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娘子，你有看見我娘嗎？她看見這邊著火就匆匆跑了出來，到現(xiàn)在都沒回，你有看見她嗎？”
來人正是邵丹霞的獨(dú)女邵楊初，過了今年她就十二了。她的父母將她教得很好，如今已然有了些穩(wěn)重的影子。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涌上了吳晨的心頭。
旁邊的人戶聽了半晌動靜，悄悄的開了一道門縫。
確定外面已經(jīng)安全了，她才大著膽子喊了一聲：“邵家丫頭……你娘……”
她也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事情，如今被小女孩懵懂的看著，當(dāng)時龜縮不出的心卻也羞愧難當(dāng)，不知如何述說。
“你……我當(dāng)時聽見些響動，你娘似乎被那群強(qiáng)盜扔進(jìn)著火的院子里了……你節(jié)哀吧?！?p> 說完不等她們反應(yīng)，啪的一聲將門關(guān)了個嚴(yán)實(shí)，似乎在害怕那群強(qiáng)盜再找上門來。
院子外霎時靜得可怕。
邵楊初半天都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強(qiáng)盜？節(jié)什么哀？我娘就是出來救火而已……”
她想不明白，撲到那緊閉的門上，用力拍打著：“嬸子，你開開門，求求你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求求你！”
然而她的乞求換來的只有一室寂靜。
所有人都閉門塞耳，都對門外的呼喊聲恍若未聞。
顧不上身上的燙傷，吳晨忽然轉(zhuǎn)身跑進(jìn)院子里。她拖著猶如灌了鉛的腿一步一步的挪過去，終于走到了那具尸體前。
她從未直面過死亡，更何況是如此慘狀，如今只能強(qiáng)忍著不適努力辨認(rèn)。
而這時，邵楊初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來，一眼便看見吳晨以及她身前……燒焦得不成模樣的尸體。
邵楊初再不復(fù)剛才那穩(wěn)重的模樣，她瘋魔了一般跑過去一把掀開吳晨。
伸出手在即將觸碰到時又縮回來，最后終于下定決心將那具尸體的衣袖掀開，露出了她前兩天才剛為她帶上的細(xì)銀鐲子。
那是她花一年時間做手工買的一對劣質(zhì)銀鐲，另一只在她爹爹手上。
邵楊初的娘，死了。
她成了沒有娘的孩子了。
“?。。?！”
她抱著她的天，雙眼通紅，一遍一遍的嘶吼，一遍一遍的叫喊，直到精疲力盡，再沒有力氣。
吳晨流著淚緊緊的抱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別碰我！為什么，為什么？我們一家都是老實(shí)本分之人，從未招惹過那些人！一定是你又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如果不是你，我娘親怎么會……怎么會……”
邵楊初說不出口那一個字，仿佛只要她不說就還有希望一般。
吳晨血色褪盡，呆立在原地。
看著瘋魔了一般的邵楊初，吳晨上前一掌劈下，將暈倒的小女孩至于懷中。
她脫下外衫將地上的焦尸蓋住，這才將邵楊初抱起來。
“妻主……”白澤漆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喉結(jié)滾動似有話要說。
吳晨努力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沒事，她現(xiàn)在情緒太過激動，讓她好好的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白澤漆抬手撫上她緊蹙著的眉間：“嗯，我相信妻主。但是我想讓妻主知道，在我面前你無需隱忍，高興便笑，難過了哭也沒什么?！?p> 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打在白榮榮的背上。
“喵~”輕聲細(xì)語的叫聲，仿若安慰。
“我沒事?！眳浅康皖^看了看琉璃一般的貓眼，接受了它的安慰。
她抬頭看向白澤漆：“幫我擦擦吧，現(xiàn)在還不是哭的時候?！?p> 聞言，白澤漆默默抬起衣袖一寸一寸的將眼淚流過的痕跡擦拭干凈。
忽然，他靠近吳晨，輕輕的吻了她的眼瞼。
“走吧?！?p> 吳晨感受著這特別的安慰，心里總算好受了些。
如果不是懷里還抱著個人，她真想撲進(jìn)他的懷里，將所有的悲傷憤怒都宣泄出來。
出來時，白澤漆背著邵楊初吳晨包著被外衫包裹住的邵丹霞，白榮榮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后。
兩人并肩而行，無視兩旁門戶內(nèi)的窺探，徑直朝邵家走去。
顧及著楊氏，吳晨并沒有把邵丹霞抱進(jìn)屋，而是妥善的放在了門口。
楊氏見女兒走著出去背著回來，大驚失色，連連問到怎么回事？
讓楊氏引著到了邵楊初的房間，將她安置好，而后徑直跪下，朝楊氏砰砰砰的磕了幾個頭。
白澤漆見此，想了想，挨著吳晨跪了下來。
“你們這是干什么，快起來?！?p> “楊叔，對不起……嬸子她……去了！”吳晨低著頭，不敢看楊氏的眼睛。
楊氏腳一軟，退倒在床柱旁。
“去……去哪里了？什么時候回來？”
“嬸子她，死了。”
楊氏終于支撐不住，順著柱子坐在地上。
“楊叔，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找出兇手，為嬸子報仇！”
“她在哪兒？”楊氏打斷吳晨：“帶我去見她吧?！?p> 她怕楊氏看了受不?。骸皸钍?，嬸子被那群強(qiáng)盜……”
不等吳晨說完，白澤漆便打斷她：“妻主，帶他去吧。”
“有些事總要面對的，逃不過?！?p> 吳晨默然，起身在前為楊氏領(lǐng)路。
“嬸子，就在門外?！?p> 楊氏的手抵著門青筋突起，努力壓抑著悲痛，終于下定決心推門出去。
明明只是短短幾步，他卻像跨過了一條寬闊的流沙河，幾乎溺死其中。
看著被外衫包裹住的尸體，楊氏跪倒在地。他的眼眶一陣陣地發(fā)疼，卻流不出一滴淚。
他努力將邵丹霞抱起，吳晨想要幫他，他也不讓，護(hù)食一般的將人緊緊護(hù)在自己的胸前。
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不管如何吃力都不曾把人放下。
“妻主，我們回家了?！?p> 此時，邵楊初沖出來，幫著父親將母親迎回家，
父女兩相顧無言。
將母親安置好，邵楊初一把將父親保?。骸暗?，我以后一定會加倍對你好。”
連著母親的那份愛加倍給您。
楊氏緊緊抱著一夕間長大的女兒，終于發(fā)泄地哭了出來。仿佛悶在衣襟中悲痛就會隔上一層，不至于猶如切膚。
邵楊初胸口滾燙，一半是父親的淚，一半是咽下的血。
……
當(dāng)天，邵家掛上了白帆。
因?yàn)閰浅考业姆孔右呀?jīng)燒沒了，楊氏便做主讓他們暫時住在邵家，就是當(dāng)初白澤漆待過的那間客房。
停靈期間，吳晨兩人一直沉默地做著事，她把之前掙的錢都拿了出來，為邵丹霞買了口柏木棺材，找了風(fēng)水先生尋塊寶地，請了誦經(jīng)和尚。
晚上守靈時，她會做些夜宵看著他們吃下。
邵楊初本來是拒絕的，只是被楊氏制止了，她也再沒說什么，只冷眼看著他們做這一切。
即使三天后啟靈，兩人戴著孝送別，她也只是當(dāng)他們不存在。
“邵家的，節(jié)哀啊，你可一定要保證身體，你要是再垮了讓你這小女兒怎么辦啊？”
“是啊，是啊。”
“那些殺千刀的土匪一定會遭報應(yīng)的！你別太傷心了……”
“就是，就是，惡人自有天收！”
……
當(dāng)初閉門不出的左鄰右舍，如今苦口婆心的安慰著這家才失去支柱的苦命遺孀，施舍著自己的慈悲心腸。
仿佛當(dāng)初冷漠的將人拒之門外的——
不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