洛嫣然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你對這個煙蓉姐姐還真是言聽計從,她是教你規(guī)矩的?”
“不是,”碧蓮從屏風(fēng)后面拿出一捧皂莢來給洛嫣然洗頭發(fā),細(xì)細(xì)的手指在她頭皮上用力地揉搓,聲音有些低落,“煙蓉姐姐的母親是劉媽媽,我們來的時候煙蓉姐姐說了,若是做得好,她會求劉媽媽跟夫人美言,多給我們發(fā)些月錢,若是做的不好,她就要讓劉媽媽把我們趕出去。”
“夫人才不會在乎買我們的那點錢,我們這些外來的都是賤命,打死了也不過是碾死螻蟻一般,沒人會在意?!?p> 碧蓮似乎想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把手從洛嫣然茂密的頭發(fā)里抽出來,很用力地抹了把眼淚:“我跟你說,你要再跟柳先生走近了,我是定要告訴煙蓉姐姐的,就算你是三小姐也不成!”
洛嫣然仰躺在大浴桶里,眼睛看著屋頂上的橫梁,腦袋被熱水熏得暈乎乎的,低低地囁嚅道:“人人生而平等,誰比誰也貴不了哪兒去,須知,再過個幾百年,社會就大同了,國家就民主了,人民就和諧了。”
呵呵,可惜啊,活不了那么長了,再也看不到那個盛世了。
洛嫣然嘴都滑到水面以下了,正暈乎乎的舒服著,順道盤算待會兒過繼完后要再去哪里順點東西。
柳先生那里定是個極好的去處,但仗著一點莫須有的身份上人家那里大肆搜刮,她也有點不好意思。
況且連碧蓮一個新來的小丫鬟都知道許多人在惦記柳先生,她那么冒冒失失過去要這要那,怕是會招來些沒必要的禍端。
這與計劃中“悄悄地進村,打槍地不要”沖突,還是不要找麻煩了。
花房里擺了十幾株裹滿熏香的絨花,都是桂花味兒的,水桶里熱氣轟上來,房間里很快彌漫了濃濃的桂花甜香。
洛嫣然愜意地閉上眼睛朝碧蓮擺了擺手道:“還有兩個時辰才過去,來得及,你先休息一會兒,我想自己多泡泡,柳先生就在門外你快去看著吧,這院子里還有三個丫鬟等著嫁給他呢?!?p> 碧蓮又狠狠呸了洛嫣然三聲,惱怒了一路三小姐不知羞,這才恨恨地推門出去了。
目送碧蓮離開,洛嫣然在腦海中試著叫了原主兩聲:“我知道你能聽到我的話,也聽到了我方才的猜測,還想悶到什么時候?
“……”
洛嫣然等了許久,水都快涼了,原主還是沒有說話。
她幽幽嘆了口氣,從水桶里站了起來:“不想說話不如把身體讓給我?”
就在她以為那悲慘地小女生可能因為一時接受不了事實,想要一個人安安靜靜打通任督二脈時,一陣針扎似的疼痛擊中了洛嫣然毫無防備的大腦,給她疼得好懸暈過去。
一只腳剛從水桶里邁出去,又重重跌了回來。
原主的聲音也在這時很平靜地響了起來:“殺了柳先生,我把身體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