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鯤鵬于飛

四十六 惜 別

鯤鵬于飛 秋風暖陽 3088 2020-07-14 20:05:00

  李靖搖搖頭說道:“張大哥提起這些事,當時在下也確實疑問。但既然張大哥不說,在下覺得肯定有原因,也就不好深問?!?p>  “愚兄就是要留著今天來對你說的?!?p>  “哦,是嘛!那小弟一定要洗耳恭聽了?!?p>  紅拂女聽虬髯客這么說,也朝這邊靠了靠,想聽聽虬髯客怎么說。

  虬髯客笑著說道:“賢弟,方今天下大亂,有志之人都想趁此機會做一番事業(yè)。說句實話,愚兄雖然不才卻也有此心。所以當日在客棧之中愚兄所說的那半個實際上指的就是愚兄本人?!?p>  李靖和紅拂女聽虬髯客說出這樣的話,驚得張大了嘴巴。但細細一想,通過這幾日的相處,他們覺得虬髯客才能確實卓異,文韜武略絕不亞于李世民,所以他能有此雄才大略一點也不足為奇。

  虬髯客見李靖他們驚奇,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繼續(xù)說道:“人可能總是這樣,古人說過叫‘人心不足蛇吞相’。有時總是自視很高,其實了了。愚兄也是一個凡夫走卒,也不能超凡脫俗。說來慚愧,看到大隋江山日漸凋零,愚兄也與其他人一樣動了心思,對天下其實也是覬覦很久。所以愚兄一直蟄伏在長安,以待時日。這段時間以來,愚兄也常常留心細數天下各路英雄,看將來誰能與我爭鋒。愚兄看來看去,天下英雄中唯有李世民乃是天選之人,強愚兄數倍,將來一定是一位真正英明的君主。那日你我在終南山中與慧文大師和藥王提及此人時,他們也都是這么認為。愚兄若再與之爭奪天下,則是不識時務,逆天行事了?!?p>  李靖聽虬髯客說出這話來,心中突然感覺有些失落。

  “張大哥!”

  李靖見虬髯客還沒開始就已經打算放棄,心中有所不甘。他站起來慷慨激昂地說道:“張大哥,英雄當適時而動。只是張大哥你還沒開始,怎么卻先選擇放棄呢!方今天下大亂,各路英豪并舉,江山到底是誰的現在誰也說不準。天下唯有德有才者居之!而且從古至今,江山都是爭來的,不是讓來的!在下覺得憑張大哥的才能和謀略定能與李世民一爭高下。為今之時,李世民還羽翼未豐,正是張大哥可以創(chuàng)業(yè)之時,大哥為何又突然退出呢!若張大哥有此心,能真正救民于水火,我李靖不才,愿追隨張大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誒,賢弟可能有些抬舉愚兄了?!?p>  虬髯客笑著擺擺手道:“君子當識時務,顧大體,應知有所為有所不為。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則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最終帶來的肯定是國家更加紛亂,生靈涂炭。這與亂臣賊子何異?也會使自己墜入萬劫不復之境地也。”

  “張大哥……”

  李靖為虬髯客這樣有才能的人隱身退出而感到惋惜!他還想勸說,虬髯客笑著擺擺手道:“賢弟不用說了,愚兄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才下了這么個決定的!”

  “李兄弟,你也不用勸了。三郎若是決定了什么事,便是如磐石一般,不是能輕易說動的。他之所以放棄,便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了。”

  虬髯客的夫人見李靖心有不甘,還想勸說,便笑著勸李靖道。他們夫婦二人做事舉重若輕,這么大的決定,就這么輕描淡寫地就過去了。

  “對,賢弟也不用多勸了,愚兄自有愚兄的主張?!?p>  虬髯客說完又用手一指那些帳冊和廳內地上的十幾個大箱子說道:“這些錢財本是愚兄聚著以備創(chuàng)業(yè)之用,如今既然天下有主,這些錢財也就用不上了。不過賢弟放心,這些錢財無一是不義之財,俱是愚兄家存或創(chuàng)業(yè)得來的?!?p>  虬髯客說到這里,又頓了頓,望向李靖和紅拂女二人繼續(xù)說道:“賢弟你有經天緯地之才,文韜武略又樣樣精通,一定會成就一番事業(yè)的。小妹雖為女流,不僅貌美,又很賢德,定能助夫成就大業(yè)。賢弟拿著愚兄的贈送,輔佐真命天子,幫助他成就功業(yè),救民于水火,這也算是愚兄為天下黎民做的一點善事吧!”

  紅拂女聽虬髯客如是說,大為驚訝。她站起來有些著急地說道:“聽三哥之意,好像有些心灰意懶。難道三哥也產生了遁世之心不成么?”

  “哈哈哈哈!”

  虬髯客聽了哈哈大笑,笑聲爽朗而灑脫。他揮一揮手說道:“即使愚兄不想參與爭天下,但好日子也還沒過夠,你的嫂子如此賢惠美麗,我又如何舍得割舍?你看看你三哥,像是那種會遁世之人嗎?此處沒有機會,愚兄可到別處去開疆拓土。天下如此之大,難道還沒有我虬髯客的容身之所?”

  說到這里,虬髯客又非常認真地對李靖和紅拂女說道:“這之后再過十年,東南方數千里之外若有不尋常的事情發(fā)生,就是說明我已成事。到那時小妹和賢弟能向著東南方憑酒遙祝我大事成功,愚兄也就心滿意足了?!?p>  “那我們也愿意追隨張大哥,愿為張大哥作馬前卒,沖鋒陷陣,在所不辭!”

  “你們?你們不行!”

  虬髯客望著李靖和紅拂女,不住地擺手搖頭。他站起身來拱手說道:“愚兄感謝你們對我的深情厚意,但是你們卻不能跟著我們去!”

  “為什么?為什么我們就不可以?”

  李靖和紅拂女也站起來還禮,并爭辯道。

  “張大哥是不是擔心小弟已答應了李世民,不好再跟大哥一起走吧?小弟可以現在就去跟李世民說,然后追隨大哥一起走!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但只要是能跟張大哥在一起,我們夫妻二人也決無半句怨言!”

  李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李世民,可能是因為這個而使張大哥有所顧忌。所以他自己提出來,表達自己義無反顧的決心。

  “是啊,靖哥哥可以找李世民解釋。小妹覺得李世民通情達理,應該會同意的。”

  紅拂女也跟著附和著道。

  “不可以的!”

  虬髯客這時態(tài)度卻異常地堅決。他誠懇地對李靖和紅拂女說道:“愚兄深深感謝你們二位對我的深情,愚兄怎么能因為自己而廢了賢弟的前途呢。這不僅僅是因為賢弟已經答應了李世民,要言而有信。更是因為賢弟祖祖輩輩就生活在這里,事業(yè)和前途也在這里,賢弟的全部抱負也都在這里了!你生于斯,長于斯,哥怎么能為了自己的私利而讓你們背井離鄉(xiāng)呢?愚兄跟你們不同,愚兄的事業(yè)不在這里,所以愚兄能放手,但賢弟是不可以的。若愚兄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害了賢弟的前程,則愚兄的事業(yè)還沒有開始,便已經成為了歷史的罪人了。你們想讓愚兄一直心中不安,天天自責嗎?”

  “可我們……”

  虬髯客的夫人這時候也站起來款款地說道:“賢弟和小妹也都不要爭了,三郎只要是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改變的。我們這一走也不是永別,將來,我們或許……還會見面的?!?p>  李靖和紅拂女見嫂夫人也這么說,知道他們肯定是早就商量好才作出的決定的。他們兩人見虬髯客執(zhí)意要走,俱都淚水盈眶,非常不舍。

  紅拂女含著眼淚說道:“三哥,你真的要走么?小妹和你相處僅僅幾天,剛剛才感受到兄長的關懷和溫暖。如今你我兄妹卻又要分離,叫小妹心中如何接受?!?p>  看著紅拂女眼淚淋漓的樣子,虬髯客的眼眶也濕潤了。他強作笑顏安慰他們道:“你我相遇相識本就是緣分,緣來緣去本就是天意。況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也終有分手的一天,所以賢弟和小妹也不必為此傷心。”

  可紅拂女哪里舍得,竟啜泣不已,千萬種的不舍。虬髯客知道,這幾日的相處,紅拂女已經完完全全把自己當成了親哥哥?,F在遽然要分開,她的心里面確實一時很難接受。

  “小妹,不要哭了。昨天晚上我還和你嫂子夸你做事干練,巾幗不輸須眉,今天又如何作出如此之態(tài)呢?人生自古多離別,要不然年年灞橋之柳又為誰而折呢?小妹不用這么傷心,說不定你我之間將來還能相見呢?!?p>  然而不管虬髯客怎么安慰,紅拂女還是戀戀不舍。

  紅拂女是一個從小就失去父母,沒有親人陪伴的孤兒。她六歲起賣身楊素府中做奴仆,在楊素府中被人吆來喝去,全不被當人看待。她和李靖成婚后才使她感受到了一種親情的溫暖,但那是一種夫妻之愛。和虬髯客親密相處的短短幾天,她才真正地從虬髯客那里感受到了一種深厚純真的兄妹親情。他們曾一起為李靖夜闖潼關,謀劫法場,同生死共患難。他們又在草堂寺中促膝長談,兄妹之間逐漸心心相通。這種親情日漸深厚,卻沒想到剛剛感受到兄長的關愛,如今卻遽然要和自己的張三哥生生離別,你叫她如何不傷心!

  虬髯客見紅拂女不管怎么說都戀戀不舍的樣子,知道此時怎么勸說也沒用。他只好岔開話題,笑著對李靖和紅拂女說道:“我把我的家人都介紹給你們,讓你們都認識一下吧?!?p>  虬髯客說完叫過那位先前為李靖開門的老伯,讓他集齊家中僮仆來到李靖面前,命他們一一排列叩拜。虬髯客對他們鄭重地叮囑道:“這位李郞、夫人今后就是你們的新主人。他們也俱是謙謙君子,人品道德不在我們夫婦之下。你們奉他們如奉我們夫妻一樣,不能有半點差池?!?p>  “是,三郎。小的們都知道了!”

  那些奴婢們也都知道三郎和夫人要走,個個眼中含淚,都齊聲答應著。看來他們與虬髯客的感情也都非常深厚,都對自己的主人依依不舍。

  虬髯客上前拉過那個領頭的老伯來到李靖面前。那老伯此時也已是淚流滿面,難掩對虬髯客夫婦的不舍之情。虬髯客拉著他的手笑著對李靖和紅拂女說道:“這位是張伯,跟著愚兄時間最長,是我的管家。我們雖表面上是主仆關系,實際上親如父子。他有長者之風,待我們夫婦如同親人。我家中之事,向來都托付于他,我?guī)缀跏菑牟贿^問。他對我一直忠心耿耿,做事精干,人情世故也很練達。今后,你們家中諸事也可完全托付給張伯。張伯會做得頭頭是道,井井有條的?!?p>  張伯抹了一把眼淚,躬身對李靖夫婦行禮道:“老奴見過新主人?!?p>  李靖和紅拂女此時突然面對這些新情況,一時完全不知所措。他們見張伯上前行禮,連忙站起來還禮,只是嘴上不知該怎么說。

  張伯對李靖和紅拂女行禮畢,已是淚濕衣襟。他雙眼含淚,對虬髯客說道:“三郎,您……您真的要……”

  虬髯客溫和地擺擺手說道:“張伯,你也不要再說了。我和夫人去意已決!你要帶領大家好好侍奉李郎和夫人?!?p>  張伯見勸說不過,于是上前躬身向李靖和紅拂女施禮道:“老爺、夫人好,以后有何差遣盡管吩咐,老奴一定會盡心盡力服侍兩位主人?!?p>  李靖和紅拂女知道張伯和這些家奴此時都對虬髯客夫婦依依不舍,有此情緒流露也屬正常。此時他們正有些局促不安,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虬髯客會這么做。見張伯又上前行禮,嚅嚅喏喏地不知該怎么做好,是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虬髯客見狀,又鄭重地對李靖和紅拂女說道:“愚兄對你們說的話,句句是真,請賢弟和小妹千萬不要再推辭。若堅拒不受,則是與愚兄就不是君子之誼了。愚兄連江山都能讓出去不爭了,還會在乎這些錢財嗎?這段時間愚兄一直在想為張伯他們找到一個好的歸宿,老天有眼,正好讓愚兄認識你們這一對賢伉儷,如此才了結了愚兄的心愿。所以請你們兩位一定不要推辭,否則你們讓他們又歸向何處!”

  李靖和紅拂女見虬髯客態(tài)度如此堅決,便只好站起來拱手道:“我們與張兄只是萍水相逢,短短幾日相處,即蒙張兄如此垂愛,實在覺得受之有愧?!?p>  虬髯客倒很淡然,他笑著對李靖和紅拂女說道:“把好的東西贈對了人,就是做對了事。愚兄能為張伯他們和這些家產找對了新主人,也算是對他們,對這些財物有一個最好的交待了。”

  李靖見虬髯客這么說,這才對張伯還禮道:“既然如此,我們夫婦二人以后還有勞張伯操心?!?p>  張伯趕忙回禮道:“老爺言重了,這是老奴應該做的事情!”

  張伯說完又領著各位奴婢過來一一拜見李靖夫婦,然后都站在那里,戀戀不舍地望著虬髯客夫婦二人。

  虬髯客又讓人牽來那頭驢兒,撫摸著驢兒的頭,拍拍它的脖子,似有深深的不舍。然后他轉過身來對李靖說道:“賢弟,愚兄走了之后,請賢弟把這驢兒送至南山。你只需將它放到進山處,它自能自己回去?!?p>  “怎么張兄不帶這驢兒一起走?”

  “是啊,這驢兒與三哥很有感情了,你怎么忍心……”

  李靖和紅拂女見虬髯客要把這驢兒也留下,非常驚訝。

  “帶不走??!”

  虬髯客苦笑了一下,摸著驢兒依依不舍道:“愚兄是想帶它走,可這驢兒是藥王老神仙的寵物,愚兄怎么可以奪人所愛。況且這驢兒平常還需要藥王老神仙的藥物調理,愚兄若是帶走它的話,那就真是害了它了?!?p>  李靖又擔心地說道:“小弟把它放在進山處的話,若是遇到什么歹人或是山中虎狼豺豹豈不是要吃了它?”

  虬髯客笑著擺擺手道:“這一點賢弟倒不用擔心,這寶驢兒平時常和藥王老神仙進山采藥,又常隨老神仙送醫(yī)問診。這山附近的人大都認識這頭驢兒,有誰會傷害老藥王的寶物呢?它也常隨藥王老神仙在山中救治受傷生病的野獸,所以山中的虎狼豺豹也都認識這頭驢兒,絕不會傷害它的?!?p>  “既然這樣,那張大哥你為何不自己送去呢?你走的話,也不去和藥王老神仙、慧文大師他們告?zhèn)€別?”

  “不去了!”

  說到這里,虬髯客的眼中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流出來了。

  “若是去告別,肯定是難舍難分,倒徒生傷感。藥王老神仙見驢兒獨自回去,定能會得其中之義。他們兩位俱是大德之人,對世事看得很開,也定會理解愚兄的心思的。賢弟以后見著他們兩位老人,代愚兄多多致意,也算是代愚兄盡心了。”

  虬髯客說到這里,兩顆豆大的淚珠滾落兩腮。他說到動情處,竟至哽咽。

  諸事交待完畢,虬髯客便和他的夫人帶著一對奴婢,騎馬辭別而去。

  李靖和紅拂女兩人雖然拼命挽留,但奈何虬髯客去意已決。李靖和紅拂女想送他們到灞橋再分別,虬髯客夫婦堅決不同意。說到了灞橋觸景生情反而更加傷心,不如就此別過吧。李靖和紅拂女只好把他們送到巷口,與虬髯客夫婦灑淚而別,一直揮手到看不見了為止。

  張伯和家中奴婢見虬髯客夫婦真的走了,也俱各流淚,啜泣不止。

  李靖和紅拂女回來時走到宅門口,猛抬頭看到門楣上“飛虎宅”三個新刻的大字。他這時才明白虬髯客昨晚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飲酒,又囑他們夫婦今早一定要來了。

  李靖思想至此,心中大為感動。

  一個人最幸福的地方,就是在自己人生的拐角處遇到貴人。這幾天,對于李靖來說就像是做夢一樣的大起大落。而正是與虬髯客的偶然相遇,因緣際會,才使李靖得以走出困境,得遇藥王老神仙、慧文大師等世外高人,意外地收獲人生幾多寶貴的“財富”。李靖本當欲對虬髯客有所報答,誰曾想他卻放下一切后遽然離開了。

  “不知道這一分別,何時才能與他們再相見呢?”

  思想及此,李靖如何不感傷?

  待李靖回頭望向紅拂女時,見她早已粉黛失色,哭成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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