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夜歡
也不知她自己昏厥了多久，醒來時發(fā)覺朝青正在吃力地要將她扶起來。外頭的天色已經(jīng)朦朦亮了。
見朝顏轉(zhuǎn)醒，朝青眼中的淚珠唰的一聲就流了下來：“姐，姐，你怎么了？”在他心中，姐姐一向堅毅，身體好得像頭牛，從來不曾生過病。他調(diào)皮搗蛋的時候打在他腦袋上的爆栗可疼可疼了。姐姐就是他的天，他的依賴，方才他聽得動靜，一睜眼就看到姐姐倒在地上，可把他嚇得半死。
朝顏勉強(qiáng)扯出一個微笑：“許是昨日淋了雨，有些不舒服?！?p> “那，那我去請郎中?！?p> 朝顏搖搖頭：“不過一點小病，用不著請郎中?！彼忠ッ?，“你沒事罷？”
朝青搖搖頭：“我沒事。”
沒事就好。朝顏的腦袋越發(fā)的痛，只想躺在地上不動彈，但她還是強(qiáng)撐著起來，坐在小凳子上，靠著墻：“朝青，幫姐姐燒一鍋水，再到后頭拔一把蔥，將蔥白切下，放進(jìn)水中燒?！?p> 朝青趕快答應(yīng)了，飛奔著出去。
朝顏沉沉地閉著雙眼，渾身難受得緊。多少年沒生過病了，這回可真是遭了罪，偏偏如今房子被人弄得這樣七零八落，囊中空空，怕是要咬牙過一段苦日子了。
朝青回來了，將蔥白洗得干干凈凈，切成碎段才放進(jìn)鍋中去。幸得她平時時常訓(xùn)練朝青做活，若是，若是她不在了朝青亦能照顧好自己……
朝青看著朝顏嚇人的臉色，擔(dān)憂地問：“姐，真的不用請郎中嗎？”
朝顏卻是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喝了這蔥白燒成的水，便好了?！?p> 素日里的瑣事，朝青是很信賴姐姐的，當(dāng)下便不再問，只乖乖看火?？戳艘粫鹩謫枺骸敖?，我們要不要去報官？”
朝顏疑惑地看著他。
朝青憤憤地說：“定是二叔與二嬸使壞，將我們的房子砸成這樣的！我們?nèi)蠊?，夏州官定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不會是二叔與二嬸…朝顏輕輕搖頭：“朝青可是餓了，你到尋常居去，買兩碗粟米粥與兩只爐餅回來。順道到何先生家中與他說一聲，姐姐近來怕是不能替他炊飯了?！?p> 她從懷中掏出十個銅板，遞給朝青。
朝青接過銅板，不放心地看她：“姐……”
朝顏朝他綻出一個笑容：“我沒事的。你快去?！?p> 朝青走之前，將煮好的蔥白水舀在破碗中，放在朝顏旁邊的小凳子上，才一步一回頭的走了。
他才走到巷口，就碰上何山君與小星兒。
何山君與小星兒昨日在家中就隨便買了些餅子來吃，餓了一晚早就忍不住了，一早便起來，想趁早吃上熱乎乎香噴噴的早食。
這會兒與朝青碰上了，很是詫異：莫非朝青已經(jīng)吃過了？
朝青見著他們，一時又有些傷心：“何先生，我姐姐受了風(fēng)寒，不能給您炊飯了。”
何山君忙道：“姜姑娘身體要緊。”卻又見朝青面色不對，忙問道，“可是還有其他事？”
朝青到底年紀(jì)還小，聞言眼淚就簌簌落了下來：“昨日我們祭拜回來，才發(fā)現(xiàn)家中全被人砸爛了，銀錢也被人偷了……”
竟有這回事！何山君忙問：“你這可是替姐姐請郎中去？”
朝青搖搖頭：“姐姐不讓請郎中。她讓我到尋常居去買粥和餅。”
何山君從懷中掏出一小串銅板來：“小星兒，你與朝青一道去?！?p> 兩個孩子走了，何山君自己趕到姜家院子，見院門是好的，還以為是朝青誆他，待推開門，才發(fā)現(xiàn)院中泥濘不堪，好些被打爛、打碎的東西臥在泥潭中，便是房頂也破了幾個大洞。
昨晚雨勢雖然變小了，但仍舊下了一晚的雨，五更天才停，可想兩個孩子是如何擔(dān)驚受怕了一晚。
何山君叫朝顏：“姜姑娘，姜姑娘?！?p> 卻是無人回應(yīng)。
他先走到偏房去，卻發(fā)現(xiàn)朝顏垂手，側(cè)臥在墻邊，身旁還有一只跌翻的破碗，碗邊是切得碎碎的蔥白。
何山君又喊：“姜姑娘，姜姑娘?！?p> 朝顏仍舊沒有應(yīng)。
何山君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朝顏雙眼緊閉，滿臉通紅，似是燒昏厥了過去。
“這孩子！”何山君伸手一觸朝顏的額頭，滾燙得嚇人。
上頭轟隆一聲，打起雷來，似是又要下雨了。
夏夜歡晨起，披著厚重的裘衣，仍舊又咳了幾下。
甄由毝將一碗煎得極濃的藥遞到他面前：“公子，快吃了罷?！?p> 夏夜歡皺眉：“這是什么？”
甄由毝訕訕一笑：“強(qiáng)身健體之藥?！?p> “不吃?！毕囊箽g厭惡地轉(zhuǎn)過頭去。
外頭轟隆一聲，打起雷來，似是要下雨了。
夏夜歡吩咐夏山：“要下雨了，你去將山君兄接來?！?p> “是?！?p> 甄由毝仍舊不死心：“公子……”
“我說不吃就是不吃。”夏夜歡坐在書桌前，開始翻閱書籍。今日是第四日了，案子仍舊停滯不進(jìn)，他不想認(rèn)輸。
甄由毝苦口婆心地勸他：“公子，難不成，您就沒有想過，那個嗎？”
他做了公子十多年的專職郎中，日日替公子把脈，覺得公子雖然體弱，但是若是要行/房，還是勉強(qiáng)可以的。但公子日夜只是看書，對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感興趣。
夏夜歡抬頭，直直看向甄由毝：“甄先生，是不是作為凡人，便不能控制自己的欲？”
“自然不是?！闭缬蓺洞稹?jù)他所知，自從九州塵埃落定，各位王分管天下以來，許多人便前赴后繼地犧牲自己，只為讓天下眾生安居樂業(yè)。
“既然他們能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北M管他覺得，這種控制對于自己的出身來說，可有可無。是啊，自小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他，若是將他流放在外，他怕是活不了幾天。
甄由毝不敢再說話。他覺得公子似乎有些憂郁。他端著藥碗，一時不知如何。
一股濃郁的牡丹花香緩緩飄進(jìn)來，甄由毝輕輕垂下頭。明夫人來了。
明雙雙淡淡地看了甄由毝一眼，示意他將藥碗拿過來。
夏夜歡的表情含了幾分無奈：“母親?！?p> “歡兒，聽話，莫讓你父親掛心?！蓖胫兴幹p輕晃動，映著明雙雙修剪得極為圓潤的指甲。
夏夜歡看她，神情有些迷茫：“母親，若是幾年后我撒手人寰，我的孩子該將如何？”
“不許說這樣的胡話！”明雙雙表情有些嚴(yán)厲。
夏夜歡一笑：“如何說不得，我們九大神族，征戰(zhàn)數(shù)千年，如今雖然日漸沒落，但仍舊能坦然面對生與死。倘若我的孩子，一樣與我全無神力，體弱多病，你們又將如何？”
他瞳仁放空，不知看向何處：“還不如就此到我這里，再無牽掛?！?p> 明雙雙念頭閃動，最后還是低聲道：“好，隨你吧?！?p> 夏夜歡正喜，忽而見明雙雙交叉雙手，輕輕一合。
不好！母親竟然來陰的！
見夏夜歡神情恍惚，甄由毝急忙上前，扶著他。明雙雙捏住夏夜歡的下巴，將手上的那碗藥灌進(jìn)他的嘴中。
灌完藥，甄由毝又將夏夜歡扶在床上，將帳幔放下。
明雙雙寬袖一拂，滿室暗香浮動，暖意融融。
“將衛(wèi)五娘帶進(jìn)來?！彼寡劭粗鴰めＶ械膬鹤?，緩緩道。歡兒，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逼不得已的。更何況，他們雖是尊者，更要比常人做出更多的犧牲。
“是?！?p> 一個身段窈窕的女子穿著薄春衫，烏黑的頭發(fā)柔順地垂在腦后，眼簾輕垂，趿著錦緞繡花半鞋的玉足露出半截，她輕輕踏進(jìn)夏夜歡的內(nèi)室，撩開垂垂帳幔，對上里頭絕艷無雙的夏三公子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