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三 遷 都
李世民和李靖見有人進來,便都停下話來。杜淹見李世民的臉色很難看,眼中還隱約有淚痕,頗為驚訝。但他也只是稍稍有些疑惑后,馬上臉上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他的那種驚訝和疑惑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不注意的話,別人很難發(fā)覺。
在官場混的熟的人,并經(jīng)歷過坎坷和波折的人,總是非常善于隱藏自己的情緒。這一點也是政治成熟的人,在官場上的生存之道。
杜淹進來后先向李世民施禮后,又與李靖見禮。
李世民見他手捧一沓子文書,便好奇地問道:“杜參軍,這些都是什么?”
杜淹拱身說道:“回殿下,這是朝中眾大臣討論遷都之事的文本奏章。剛才宮中派人把這些都送了過來,并傳下陛下的旨意。說是讓殿下把這些奏章看一下,拿出一個具體的意見。陛下要在明天朝堂之上討論此事,也好最終決定下來?!?p> 李世民點了點頭,對杜淹說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p> “是。”
杜淹把手中的文書放到幾案上,拱身向李世民和李靖致意,告退出去。
李靖望著杜淹的背影,對李世民說道:“殿下,這人就是當年鄭國王世充的吏部尚書杜淹杜執(zhí)禮(杜淹字執(zhí)禮)是吧?”
李世民笑著說道:“正是,當時鄭國落敗后本欲處死,還是他的侄子杜如晦不記他殺兄之仇而向我苦苦相求才免死。后來他經(jīng)房玄齡的引薦,便進了我的天策府。我見他頗有才華,便任命他為天策府兵曹參軍、文學(xué)館學(xué)士一職。”
李靖知道杜淹這人,當年他在王世充手下頗受器重。因他的侄兒杜如晦身在唐營,他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竟陷害杜如晦,致使杜如晦的兄長被殺,弟弟遭到囚禁。王世充兵敗被俘后,杜淹作為鄭國高官,被定為死罪。是杜如晦苦苦哀告得免,沒想到他在這天策府中又干得風(fēng)生水起。李靖在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秦王李世民確實是善于發(fā)現(xiàn)人才,并善于用人。
“喏,李兄你看,”
李世民說罷用手一指幾案上的那一摞文書,嘆了一口氣道:“這一大摞文書,又一大煩心事來了!”
“殿下乃是無堅不摧的人,又有什么煩心事能讓殿下這么上心?”
李靖見李世民情緒剛剛平和,不想讓他再陷入煩惱之中,便笑著說道。
“什么煩心事?他們這又開始鬧么蛾子了,又鬧著要遷都了!你看,父皇把遷都一事給推過來了,這幾天我也正為此而煩心呢!”
“遷都?”
李靖聽了一臉的迷惑,不解地問道。
“為何要遷都?長安城不是好好的嗎?”
“唉!”
李世民又嘆了一口氣,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李兄一直在南方經(jīng)略事務(wù)有所不知,這段時間突厥頡利可汗(頡利可汗,姓阿史那氏,名咄苾,是東突厥可汗啟民可汗的第三子,始畢可汗和處羅可汗的弟弟。始畢可汗和處羅可汗去世后即位。筆者注)一直與我大唐交惡。他屢次協(xié)同鐵勒、薛延陀等諸部南下襲擊北方邊城,嚴重威脅長安的安全。是以有大臣向父皇上表稱:‘只因為府藏子女金帛都在京都,故而突厥前來入侵。假若燒掉長安而不建為都城,那么胡人自必停止入侵。’父皇竟信以為真,派遣中書侍郎宇文士及巡行山南,尋找可以居住的好地方,即想遷移京都。很多大臣認為不妥當,然而終究不敢犯顏直諫。我是堅決不同意遷都,我曾對父皇言道,‘國都是一國之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中心,是龍脈所在。怎么能說遷就遷呢?’父皇聽了卻不以為然。我便又對父皇說道:‘霍去病,是漢朝的將帥啊,還立志消滅匈奴。兒臣慚愧位列封王,卻看著胡人入侵不止,竟然令陛下動議遷都避禍,這是兒臣沒有盡好臣下的責(zé)任。希望陛下給兒臣機會,兒臣一定能打敗那個頡利。假若兒臣在一兩年內(nèi)不將他捉住,父皇再議遷都之事,兒臣再也不敢反對?!?p> “是啊,遷都一事非同小可,一定要慎之又慎。一旦真的遷都了,即是向突厥示弱,則潼關(guān)以西的關(guān)中地區(qū)將盡入胡手矣!”
“是啊,我也這樣向父皇苦諫,可奈何此時太子卻說:‘當年樊噲曾豪言率領(lǐng)十萬兵馬打敗匈奴人,結(jié)果卻敗得一塌糊涂,并差點害死漢高祖劉邦。怎么聽秦王的話總覺得和樊噲的情形相似呢!’我對父皇言道:‘各人面對的情況各有差異,用兵的方法也不相同。樊噲那小子怎能與我們相比呢!請父皇放心,不超過十年,兒臣一定能夠?qū)⒛钡貐^(qū)平定下來。若兒臣沒有這能力,也決不敢在父皇面前憑空妄言!’”
“殿下您既然都說到這種地步了,陛下又是怎么定奪的?”
“唉,哪有什么定奪??!要是有定奪,也不會還派人送這么多的奏折到我這里了!我后來聽說太子與嬪妃竟誣陷我說是‘雖然突厥屢次在邊疆上為禍,但只要他們得到財物就會撤退。秦王假托抵御突厥的名義,實際上是打算總攬兵權(quán),成就他篡奪帝位的陰謀罷了!’父皇為此大發(fā)雷霆,哪還能聽進去我說的話呢!所以現(xiàn)在我是左右為難,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故而為此非常焦慮?,F(xiàn)在父皇又把這些文書推到我的面前,叫我如何是好?正好李兄在此,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李靖沉吟了一會,說道:“殿下,遷都乃國之大事,不可不慎重。如果僅以突厥屢次犯境,邊境有戰(zhàn)事就議遷都,未免有些輕率。一旦遷都,突厥必輕視我大唐,以為我弱,那么不管都城遷到哪兒,突厥的威脅就將推進到哪兒。如此一來,喪師失地不說,邊境也將永不得安寧。說不定國都遷到哪兒,哪兒就又成了邊境了。突厥屢次犯我邊境,對于我朝確實一個非常大的威脅,但這個威脅暫時還不是致命的。當年薛舉強大,威脅長安,劉武周猖獗,震動京師都沒有遷都,何況今天呢?!?p> 李世民聽了點了點頭,說道:“可這突厥不滅,終究是個威脅。我想傾全國之力,與突厥一戰(zhàn),徹底解決這個威脅,保長安的安寧?!?p> 李靖聽了笑了笑,說道:“突厥終是一個威脅,他屢次支持叛逆,擾我大唐。時刻與我大唐為敵,必定要除之。但屬下認為,現(xiàn)在還不是與突厥決戰(zhàn)的時候!”
李世民聽李靖如此說,有些納悶,“哦,為何呢?現(xiàn)在我大唐四海已基本平定,宇內(nèi)太平?,F(xiàn)在正是我大唐與突厥一戰(zhàn)的時候,李兄卻為何認為不可呢?”
李靖有些擔(dān)憂地說道:“殿下,我大唐雖然四海皆已平定,國內(nèi)安寧。但朝廷連年征戰(zhàn),國家未有休養(yǎng)生息,國庫空虛。屬下此次南征北歸,即發(fā)現(xiàn)雖然朝廷在想方設(shè)法恢復(fù)生產(chǎn),安定民生,但處處仍然是田地荒蕪,經(jīng)濟凋敝。而突厥這幾年一直在養(yǎng)精蓄銳,實力不降反增,這也是他敢于連年犯我邊境的原因。以我大唐現(xiàn)在的實力看,我們目前還不足以與之一戰(zhàn)。當然,這只是屬下不贊成與突厥決戰(zhàn)的第一個原因?!?p> “第一個原因?”
“對,還有其它!”
李靖說到此,專門看了看李世民的反映??此牭暮苷J真,并不住地點頭,才又繼續(xù)說道:“還有其二,我大唐看來是四海升平,但很多地方都是剛剛平定,朝廷的恩澤還未遠播,根基還不牢固。前次我們剛平定了竇建德,結(jié)果劉黑闥、徐圓朗趁勢造反就說明了這種情況。今次屬下從南方北歸,經(jīng)過江淮地區(qū)。看到江淮地區(qū)目前群龍無首,政局混亂,屬下覺得完全有復(fù)叛的可能。如果現(xiàn)在與突厥一戰(zhàn),而江淮地區(qū)趁勢叛亂,則必將對我大唐呈南北夾擊之勢。若各地新歸順地區(qū)再有風(fēng)吹草動,則我大唐便會危機四伏。所以屬下以為目前還不是我大唐與突厥決戰(zhàn)的時候?!?p> “江淮不穩(wěn)?有這回事?”
“對,這是屬下親眼所見?!?p> 說到這里,李靖便將自己在丹陽的所見所聞,以及一路上與“黃河四老”斗智斗勇的事情詳細地向李世民作了匯報。
“還有這事?”
李靖鄭重地點點頭。
“確有這事!這事要不是屬下親眼所見,親身經(jīng)歷,也斷不敢相信!”
李世民起身拱手對李靖說道:“世民在此要感謝李兄,要不是李兄及時處置,世民說不定又要遭小人的暗算了。”
李靖連忙起身拱手道:“殿下言重了!殿下被暗算,必然動搖我大唐的根基,引起一場更大的混亂。此事正好讓屬下遇到了,又豈能坐視不管。只不過攘外必先安內(nèi),國內(nèi)內(nèi)亂不止,根基不穩(wěn),又如何能打敗突厥呢?”
李世民聽此話,一拳砸在幾案上,恨恨地說道:“我大唐受突厥的氣太多了,不能徹底消滅它,真是難解我心頭之恨!”
李靖安慰李世民道:“殿下也不必著急,那些貌似強大的跳梁小丑都一一被我們消滅了,徹底打敗突厥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有些事情就要從長遠眼光去看,一時不能強求,所以殿下也不必焦慮。長安是我大唐的國都,是國之根本,國之龍脈所在,屬下也認為千萬不能隨意遷之。屬下以為殿下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要提防江淮地區(qū)叛亂,擾亂大唐。在屬下觀來,東突厥內(nèi)部也并不是鐵板一塊,屬下建議朝廷不妨可以效仿當年隋文帝的一些策略。當年隋文帝就是通過廣施“離間計”而使原來統(tǒng)一的突厥分為東西兩部的。今天我們也可以照原方抓藥,對東突厥以伐謀為主,多施離間之計,使之相互猜疑以便徐徐圖之。”
李世民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了開來,拉著李靖的手笑道:“只要有李兄在身邊,就能對我有很大的幫助。聽了你的一席話,我知道下面該怎么做了?!?p> 李世民說完又嘆了一口氣說道:“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我怎么說都不行。勸,說我想貪功,想總攬兵權(quán);不勸,遷都之事又是動搖國家根本之事,確實又不能不勸。這……這讓我是著實左右為難啊。”
“殿下之忠心,可昭日月,屬下認為陛下遲早會理解的。不管怎樣,殿下的見解和說話的份量還是不同一般的。殿下切不可因陛下一時之誤解而影響了國之大事。只要殿下盡心去做,相信陛下和眾大臣心中還是有一桿秤的。”
李靖見李世民又有些躊躇,便又溫言安慰秦王李世民道。
李世民聽了此話,愁眉頓解。他也懇切地說道:“有李兄在,我們可以在一起說一些知心話。李兄的一席話,讓我心中的愁云頓散,心情好多了?!?p> “殿下過獎了,其實殿下對遷都之事內(nèi)心早有打算。靖只不過只是幫殿下參謀參謀而已,哪里談得上什么幫助呢?!?p> “是嗎?”
“是的!”
“哈哈哈哈!”
兩人說罷互相對望了一眼,皆撫掌大笑了起來。
秦王留李靖在天策府吃了晚飯,李靖又向李世民詳細介紹了此次南征的情況,還特別表揚了蘇定方的表現(xiàn)。他們兩人觥籌交錯,暢敘別情,盡醉方歸。
夜里,長安城已然宵禁了。李世民便讓家人拿天策府的腰牌送李靖回府。
第二天,李世民即在朝堂上反復(fù)陳情,論述遷都的種種弊端。李世民的話,逐漸得到一眾大臣的支持。李淵見李世民說的有理,便也只好暫時放下了遷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