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夏月凍蹄膏
夏夜歡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姜姑娘是那樣的人嗎?”
也是,姜姑娘一向自強(qiáng)自立,十分的堅毅,讓人心生佩服,是以他才將自己的一日兩餐交到她手上。
小星兒內(nèi)心:明明是姜姑娘做得一手好菜,才死皮賴臉地叫人家做廚娘的。
何山君心想,沒成想姜姑娘在公子心中的評價倒是高呢。
有了專業(yè)的工匠來收拾房子,總算趕在天邊星子漸漸顯露的時候?qū)⒄颗c偏房的屋頂、窗戶修補(bǔ)好了。灶眼也收拾出來兩個,若是平日里炊飯,也綽綽有余了。
朝顏到底身體底子好,喝了兩回藥,精神已經(jīng)大好了。
朝青是會炊飯與烙餅子的,味道雖然沒有朝顏?zhàn)龅煤茫策€可以。何山君與小星兒吃飽肚子,從姜家小院慢慢踱步回西二巷。
小星兒有感道:“姜姐姐近來可真是霉運(yùn)當(dāng)頭!”
何山君一想,可不是。自從前不久認(rèn)識了姜姑娘,姜姑娘便遭遇了不少煩心事。哎,也是難,一個姑娘操持著一個家,終究是不容易。
朝青擰了熱帕子,遞給朝顏,朝顏便笑道:“朝青倒是懂事許多?!?p> 朝青卻是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說話。
他下了決心,決定明兒就問夏山大哥,愿不愿意娶他的姐姐。
花州州府。
幾個人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
夏零零坐在上頭,俯視他們:“誰主使的,速速給我認(rèn)了,不然有你們好受?!彼麑⑹种概每┛┳黜?,“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在州府大門上潑糞?!?p> 被綁著的幾個人正是南城曾家的人,聽了此話卻是面面相覷,竟沒有人承認(rèn)。
“好呀!我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大家,便一起在牢獄中熬上一晚。來人呀,帶下去!”
其中有個長得五大三粗的人犟著脖子喊道:“潑糞我們皆有份,潑了又怎樣,你們活活將曾寶華在牢中熬死了,也沒給我們一個交代,民不與官斗,我們潑點(diǎn)糞又怎么了?”
夏零零冷哼一聲:“曾寶華被關(guān)在牢中,你們?nèi)杖战杂辛嗔司迫怙埐藖砜赐?,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們何曾熬過他?!?p> 那人仍舊不服:“那我們往門上潑糞是犯了哪條律法?官爺因何抓我們起來?”
夏零零一時語塞,他讀書少,只覺得這些人潑糞在州府大門上罪不可赦,卻忘了他們是犯了哪條律法。不對,明明方才他怒氣沖沖去質(zhì)問夏夜歡時,明明他也很氣憤的。夏夜歡氣憤,便證明這些人潑糞,做得不對!夏零零幾乎快被氣死了,這夏夜歡方才竟也不提醒他。
見夏零零面上紅了又青,那人便曉得自己一句中的,更加的肆無忌憚起來:“既我們沒有犯法,官爺將我們綁起來,不會是想讓我們與曾寶華一樣,死得無聲無息吧?哼,我們南城人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命比起北城以及東西城的人要賤上那么幾分。官爺想取我們的命便說,少在這里遮遮掩掩的?!?p> 見這人在嘴皮子上占了上風(fēng),其他的紛紛起哄:“就是,人生來便分三六九等,我們南城人被分為最下等,難不成,我們的命就不是人命嗎?”
“許是在官爺心中,我們的命還比不上畜生?!?p> 夏零零拔出大刀來:“誰還敢多說一句!”
有人輕輕笑了一聲。
那幾人又面面相覷,心想是誰這么大膽,竟然敢當(dāng)面嗤笑。
卻不是他們中的人。
一位氣質(zhì)高貴、容貌俊艷無雙的男子雙手交插在寬大的袖子中,頭冠上一顆圓潤的珍珠微微顫動,散發(fā)著耀眼的光澤。
他渾身俱透露著富貴二字。只可惜,他長得太過貌美,身體看起來十分羸弱,不符合九州所崇尚的健壯理念。
方才那一聲笑,便是他發(fā)出的。
夏零零很不滿,使一個眼神給他:“你來做什么?”
夏夜歡不理他,只輕輕在椅上坐下:“夏山,檢查他們的鞋底。”
夏山遵命,拿出一張紙來,一一比對鞋子上的痕跡。昨日清明大雨,每個人的鞋子俱沾了厚薄不一的泥土。又因他們潑糞,是以鞋子上還有一股難聞的氣味。
趁夏山檢查的功夫,夏夜歡問他們:“你們是南城曾家的人?”
“正是。”
“我是花州州官夏夜歡?!彼晕医榻B得很認(rèn)真。
那些漢子聞言,眼中頓時閃過一絲不屑,夏家這是沒人了?竟讓一個風(fēng)吹便倒的人來做州官?
夏夜歡自是受慣這些鄙夷的,并不在意。
只是他接下來的話,漸漸讓這些漢子變了臉色。
“往花州州府大門潑糞,是可以的。畢竟人無完人,我們夏家的人,亦是血肉之軀,難免會有些不公。但,你們真的是為了曾寶華之死而泄恨的話,那我便要細(xì)細(xì)數(shù)一數(shù)曾寶華的罪行了?!?p> 夏山將那些漢子的鞋子查完,對著夏夜歡搖搖頭。
夏夜歡波瀾不驚,仍舊娓娓道:“曾寶華,人販子,自十六歲那年將一個七歲的女孩賣進(jìn)飛花院后,便嘗到了甜頭,這二十多年間,經(jīng)他之手拐賣的女子無數(shù)?!?p> 一個漢子大著膽子道:“這有買有賣的,并不犯法呀……”
夏夜歡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那視線中帶著一股無上的壓迫感。漢子頓時噤了聲。
“南七巷朱三婆婆的孫女,朱四大爺?shù)娜龑O女,曾六叔的大女兒,南六巷萬屠戶的外孫女……可曾是有買有賣?”他輕輕一撫掌,“還要我繼續(xù)數(shù)下去嗎?按照九州律法,強(qiáng)搶強(qiáng)賣民女,處以極刑。曾寶華,如今死得這般自在,倒是便宜他了?!?p> 方才那漢子支支吾吾:“我,我只是曾寶華的堂弟,我并不知曉他做過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其他的漢子也紛紛慫了:“對對對,曾寶華死有余辜?!?p> “很好,既然如此,你們待會出去,便將大門上的糞洗干凈了。”
“謝過官爺,謝過官爺?!?p> 夏夜歡看著他們松了綁,似逃般的出去,朝夏山一使眼色,夏山點(diǎn)頭出去了。
夏零零仍舊犟著脖子道:“這曾寶華的事兒處理了,那張屠戶的案子還沒有完呢?!?p> 夏夜歡唇角一彎:“時候未到。”
夏山很快回來了:“公子,已經(jīng)派人跟著他們了。”
“好?!毕囊箽g點(diǎn)頭,忽而想起方才夏山量的腳印,“不是他們?”
夏山搖搖頭:“那個留在窗桎上四分之一的腳印,鞋子的紋路十分獨(dú)特?!彼肓讼胗值溃拔遗c夏川都試過了,這樣輕的腳印,必然是功夫十分厲害的人才能踏成?!蹦欠叫⌒〉哪_印子,肉眼幾乎不可見。倘若不加注意,還以為是積灰。
夏夜歡皺眉:“那到底是誰去毀壞姜家的房子呢?”
夏零零不自在地說:“我可以幫你查的。”
夏夜歡睨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夏零零。”
夏零零不情愿地應(yīng)了。
“你不覺得,這陣子無故暴斃的人太多了嗎?”
夏零零嘴硬:“沒有報官的案子,我向來不管。”便是連容帝,素日里一再叮囑他們的俱是少攬事,少與百姓起紛爭??蛇@夏夜歡倒好,天天將這些破事往自己身上攬。不知到了年底考核的時候,這些到底是算他的還是算夏夜歡的?
夏夜歡看著他,憐惜地?fù)u搖頭:“夏零零,空了,便多讀書,對你有用。”
夏零零幾乎氣到原地爆炸。被一個武力值為零的如此藐視,他一個上等武官還要不要活了!
天邊的星子漸亮?xí)r,金烏鴉緩緩地在花州城上空盤旋著,永不停歇。
夏夜歡歪坐在榻上,攤著一本書在看。
夜已深了,周圍靜悄悄的。
書看了一半,夏山才回來:“公子,衛(wèi)五娘來了?!?p> 夏山的后頭果然跟著衛(wèi)五娘,奇怪的是,衛(wèi)五娘臉上帶笑,雙手?jǐn)n在袖中,朝夏夜歡行禮:“五娘見過公子。”
“今日你干得不錯,只不過,怕是你要在牢獄中吃些苦了。”
“五娘不怕,公子救了五娘全家,五娘便是死也在所不惜?!?p> 夏夜歡卻是有些好奇:“衛(wèi)家乃漁州之主,你家雖是旁支,卻沒有離了五服,怎么會落到如此地步呢?”像那個夏零零,整日對他大呼小叫的,可一點(diǎn)都不尊敬他。
衛(wèi)五娘卻是一笑:“九州各自為王,花州之外的事,公子還是不知道的好?!彼竽懙赝囊箽g,見他身體雖然羸弱,卻是敢為人先。她在心中輕輕嘆了一聲,只可惜,天妒英才,夏三公子,竟然是個短命的。若不是他態(tài)度堅決,她倒真的想為夏三誕下麟兒,好叫他有一個念想。
“也罷?!毕囊箽g點(diǎn)頭,其實(shí)越是接觸到凡世間,他越是發(fā)覺有些事簡直是不能用道理來衡量的。
比如,他如今,便有一些思念姜姑娘做的飯菜。
明明都是一樣的材料,怎地?fù)Q了一個人來做,味道就不一樣呢。英才夏夜歡,想破了腦袋,仍舊沒想出個一二三四五來。
次日。
姜家小院。
朝青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凌晗,咽了一下口水:“凌二哥,你,你來向我姐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