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最怕的就是吹牛,何況這唐長老還是在再次遇上老虎,有了和劉伯欽的比較之后,這樣做出的判斷。這要是說了就準,那就是在三藏法師心里種下了可靠的種子;但這要是說了卻不準,吹多高,那就要摔多狠,玄奘和尚心里一定會留下這一席話帶來的陰影。
莫說這就是只虎,雙叉嶺劉伯欽以獵人之力,也能拿下,哪怕是古往今來,生撕虎豹的英雄,那也是很多的。可這說到了龍,你孫猴子又見過幾條呢?不就是四海龍王對你客客氣氣么??伤暮}埻鯇嶋H上也就是主事降雨的其中之一的小官兒啊。
更別說什么法天象地的小道,又不能增加實力;變化多端的小術,稍有修行就會的掩樣兒;以至于神通什么的,別說孫猴子只有筋斗云這半個,那五行山的手段至今為止,潑猴也沒服過氣,更不說能知道什么原理,了解人家的層次。
當然,無知者的狂妄,多是天生,畢竟覺得我既然不知道的,那你也未必懂。那孫猴子裁了虎皮裙,吹了吹金箍棒,一路龍門陣過去,路也就好走了,走著走著也就到了一家莊院。卻不料,這怕得孫猴子惡人惡相的老人家,卻正正是個認得孫猴子的。
孫猴子又怎么認得他呢?想那監(jiān)牢看押甚緊,也沒個人去探望他。唯有這老者小時候,曾經山里打柴,這才認得。好在這老者眼清目明,記性還不錯,那猴子方得洗了洗五百多年未曾洗過的身子。
那老者與這舊相識一陣暢聊,卻哪里知道孫猴子的德行。別說是妖,反復無常之輩誰會去看他;哪怕是這家伙天上一路相識的神仙,又有誰會去看呢?天上稱兄道弟,吃喝隨他意的人,從來就沒有覺得這是個可以相交的人,地上見過幾次的妖怪甚至兄弟們,哪個又會以他坐牢為榮。
這等不說,卻知道了小老兒姓陳,論起年歲這陳姓老者一百三十歲了,卻道:“是有,是有。我曾記得祖公公說,此山乃從天降下,就壓了一個神猴。只到如今,你才脫體。我那小時見你,是你頭上有草,臉上有泥,還不怕你。如今臉上無了泥,頭上無了草,卻象瘦了些,腰間又苫了一塊大虎皮,與鬼怪能差多少?”
確實啊,臉本來就不好看,所以強調自己是“美猴王”,再作惡多端,不正是鬼怪么。好道是人家客氣,齋飯招待,針線伺候,洗了澡,喂了馬,次日早走。
這一去,卻是遇到了山賊六人,正是那眼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見欲、身本憂六個名號,不就是色、聲、香、味、法、觸這六塵么!六塵,也就是眼耳鼻舌意觸六欲,也稱六境、六賊、六根。
對,就是六根清凈的六根,只不過從眼耳鼻舌意觸的神經官能來講叫六根,神經官能接觸的事物來說,就是六塵,而神經官能對于事物的辨別能力,那就是六識了。也就是說,對于外界的東西無欲無求了,六根就清凈了。
此來的六賊,正可謂是世間煩惱的根源所化,而關鍵的卻是,這六賊是誰的六根,清凈還是不清凈呢?且看他師徒倆正走多時,忽見路旁唿哨一聲,闖出六個人來,各執(zhí)長槍短劍,利刃強弓,大咤一聲道:“那和尚,那里走!趕早留下馬匹,放下行李,饒你性命過去!”
這話很明顯了,找的就是唐和尚,至于孫猴子,十個人看,十個人也都不覺得這丫是個和尚。
也就是說,這六賊其實正是唐和尚的。和尚不都要六根清凈么?何況人家是金蟬子轉世,十世修行的好人,六根哪里會不清凈呢?
這話其實也對,當你不需要欲望的時候,自然就清凈了;但是當你需要了呢?你不需要錢的時候,那鈔票就是張紙片兒;但是當你需要的時候呢,多少張紙片兒都不夠。現在這唐和尚的六賊到了,那只能證明唐和尚起了六欲。
奇也,三藏法師的修行倒退了么?其實不是,恰恰相反,這證明了陳玄奘的修行更深了。
任何修行,都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金蟬子是如來的二徒弟,其實一直在山間修行,這樣的人,他是沒有經過看山是山的階段的。也就是說,打小就修行的人,他的三觀和一般人不正常。
這很好理解,打小完成義務教育的人和打小不讀書的人,所能看到的東西就不一樣。
而金蟬子投胎,九世修行,其實就是為了完成以前沒有完成的過程,再談更進一步的發(fā)展。而這第十世,三藏法師經歷大起大落,完整的經過了人生的前兩個階段,這再一次“入世”修行,把心思給放在了西去取經上,正是再次生起了欲望。
也就是說,唐和尚其實正處于往第三階段走的方向,只不過剛起步,就遇到了此前從來未曾遇到過的困難。
這六根清凈,是斬一次難道就沒了,這一次的六根可沒那么容易斬掉。正如這六賊,若是沒有孫猴子在場,那這三藏法師豈非困難重重,寸步難行。那么孫猴子能斬掉唐僧的六欲么?
六賊劫道,孫猴子戲之要分其錢財,那凡人的一陣亂打,怎么可能傷的仙人的一根毫毛。于是那孫猴伸手去耳朵里拔出一根繡花針兒,迎風一幌,卻是一條鐵棒,足有碗來粗細,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讓老孫打一棍兒試試手!”唬得這六個賊四散逃走,被他拽開步,團團趕上,一個個盡皆打死。
層次相差太大,數量已然難以彌補。六賊雖然不怕這活雷公,卻也沒有在這潑猴手底下活下去的手段。六賊雖除,可這六根清凈不清凈,是別人說了能算的么?
不能!那猴子剝了衣服,奪了盤纏,卻笑吟吟走將來道:“師父請行,那賊已被老孫剿了。”
孫猴子卻不同,雖然是修行者,但是這家伙失了上輩子的根基,全然憑本能做事,人生的境界還停留在看山是山的水平,只顧得眼前。哪里想得到,那唐和尚生命雖然短暫,見識著實不低,目光也長遠,但是這六欲方起,那習慣性的世外高人一般的作態(tài),已是融入了生活。
于是這唐長老直接罵了開來。道理自然遠高于孫猴子,你這非官非判,能捉卻非要殺,可不僅僅是防衛(wèi)過當。但是孫猴子是什么德行,記吃不記打,渾然是個動物。這本能作怪,又哪里受的了沒有預防措施的唐僧說教。
那才脫困沒半天,卻連做樣兒都再懶得做,直接跑去了九霄云外,回東而去。
唐僧做錯了么?他只是基于做人的準則要求,遵紀守法,不過分迷信武力,沒有妄圖把人間法律抓再自己手了。孫猴子做錯了么?他只是基于做猴子的要求,以怨報怨,貪戀于叢林法則,弱肉強食乃是世間動物的真理。
也許都沒有錯,只不過所站的角度不同,正如牛魔王和蛟魔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