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白滾水
朝顏醒來時,日頭正艷艷的烈。
旁側(cè)有人問她:“姐,你好些了嗎?”
是朝青。
朝顏虛弱地點點頭,想要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像要撕裂一般的疼。
朝青眼圈紅紅:“姐,你病得竟這般嚴重了,還不讓我請郎中,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
旁側(cè)的小星兒連忙附和:“朝青都哭了好幾回啦。”
朝青也不否認,只緊緊地握著朝顏的手。方才姐姐昏迷的時候,他喊也喊不醒,都急壞了。若不是有何山君在一旁勸慰,他怕是都不知如何是好。
盡管不舒服,但朝顏仍舊勉強吃了幾口熱熱的粟米粥,臉色也大好了,只是渾身還酸痛無力,不能起身。平時里何山君看著雖然不靠譜,但還是略通醫(yī)術(shù),他替朝顏把脈,發(fā)現(xiàn)她高熱已退,脈象漸漸平穩(wěn)有力,不似早上那般虛弱。
何山君便吩咐朝青和小星兒,好好照料著朝顏,自己則跟著夏山乘坐馬車,來到夏家。
進得夏夜歡的鹿鳴院,氣氛卻是有些詭異。
只見主屋門窗緊閉,甄由毝候在外頭,正扒在窗口上,蹙著眉頭,神情凝重地尖著耳朵在偷聽。他的后面,有幾個侍女,正端著銅盆,臉上似是有一些尷尬。
見何山君與夏山進來,甄由毝咳了一聲:“何先生,公子在里頭正忙。你若有事,不妨過一會再來?!?p> 何山君大感興趣:“公子在忙什么?”
甄由毝噓了一聲:“人生大事?!?p> 何山君卻是個生性八卦的,當下也貼在窗口上,尖起耳朵聽著。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只是,這主屋的隔音做得極好,何山君聽了片刻,啥都聽不出來??烧媸菬o趣啊……他正想著,卻見夏山猛然變了臉色,一腳踹開門,就闖進里頭去。
甄由毝叫道:“夏山,你瘋了?!”
何山君睨他一眼:“甄郎中,還不快快進去!”夏家侍衛(wèi)最是忠心,不可能做些對主人不敬的事。
夏夜歡喘著氣,臉紅如血,與衛(wèi)五娘對恃著。
他的右手,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血。
方才溫柔似水的衛(wèi)五娘,此時像一頭兇猛的狼,見外頭有動靜,表情越發(fā)的兇狠,持著一把匕首,朝夏夜歡直撲過去。
夏夜歡吃了藥,身體本又虛弱,方才與衛(wèi)五娘一陣搏斗,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見衛(wèi)五娘朝他撲過來,只能耗盡最后一點力氣往旁邊躲。若是他死在衛(wèi)五娘手上,倒是叫人恥笑了,堂堂夏家之后,竟然在守衛(wèi)森然的自家被一個弱女子干掉。他幽幽想道,不曉得母親知曉后,會不會后悔萬分。
一個人影飛般地躥進來,長劍如虹,貫穿衛(wèi)五娘的手腕。衛(wèi)五娘吃痛,匕首落在地毯上。夏山肅著臉,一腳將衛(wèi)五娘踢到角落去。
夏夜歡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抓活的。”
夏山走過去,一把將衛(wèi)五娘的下巴擰脫臼了,才將她綁起來。
甄由毝與何山君進得門來,頓時愣了。只見原來美輪美奐的內(nèi)室,如今是被毀得一塌糊涂。名貴絲帛做的帳幔,被匕首割成條狀;夏夜歡珍藏的書籍,更是散落了一地。
何山君搖搖頭:“太激烈了,太激烈了?!?p> 甄郎中白著一張臉,扶著夏夜歡坐下,撩起他的袖子,才發(fā)現(xiàn)手臂上頭一道約半尺的傷口,正淋淋地往下流著血。
若是素日里傷了,還不打緊,但公子方才吃了那如虎似狼的猛藥,血氣比起平時來,自然要旺盛得多。
這不,甄郎中倒了足足兩瓶的藥粉,才將夏夜歡的血給止住。他又包了厚厚的布條,差些沒將夏夜歡的手裹成一個大圓球。
止了血后,夏夜歡的臉色才漸漸由紅轉(zhuǎn)白,絕艷的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心思。甄由毝戰(zhàn)戰(zhàn)兢兢:“公子,方才我已經(jīng)給您用了解藥……”
夏夜歡淡淡地嗯了一聲,沒說話。就讓甄郎中的心忐忑一會兒吧……
夏山檢查過衛(wèi)五娘的嘴中,并沒有藥丸之類的,才將她下巴合上,帶至夏夜歡面前。
夏夜歡看著衛(wèi)五娘,見她神情倨傲,除了有一絲不曾能將他殺掉的遺憾,便是赴死的決心。
他饒有興趣:“為何要殺我?”
衛(wèi)五娘扭過頭去:“不是你死便是我死,用不著多問?!本谷皇志箨?。
夏夜歡問甄郎中:“你可知她是什么來路?”
甄由毝抹一把汗:“這……”他只知道,這衛(wèi)五娘是身體最為康健的,哪里曉得竟然是個刺客?況且,這些姑娘俱是明夫人精挑細選挑來的,應(yīng)是祖上十八代俱查了個清清楚楚吧。
夏夜歡又問了衛(wèi)五娘幾句,那衛(wèi)五娘是決不開口,只狠狠地盯著夏夜歡。
見實在問不出什么,夏夜歡只好示意夏山將衛(wèi)五娘帶下去,甄由毝也急急地跑去朝明雙雙匯報了。侍女們進來收拾屋子,夏夜歡與何山君便一起朝荷池走去。
待在荷池邊坐下,夏夜歡才發(fā)覺,不見平日里吱吱喳喳跟著何山君的小星兒。
何山君道:“我吩咐他在家中與朝青一起照料姜姑娘呢。”
夏夜歡有些意外:“姜姑娘怎么了?”
“高熱,昏厥不醒。”
夏夜歡想起昨日朝顏乘車的時候,衣衫已經(jīng)被雨打濕,應(yīng)是受了風寒。只是素日里這姜姑娘身體看著挺康健的呀,怎地就這般病倒了。
“許是著涼,又受了刺激?!焙紊骄龑⒔曳课荼粴У那闆r與夏夜歡說了一遍,而后嘆道,“這姜姑娘與姜小兄弟本就怪可憐的,遮身之處被毀壞,又病倒了,的確是讓人難過?!?p> “房屋被人毀壞,他們怎么不來報官?”夏夜歡蹙眉,“莫非是姜姑娘的二叔二嬸?”
何山君壓低聲音:“我細細觀察過,那毀物的手法,是極為熟練的,不像是姜姑娘的二叔二嬸做的。或許,是姜姑娘的二叔二嬸請了人做的?!彼肓讼?,又添了一句,“那院門不曾被毀,墻頭沒有腳印,房屋中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跡?!?p> 夏夜歡明白了:“是南城曾家的人做的,他們因曾寶華之死而遷怒于姜姑娘。倒叫姜姑娘替我受罪了?!?p> “夏三,你給我出來!”有人在外頭叫,在鹿鳴院,這么叫夏夜歡的,只能是夏零零。
夏夜歡無奈地嘆了一聲,暗自咬牙:“總有一天,我定將這夏零零發(fā)配到極惡城去?!彼焐想m然這樣說著,臉上仍是帶了笑意,悠悠道,“夏零零,七日期限未到,你又來尋我做什么?”
夏零零像一陣風般地卷進來,一臉的怒氣:“夏三,你倒還有心情坐在這里,你可知,我們州府的大門,被人潑成什么樣了!這乃是我們夏家的百年來的恥辱!”
夏零零后面跟著夏樹,也是夏夜歡的暗衛(wèi)之一。這段日子被夏夜歡派去專門盯著夏零零的,省得他搞什么幺蛾子。
夏樹頭都不敢抬:“稟公子,州府大門被曾家的人潑了糞……”
夏夜歡臉色一擰:“他曾家的膽子可真夠肥的!”他說著,欲從椅上吃力地起身,何山君忙去扶他,夏零零這才注意到夏夜歡那包裹得像粽子般的右手。
他嗤笑道:“夏三,你這是被蚊子叮了,流了些血,便要急急包起來?”
夏夜歡淡淡道:“方才有刺客欲刺殺我,我一時不慎,被那歹人刺傷了。”
夏零零望著他的右手,只見布條仍舊隱隱約約洇出一些血絲來,可見受傷之重。他一激靈,渾身的怒氣頓消,訕訕道:“要不,三公子就不用去看了,這曾家人狗膽包天,我定會狠狠地教訓他們的?!?p> 說著,竟然一轉(zhuǎn)身,便溜了。
何山君驚詫道:“夏零零竟這般通情達理了?”
夏夜歡唇上含笑:“若是被我大哥二哥知曉,他的日子便不好過了?!卑?,夏零零何時才能真正地尊敬他呢?真是苦惱呀。
他轉(zhuǎn)向何山君:“如今也無事,不如我們備上些禮物,去探望姜姑娘罷?!?p> 夏夜歡備的禮,不大像夏家的規(guī)格。一袋面、一袋米,兩只肥身的母雞,三個修房子的工匠。
何山君偷偷說:“公子,我覺得這不大符合你的身份?!?p> 夏夜歡卻胸有成竹:“你不懂,我這個叫做雪中送炭,姜姑娘定會感激我的。不如這樣,我給你三錠金子,你假裝要送與姜姑娘,看她收不收?!?p> 何山君:“……”他為什么要參與這個富人的游戲?!
朝顏臉色蒼白,坐在墻下的小凳子上,仍舊有些昏沉。見夏夜歡與何山君進來,忙要起身。
夏夜歡忙道:“姜姑娘,你且歇著?!?p> 朝青和小星兒正在房中收拾,兩個半大孩子,將衣衫弄得臟兮兮的。
朝顏道:“小星兒說什么也要幫我們收拾,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何山君道:“他怕是要玩罷。”
聽得有人說話,朝青與小星兒跑出來,吱吱喳喳地說話,倒是熱鬧。
朝顏果然收下夏夜歡送的東西,只道:“夏州官恩德,民女以后定當回報。”
夏夜歡將工匠留下,照樣讓夏川留下做監(jiān)工,自己則先回去了。
何山君出去送他:“為何不多留一會,以前公子可是為了吃姜姑娘一道菜,硬生生地候了幾個時辰的呀?!?p> 夏夜歡望著不遠處的海棠樹:“姜姑娘向來堅毅,如今這個境地,我若是多逗留,她怕是更不自在。”
何山君笑道:“若是我是大姑娘,夏三公子親來探望,心中怕是小鹿亂撞,春心蕩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