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以來才得以見著親人,竟是以這樣的場景相見,想當初與家人離別去皇宮時是何等的風(fēng)光,禾守玉縱是灑脫大方,也不免有悲從中來的心境。
禾守禮攜妹妹謝過隆恩,接過妹妹從宮中帶回來的輜重,又一一把親人介紹給禾守玉。
“這位是榮兒,你走時,他才三歲!”
“可不是嗎?我那會最舍不得的就是榮兒小可愛了……”禾守玉捧著禾榮的小臉蛋,想起禾榮自出生時就由她一手帶大,直到入宮才依依不舍分別,若是夠幸運,想必自己的孩子也和三年前的禾榮一般大了。
“玉姑姑,玉姑姑,你怎么哭了,是見到侄兒不高興嗎?”禾榮仰起小臉,晶亮的眼睛和粉嘟嘟的小臉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掐上一把。
不過是三年,家人中又冒出許多生分的面孔,一位臉龐豐腴,由侍女攙扶著的女子,肚子微凸,面色蒼白,眼神疑惑,微微抬高的眉梢,似有不屑一顧,禾守玉驚詫,能在這一干人中居首要位置,還被侍女攙扶,“這位莫不是新嫂子?”
禾守玉客氣地詢問道。
那媳婦模樣的女人嘴唇囁嚅了一下,抬眼望了禾守玉一眼,也不吭聲,直白地瞧得禾守玉渾身顫栗。
禾守禮見氣氛尷尬,急忙過來介紹,“守玉妹妹,快快見過你的新嫂子……”
禾守玉福了一福,親密地喊了一聲“嫂嫂”,女人哼了一聲,假兮兮地回了一聲免禮。
原來嫂子姓陳,名海芙,早就聽說有些刻薄,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當初若不是榮兒母親枉死,又恰逢匠師陳海月引薦,禾守禮也不會那么急著迎娶陳海芙。
禾守玉抬眸看著哥哥,那本來玉樹臨風(fēng)的男子,如今看起來竟是單薄了許多,嫂子一個眼神,哥哥居然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哥哥如此,那幼小的榮兒豈不是不堪直視,禾守玉低頭尋找禾榮,那一副孤苦凄楚的小模樣讓她心里硬生生的覺著一絲隱痛。
禾守玉忍不住長嘆一聲,回來了,她禾守玉總算是回到爹娘身邊了,縱是皇宮有多不堪,此時也不過是過眼云煙,屬于她禾守玉的命運,正等著被翻篇。
一大家人圍坐一起,甚是熱鬧,夜深了,房里只剩下最親的至親。母親那張擔憂的面色總在禾守玉面前晃來晃去。
“我兒,回來就好……那莊宗皇帝怎么樣呢?新皇帝沒有為難你吧?我的兒啊,你今后怎么辦呀?”
“怎么辦?禾家莊能餓死她嗎?我說你這人咋回事?這不挺好的嗎?要不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見著玉兒呢!”顯然父親愛女心切。
“咱們禾家什么時候又成了吃不起飯了,我說老爺,你現(xiàn)實點吧,說句不好聽的,咱姑娘是被夫家退貨了呀?”母親無力控訴,只差聲嘶力竭捶胸頓足了。
“那又如何?”父親翻臉,“我看契丹人就沒有漢人這些那些的破規(guī)矩,他們哥死了嫂子還可以嫁弟弟,況且咱家大勢大,玉兒還愁嫁嗎?咱玉兒非封疆大吏以上不嫁?”
嫂子聽見公爹說這話,眼皮不經(jīng)意抬了一下,慵懶卻帶精明的目光緊盯著小姑,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小姑,你還好意思回娘家混吃等死嗎?”
“唉!得早點找人嫁了呀,咱家運不如意,現(xiàn)如今又攤上這么個事,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哪……我們家是大族,那些個勢利小人們都在等著看笑話……”母親搖頭!
“噓!你不要講了,玉兒已經(jīng)很難過了……”
而這番話,竟然是當著禾守玉講的,這讓禾守玉聽了情何以堪?
又是婚事,又是婚事,當初入皇宮,也是因為家里討論婚事讓她心煩,現(xiàn)在再次聽到這樣的議論,禾守玉覺得像無數(shù)只小螞蟻啃噬著她的內(nèi)心。本來當年入宮不情不愿就有些委屈,三年了,父母的觀念仍然沒有絲毫改變!
夜深人靜,獨自面對自己的時候,禾守玉望著漆黑的夜空,竟然滋生了不愿回禾家莊的念頭。
回家,不過是安放了這一尊肉身,而那顆鮮活的內(nèi)心可能從此以后就將沉入一汪死水。然而,不回家就意味著只能流浪嗎?假如認為流浪不好,那契丹、鮮卑、柔然、胡人們的一生又是如何渡過的呢?
禾守玉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何時空氣中寒氣逼人,窗外風(fēng)聲鶴唳、電閃雷鳴,在這秋夏之交的季節(jié),竟然嘩啦啦地下起了少見的瓢潑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