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0 鼓聲雷動
正當(dāng)李靖和李孝恭率唐軍，在江淮地區(qū)與輔公祏的宋軍酣戰(zhàn)之時，李世民與李元吉也率軍正在抗擊東突厥的進攻。他們所率的唐軍與東突厥頡利、突利兩可汗率領(lǐng)的萬名精騎，在豳州(今陜西彬縣)南面的五隴阪相遇。
此時關(guān)中地區(qū)連日霪雨綿綿，地面泥濘不堪。唐軍因連日行軍跋涉已疲憊不堪，再加上糧草運輸被隔斷，戰(zhàn)斗力銳減。將士們吃睡幾乎都是在潮濕泥濘的泥地里，軍中疫病也開始流行。李元吉等許多將領(lǐng)不由得產(chǎn)生了畏戰(zhàn)情緒，都認(rèn)為敵強我弱，不敢出戰(zhàn)。更有些將士提出不如先脫離與突厥軍隊的接觸，等到天氣晴好的時候再與突厥開戰(zhàn)。
李世民心急如焚。
三軍可奪帥，但不能奪志！
一旦士氣沒有了，再強的軍隊也沒用，只不過是一盤散沙而已。何況他們現(xiàn)在面對的，是比初創(chuàng)的大唐還要強大許多的東突厥鐵騎呢。李世民見將士們士氣低落，心中萬分的著急。他一方面艱難地勸導(dǎo)李元吉，一方面努力地鼓舞大家的士氣。
李世民知道，在大唐將士們的心中本身都存在一個畏懼突厥的心理。突厥人善于騎射，國力遠(yuǎn)遠(yuǎn)地強于大唐。此時如果停滯不前或者后撤，必然給突厥軍隊提供了出擊的機會。
士可鼓，不可泄！
士氣一泄，將輸?shù)钠撞涣簦?p> 李世民騎著他的特勒膘，站在紛紛灑灑飄揚的風(fēng)雨中，一任雨水從他金黃色的鎧甲上滴落。他迎著在他面前列隊的大唐將士們緊張而迷朦的目光，大聲地說道：
“我最神勇的大唐英雄們，天下苦突厥久矣！今天，到了我們一雪前恥，建功立業(yè)的時候了！我們的身后，就是我們神圣的大唐國土，就是我們的妻子家園。突厥多番侵?jǐn)_我大唐，已經(jīng)逼得我們退無可退，忍無可忍，到了必須要奮起反擊的時候了！難道我們?nèi)炭次覀兇筇频膰帘煌回实蔫F蹄踐踏，我們的妻子兒女再受突厥胡虜?shù)牧枞瑁课覀儸F(xiàn)在不反擊，更待何時？現(xiàn)在我們困難，其實突厥大軍比我們還要困難！現(xiàn)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突厥的帳篷俱是獸皮縫制，根本不能抵御大雨，肯定會到處漏雨。你們有沒有看到，很多突厥士兵們也跟我們一樣都站在濕地上，身上都被雨水淋濕了。突厥大軍所依仗的，無外乎是其強騎和勁弓耳。現(xiàn)在積水泛濫，地面濕滑，馬不得力。加上受雨浸泡，筋膠俱解，弓不能用。此時的突厥就像是天空折翼之飛鳥，有何可懼的？”
李世民懇切地說道：“將士們，我們雖然也淋在雨中，但我們是防守，大多數(shù)時候是在屋舍中風(fēng)雨不浸，刀槊犀利，以逸待勞，此時不乘，將復(fù)何待!”
“兩軍相遇，勇者勝！我李世民早就抱定了為國捐軀的決心！決戰(zhàn)就在今朝！”
李世民身先士卒的勇氣，誠摯激勵的話語，一點一點的將戰(zhàn)士們積壓在心中的那股對突厥的仇恨激發(fā)出來，一股英雄氣概重又在將士們的心中激蕩。
“勝利！”
“勝利！”
“勝利！”
眾將士齊聲高呼，聲震云霄。聲音傳到突厥營中，聽者皆膽寒。
李元吉不屑地把嘴一撇，嘟噥道：“光靠喊口號有什么用！喊口號能把突厥給嚇退了？”
李世民頗有些失望地朝李元吉望了一眼。他知道現(xiàn)在的李元吉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在洛陽城邊邙山大戰(zhàn)時的李元吉了。那種兄弟相依，合作破敵的時光再也不會有了?，F(xiàn)在他們兩個人雖然同在一個軍中，卻如同死敵一樣。
也許在李元吉的心里面，他可能正巴不得李世民在兩軍陣前死于突厥人的刀下呢。
李世民特別渴望李元吉在這個危急時刻，能給予他十二分的支持。但看著李元吉陰不陰陽不陽的臉色，以及好像事不關(guān)己的那一種介身事外的態(tài)度，讓李世民既心疼他又忌恨他。自從李元吉敗退晉陽以后，他基本上已失去了父皇的寵愛。但他畢竟年齡還小，才十幾歲，有時候犯一些錯誤也難免。所以當(dāng)他看到李元吉在父皇面前不受待見，李世民打內(nèi)心里心疼他。但李世民認(rèn)為他千不該萬不該，不應(yīng)該和太子沆瀣一氣，合起伙來對付自己，更不該在此國家大義面前耍孩子氣。所以李世民的心中，實實地又氣他。見李元吉這么說，李世民只是苦笑了一下。
“四弟，三軍之勢，在于氣也。氣可鼓，不可泄。不喊口號，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能退去突厥大軍？”
“我？”
李元吉把眼一翻，沒好氣地說道：“我能有什么辦法？當(dāng)初是你硬要領(lǐng)兵出征的，你是三軍統(tǒng)帥，怎么破敵，當(dāng)然是你拿主張了！”
李世民也不與李元吉爭辯?，F(xiàn)在他們兄弟二人爭辯，不僅不利于鼓舞士氣，反而會讓將士們認(rèn)為他們主帥不和，從而更加畏戰(zhàn)。他憤怒地把大氅一甩，把長槍一揮，雨水順著槍尖灑出了一個完美的弧線。
“好，今天二哥就讓你見識一下，看二哥是如何在兩軍陣前縱馬馳騁，斬將殺敵的！”
其實李世民也知道，光靠喊口號是沒用的，必須要戰(zhàn)勝敵人才行！于是他獨挑尉遲敬德、秦瓊兩人親率一百名精騎馳往突厥陣前。
“殿下，為什么又偏偏撇下俺老程呢？哪回上陣殺敵，俺老程落在人后的？”
程咬金見尉遲敬德、秦瓊兩人都被點將上陣，唯獨拋下了他，心中老大的不高興。他扯著他的那個大嗓子，喊著、叫著也要隨往。
現(xiàn)在很多將士都生怕與突厥正面交鋒，唯程咬金還喊著、嚷著要上前?？粗欠N樸實、勇猛的神情，李世民的心頭一熱。他還沒說話，秦瓊便先對他笑道：“殿下，屬下剛才還提醒殿下，呆會老程肯定要來鬧。您看，果然不假吧！”
“是啊，這不是小看人嘛！他們兩人去得，俺老程就去不得？”
程咬金聽秦瓊這么一說，馬上瞪起了眼睛，發(fā)起了牢騷來。
“二哥，你就不要在那說風(fēng)涼話了！你們都有肉吃，俺老程連喝湯的份兒都沒有！這算哪門子的事??！要不然你下來，讓俺老程去過過癮！”
“誒，別別別，誰上誰不上，不是你二哥說了算的！我這是殿下點的將，哪能跟你換呢！”
眾人都被他們二人的對話給逗樂了。李世民走過來懇切地對他說道：“程兄，我們?nèi)顺鰮簦步o你一個任務(wù)，你負(fù)責(zé)在后面擂鼓助威?！?p> “擂鼓？擂鼓誰不能擂啊，為啥偏叫俺去擂鼓！”
程咬金不高興了，他猛地一揮手中的長槊，嘟噥著說道：“殿下您看，俺老程手中的長槊可不是那擂鼓的鼓槌。叫俺把這丈八長槊當(dāng)鼓槌去擂鼓，這不是明顯的小瞧人嘛！俺可不干！你們都去沖鋒陷陣，卻叫俺在你們屁股后面擂鼓，那多沒意思！”
李世民笑著說道：“今天的擂鼓與往日不同。今天我們?nèi)酥粠О倜T去迎戰(zhàn)突厥人，就是要提振將士們的士氣。我們有沒有震懾力，靠的就是氣勢！這氣勢從哪來，就從你的鼓聲中來！所以擂鼓要有氣勢，要與我們出擊起到互相呼應(yīng)的作用。將軍若把鼓擂得好的話，還真不亞于有千軍萬馬呢！”
“擂個鼓還能有那么大的作用？”
程咬金還有些懷疑。
“當(dāng)然了！”
李世民接著說道：“不信的話，到時候你等著瞧。只要程兄的鼓擂的好，我一樣給你記功?！?p> “真的？那俺老程可要使勁地擂了？到時鼓擂壞了可不可怪俺老程哦？”
“不怪你，不怪你，擂得好還有功！”
“得嘞，殿下，那您就瞧好吧！”
程咬金這才大喜，命人找來一百面牛皮大鼓。他還特意從軍中挑出膀大腰圓的大漢，來和他一起擂鼓。
“你們一個個可要可勁的擂，一定要擂出氣勢來！”
“那要把鼓擂破了怎么辦？”
“擂破了不怪你，不要像娘們似的，鼓聲比屁聲還??！擂不出氣勢的話，今天誰也沒有飯吃！”
“得嘞，將軍您盡管放心，到時您就瞧好吧！”
程咬金鄭重其事，還和士兵們專門演練了鼓點、節(jié)奏和力度。為了防止鼓面淋雨，還專門命令其他士兵手持防雨布遮擋雨水。百面大鼓，用力敲打起來，“轟隆隆”還真是如同萬鈞雷霆。
一切布置停當(dāng)，李世民才與秦瓊、尉遲敬德兩人率領(lǐng)一百精騎兵來到陣前。雖然此時雨越下越大，但這一百個精騎俱是百里挑一，個個精神飽滿，氣宇軒昂。
他們站在雨中就好像是天兵天將降臨一般！
李世民用槍指著頡利，厲聲喝道：“頡利！當(dāng)初我大唐在晉陽起兵之時，曾與爾等訂立盟約，互不侵犯。我聽說爾等突厥人就像天空翱翔的雄鷹一樣，說出的話像那磐石一樣千年不變，萬年不腐！即使是草原上的最兇惡的豺狼，也知道自己的地盤是有邊界的，從來不會越界去侵犯其它豺狼的領(lǐng)地。爾等本應(yīng)該在草原上縱馬馳騁，我們大唐可從來沒有侵犯過爾等的生活。但爾等卻屢屢支持薛舉、劉武周、劉黑闥等叛逆作亂，擾我大唐。現(xiàn)在爾等又多次犯我大唐的邊境，奪我牲畜，殺我邊民。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為，哪像草原上雄鷹般的英雄所為？”
“哈哈哈哈！你們漢人也配和我們突厥人談草原上展翅高飛的雄鷹，英勇剽悍的豺狼？我們草原上高飛的雄鷹，地上奔跑的豺狼從來都是崇尚實力的。只要有實力，這天下任我們突厥人縱橫馳聘，哪里在乎邊界在哪里？現(xiàn)在我們突厥拔一根毫毛都能砸翻你們大唐，汝還與我談什么信義廉恥？那是你們漢人的一套，可約束不了我們突厥人！”
李世民見頡利騎在馬上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樣子，更加氣憤。他大聲叱問道：“實力？論實力，爾等胡人怎與我大唐相比？我相信可汗也是讀過史書的人，從古至今，但凡歷史上曾犯我中原的人，哪一個有好的下場？當(dāng)年的匈奴何其彪悍神勇，還不是敗在漢朝的衛(wèi)青、霍去病的手中，被遠(yuǎn)逐漠北，從此不敢踏入中原一步！你們是不是也想要這樣的結(jié)局？我大唐乃中原正朔，以德濟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像薛舉、宋金剛、竇建德、王世充之流貌似強大，即使曾得到爾等的資助，結(jié)局又如何？還不過是螳臂擋車，自取滅亡而已！難道爾等也想步他們的后塵？”
頡利原本以為李世民不敢與戰(zhàn)，卻沒想到李世民僅帶一百精騎就敢與他對陣，心中有些疑惑?，F(xiàn)在見李世民說的義正詞嚴(yán)，竟被詰問得瞠目結(jié)舌，半天說不上話來。
此時頡利被李世民責(zé)問得無言以對，只好狡辯道：“我們突厥人向來直爽，哪像你們漢人那般咬文嚼字，呱呱啦啦地說出一大堆話來。我們只相信武力，天下乃有能者居之！我們突厥現(xiàn)在兵強馬壯，國家富強，就應(yīng)該居有天下。你們漢人內(nèi)斗不止，大唐雖已統(tǒng)一天下，但國力疲蔽，怎能與我突厥匹敵？爾等為何還不向我們突厥俯首稱臣？”
李世民突然仰頭哈哈大笑，笑聲洪亮，仿佛能穿云透霧，直達四方。這笑聲里，充滿了對頡利的不屑一顧。
李世民大聲答道：“國力衰竭？突厥該居有天下？哈哈哈哈！我大唐現(xiàn)在擁有四海，國富民強，四方稱臣，萬邦來朝。如今我們國力蒸蒸日上，一日千里，豈是你突厥可比？既然可汗說天下乃有能者居之。有本事的話，我們就來單打獨斗！我僅需率這區(qū)區(qū)一百精騎即可破你突厥大軍！”
李世民說罷將手中長槍一揮，唐軍中瞬時鼓聲震天，如天雷般從天際邊滾滾而來，突然在每個人的面前轟然炸開。又似狂風(fēng)裹挾著洶涌的海潮撞擊著礁巖，騰起萬頃波濤。一股雄悍的氣勢好像從四面八方直逼過來，壓得突厥大軍喘不過氣來。
“殺！”
“殺！”
“殺！”
李世民長槍高舉，鼓聲一響，他便與秦瓊、尉遲敬德率一百名精騎呼喝著前進一步。每擂一通鼓，率軍前進一步，再擂一通鼓，又率軍前進一步。
突厥軍隊一時人心慌慌，不知所措。頡利更是一時不明白李世民的用意，深怕中計，不敢妄動，竟揮師連連后退。
兩軍短兵相接，緊張對壘時，一味的后撤是最損耗士氣的！突厥大軍越退越心悸，越退越驚慌。
李世民有如天將一般，在陣前來回馳騁，紅面黃里的大氅雖然被雨打濕，但是在奔馳時被風(fēng)吹起，仍然“獵獵”有聲。他見突利可汗也在軍中，竟徑直驅(qū)馬奔向突利可汗。
突利見李世民突然裹挾著風(fēng)雨向他沖來，心中大駭，正要撥馬回走。
“突利可汗，請留步！”
李世民突然大聲叫住了他。
“秦……秦王，什么事！”
“突利，你屢隨頡利侵犯我大唐，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既然頡利不敢上前，我李世民欲率一百精騎向你挑戰(zhàn)，爾敢應(yīng)戰(zhàn)否？”
面對李世民義正詞嚴(yán)的大聲叱責(zé)，突利低頭不語。他見頡利不敢上前，他也畏縮不前，對李世民的詰問低頭避而不答。
頡利與突利二人乃是叔侄關(guān)系。始畢可汗去世后，其弟頡利繼位，乃與始畢可汗的兒子突利同掌突厥事務(wù)。兩人向來不和，互有猜忌。這次突厥突然出兵犯唐，突利本來就極不情愿。突利認(rèn)為東突厥如今國勢已大不如前，每況愈下。頡利應(yīng)該做好自己的內(nèi)務(wù)，盡量減少對外用兵。現(xiàn)在周邊的吐谷渾、吐蕃日漸強大，對突厥更是虎視眈眈。所以突利認(rèn)為現(xiàn)在更應(yīng)該與唐修好關(guān)系，以減輕日漸強大的大唐對突厥所帶來的壓力。但頡利執(zhí)意出兵，認(rèn)為與大唐叛軍輔公祏正好南北呼應(yīng)，趁唐軍南北不能兼顧之時攫取更多的利益。
頡利與突利的不和，為李世民提供了一個良好的機會。他正好可以利用他們兩人之間的矛盾，意圖分而化之。
“突利，汝敢應(yīng)戰(zhàn)否？”
面對李世民在風(fēng)雨中依然威武的形象和灼灼逼人的眼神，突利始終不敢作答。面對李世民義正詞嚴(yán)的大聲追問，突利心虛地走到門旗下，終不敢出聲。
唐軍中再次鼓聲雷動，聲震于野。
“殺！”
“殺！”
“殺！”
李世民率領(lǐng)一百精騎，又隨著鼓點，昂首向前，一步步地逼近突利的大軍。突利見唐軍勢盛，不敢單獨應(yīng)戰(zhàn)，乃揮旗示意大軍后退。
唐軍見突厥大軍竟然在自己的百余人的聲威下竟然不敢應(yīng)戰(zhàn)，還匆忙后退，士氣更盛。
“啪！”
“啪！”
“啪！”
“殺！殺！殺！”
唐軍雖然只有一百個精騎，但尉遲敬德、秦瓊等都是“萬人敵”，能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人物。將士們在李世民、尉遲敬德和秦瓊英雄氣概的感召下，個個氣宇軒昂，人人精神抖擻。他們用長矛敲擊著盾牌，發(fā)出整齊的擊打聲，齊聲高喊，匯和著如雷的鼓點，排著整齊的隊形齊步向前。在風(fēng)雨中，這氣勢竟如排山倒海的波濤一般。在突厥人的心中，不啻是神兵天將一般！
李世民見突厥大軍不住后退，便率軍再次向前推進，準(zhǔn)備渡過溝塹。
即使在大雨中，李世民與唐軍仍然英姿颯爽，有如風(fēng)雨中的泰山，有壓頂之勢。尉遲敬德和秦瓊分護左右，像兩座巍然矗立的鐵塔，巋然如山。
那一百名唐軍精神抖擻，一個個如下山的猛虎，似脫籠的豺狼?？v是在草原上馳騁奔突的突厥士兵見到了，也無不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