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清明二
果然,馬車車廂的四角,俱掛著馬燈,上頭描著一個篆體的“夏”字。
朝青眼巴巴地看著駕車的人,極目想看清,那戴著斗笠的人,是不是夏山大哥。然馬車絲毫不停頓,輪子絕情地碾過泥濘不堪的地面,濺起泥水來。
凌晗見泥水濺到朝顏的裙擺上,不由得想出頭,狠狠地罵了一聲:“坐馬車有什么了不起!”
他說著,還討好般地看著朝顏。
朝顏卻轉(zhuǎn)過頭去,淡淡道:“我們還是快些走吧。”這雨勢越發(fā)的大,短時間內(nèi)像是不會停,若總站在這里,不僅渾身濕透,還回不了家。
凌晗忙道:“好,好?!?p> 朝青有些失望:“若是夏山大哥就好了?!?p> 話音才落,從不遠處又駛來一輛兩架馬車。這回朝青喜道:“姐,我似是看到夏山大哥了!”
果然,駕車的正是夏山。
朝青興奮地叫道:“夏山大哥,夏山大哥,是我們呀!”
他倒也給朝青面子,勒著馬,緩緩?fù)O隆3嗾獨g喜地與夏山說話,卻見車窗被開了一道小縫,有人從小縫看著他們:“姜姑娘、朝青小兄弟,快快上車?!?p> 是夏夜歡。
朝青十分興奮,朝夏夜歡喊道:“夏州官,我們都可以上去嗎?”
夏夜歡笑道:“自然可以?!?p> 凌晗卻道:“不用了,我走著回去便好?!?p> 夏夜歡催促:“快快上來!”
朝顏不再猶豫,推著朝青上了車。風(fēng)大雨大,車轅濕滑,朝青上得去了,她自己卻有些吃力,雨水糊了她一臉,身上越發(fā)的寒冷。
夏山伸手,接過她的籃子,又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才上得馬車。
凌晗撐著那把破傘,見他們都上了車,便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地走了。
車廂中竟是極暖。車廂極寬大,車窗的一側(cè),原來放著一只火爐。
夏夜歡歪坐在椅上,似是極冷怕,身上竟然蓋著厚厚的褥子。見朝顏朝青進來,頭上身上俱濕,忙道:“可是淋著了,在底下暗柜有干凈的帕子,快快將頭發(fā)擦干?!?p> 朝顏已是冷得渾身發(fā)顫,聞言也顧不得矜持,從暗柜中掏出幾張干凈的帕子,先給朝青擦了頭發(fā),才顧著打理自己。
朝青是個瓷實的男孩子,方才又戴著斗笠,凌晗打傘的時候也比較照顧他,是以他沒有朝顏那般狼狽。
頭發(fā)一擦干,他便張望著四周,羨慕道:“夏州官的馬車,果然不同凡響?!彼@日日都能見著夏夜歡,夏夜歡向來又不擺架子,是以他并不忌憚夏夜歡,只吱吱喳喳地說著自己的感想。
夏夜歡失笑:“如何不同凡響?”
朝青道:“我也坐過租賃的馬車,不過那些馬車的車廂都十分窄小,坐在里頭很難受?!?p> 朝顏吃了一驚:“我不曾帶你坐過馬車,你何時坐的?”
糟了!朝青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話。
夏夜歡卻是贊許道:“朝青小兄弟年紀(jì)雖小,見識卻是頗廣?!?p> 朝青得到夏夜歡的支持,心中得意,又好奇的問:“夏州官,您很怕冷嗎?”
夏夜歡點點頭:“我身體不好?!?p> 朝青自是知道夏夜歡身體不好,他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吃食也時常受到甄郎中的限制,身量雖高,但瞧著見風(fēng)便倒。但是朝青卻是不曾料到夏夜歡的身體竟然這般差,下一場雨身上也要蓋著厚重的褥子。
小孩子到底沒有定性,朝青很快又轉(zhuǎn)到另一個話題去:“方才在您之前,我們還看到另外一輛馬車呢。威風(fēng)凜凜的,一共有四匹馬呢。我方才還以為是您?!?p> 夏夜歡笑道:“那是我母親的座駕?!?p> 朝青怔愣了一下:“夏州官的母親竟然這般厲害嗎?”那么多的馬,那么豪華的馬車……
朝顏窘迫,一拉朝青:“素日里叫你讀書不讀,凈在這里出丑?!?p> 朝青不解,仍舊疑惑地問:“夏州官的母親與我讀書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朝顏給了他一個爆栗:“在九州傳里面,不是明明白白地寫著如今花州的王與王后嗎?”
朝青嚇了一跳:“夏州官的母親,是花州王后?”嚯,那不得了。
夏夜歡笑道:“是的?!?p> “那夏州官以后,不就是花州的王嗎?”朝青有些興奮。
朝顏十分后悔,不應(yīng)讓朝青上夏夜歡的車。
夏夜歡仍舊笑著:“我上頭還有兩位哥哥,英勇神武,花州王自是從他們兩個之間挑選的?!?p> 朝青恍然大悟,了然地點點頭。夏州官看著身體便不好,整日病歪歪的,怎么能做花州的王呢?朝青想,花州王,身體須得十分康健、英勇神武的才好。
朝顏十分想捂住朝青的嘴巴,讓他別再說話了。幸好夏山在外頭道:“公子,已經(jīng)到姜家小院了?!?p> 原來雨勢已經(jīng)變小,夏山一路快馬加鞭,他們一路說話,竟是無知無覺。
姐弟二人下了車,朝青依依不舍的與夏山告別。夏夜歡從車窗探頭出來,笑道:“姜姑娘趕緊回去熬一碗姜湯來吃罷,別受了風(fēng)寒?!?p> 朝顏點頭:“多謝夏州官?!彼D了頓,又說,“夏州官多保重。”
馬車漸漸遠去。朝青迫不及待地開門鎖,一推門,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呼喊起來:“姐!”
朝顏手上的籃子,差些沒挎住。
天哪,她們家,是遭賊了嗎?
卻見原來應(yīng)是好好地掛在墻上的東西被扔在地上,亂七八糟的。偏房的窗子破了一個大洞,搭著的灶眼也全被砸壞了,磚頭七零八落地臥在泥水中。還有正房的門窗也俱被打破,朝青眼尖,看到里頭似是比平日里光亮,忙沖進去,果然看到屋頂一個巨大的洞。屋里的家具全泡在水里。
朝青紅了眼圈:“這是誰干的,也太欺負人了!”
朝顏緩緩走過去,將漂浮在泥水中的木勺拾起來,卻不知道放哪里去。
這是報應(yīng)嗎?
她走進偏房,里頭的帳子被扯爛,床板被掀起。朝顏瞧了一眼暗柜的地方,幸好,安然無恙。
然而,藏在另一處暗柜的銀錢卻不見了,她縫制的荷包被撕成碎條。
她辛辛苦苦攢了幾年的銀錢,就這樣沒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倒是將朝青嚇壞了,他怯怯地拉了一下朝顏的衣角:“姐,你沒事吧?”
朝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著看朝青:“沒事,今晚躺著可以看星星了?!?p> 那也得有躺的地兒??!朝青都要愁死了。
兩個人收拾了大半天,才收拾出一點地方來。朝青終究還是小孩子,累得歪在椅子上,臉兒青白。
朝顏也早已精疲力盡,方才又被雨淋濕,急需熱騰騰的姜湯和熱水澡來驅(qū)寒。如今又冷又餓,還得扒干的木柴來升火。
最后,好不容易燃起一堆火,她將被水泡得發(fā)白的雞架在火上烤著,那廂朝青已經(jīng)猛烈地打起噴嚏來。
朝顏又冒著雨,到后院去挖了一些姜。幸好大約他們瞧不上后院的這一點東西,是以并沒有損壞。
姜湯翻滾著,濃郁的氣味飄散出來,朝青打了一個又一個噴嚏,朝顏自己也冷得發(fā)抖。姜湯得了,朝顏拾了兩個破碗,舀了姜湯,一人吃了兩碗,這才好受一些。
喝了姜湯,發(fā)了些汗,又吃了雞與糯米飯,兩人歪在椅子上,烤著火,迷迷糊糊打起瞌睡來。
卻是到了二更天的時候,朝顏覺得自己的腦袋發(fā)痛,喉嚨也極痛,心道不好,自己抬手摸摸額頭,俱是燙燙的熱。此時火堆早就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她啞聲叫朝青:“朝青,朝青?!?p> 朝青卻是沒有應(yīng)。
她怕朝青向她一樣,發(fā)起高熱來。當(dāng)下慌得站起來,急急忙忙要去摸朝青。
然而才站起來,便砰的一聲暈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