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閣內(nèi)，翎千霜仍像之前一樣，安靜的躺在榻上，不同的是，她的血衣已被換下，臉上也微微有了些暖色，如今的一襲白衣倒是與這輕舞的素色窗幔交相輝映，顯得尤為憐人。
一陣微風(fēng)輕撫，翎千霜的眼睛動了動，微微睜開，窗外的光有些刺眼，她禁不住用手輕擋了一下。
“醒了？感覺怎么樣？”晨旭看到翎千霜終于轉(zhuǎn)醒，著實是松了一口氣，要是今日再不醒，他們就功虧一簣了。
“師叔？我?guī)煾改?？?p> “虧你還惦記著你師父，也不要知道人家惦記不惦記你。師兄剛才聽到凌云殿出了問題，下去處理了，托我來照看著你?！?p> 晨旭是滿肚子怨言，早知道還是要跑這一趟，就不麻煩秋錦東專門來送一趟藥了，還害得自己寶貝徒弟被他那不近人情的師兄潑了一盆冷水，愣是到現(xiàn)在也沒見著人。
“哦，謝謝師叔?！濒崆床灰?，本來欣喜的以為慕?jīng)銮寰驮谒纳磉叄麚?dān)心著她，但是聽到晨旭這樣一說，心不禁沉入了谷底。
或許，對他而言，自己真的不重要吧，只是清虛師尊強(qiáng)加給他的一個負(fù)累而已。
她不知怎的，竟有些委屈，可是卻哭不出來了，因為她的眼淚，早已為了慕?jīng)銮逍闹凶钪氐纳n生而流干了！而她自己，在他心中，卻什么也不是。
“我的筋脈？”
“已經(jīng)治好了，畢竟本尊的醫(yī)術(shù)在仙界之內(nèi)還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背啃褚荒樀靡猓热荒?jīng)銮鍖ｉT囑咐自己不要告訴翎千霜他借用歸元柷為她療傷的事，那也就只好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來了，師兄，對不住了。
翎千霜感應(yīng)著晨旭的氣息，確定他的位置，沖他微微笑了一下。
看到這凄慘一笑，晨旭的心中卻是有些心疼的，畢竟相處了這么久，要說沒有感情那絕對是假的。
這樣一個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樣的力量，能支撐著她一次次地做出這樣的犧牲？他始終想不明白。
“對了，差點忘了，這是療傷玉露，你將它服下，有助于你身體恢復(fù)?！背啃衲闷鹗诌叺哪莻€白瓷瓶，遞到翎千霜手邊。瓶內(nèi)還浮著一小片青竹葉，倒是有幾分素凈雅致，并無任何不妥之處。
翎千霜接過瓷瓶，毫不猶豫地一飲而下。
興許是說了這許久的話，晨旭看著翎千霜面露疲憊之色，便扶她躺下，自己到房外等著慕?jīng)銮寤貋?，這才好交差。
“尊上，請等一等！”白軒言看著慕?jīng)銮遄叱鲩L留殿，趕忙追了上來，他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怎么了？”
“尊上，帝君傳召，我?guī)煾钢滥俣瓤?，便先行出發(fā)了?！?p> “知道了，你去凌云殿找啟晗，讓她上碧霄閣照顧霜兒?！?p> “是，弟子告退?！?p> 既然是帝君傳召，想必是為了蘇念寒的事，此行怕是要耗上幾日了。
翎千霜現(xiàn)在正是危險期，讓晨旭守著他，固然保險，但始終是男女有別，在生活上一些事也多有不便。為了周全些，還是再找個女孩來幫著晨旭，倒也方便。
慕?jīng)銮咫m然很反感別的女子踏入碧霄閣，但為今之計，也只有啟晗值得信任了。
慕?jīng)銮灞鞠胗鶆Χ撸蝗幌氲搅耸裁?，生生停下腳下的動作，從墟鼎中取出云水笛，加強(qiáng)了碧霄閣的蒼穹結(jié)界，這才趕往九重天。
“旻尊，姐姐怎么樣了？”
啟晗聽到慕?jīng)銮逶试S她上碧霄閣照顧翎千霜的消息，別提有多高興了，抱著白軒言晃了半天，這才急急忙忙趕來碧霄閣。只可憐白軒言被她搖得暈頭轉(zhuǎn)向，到現(xiàn)在都還找不到北。
“啟晗？你怎么來了？”晨旭剛喝了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這年頭，在這碧霄閣上，女人都可以隨便出入了？
“尊上和元尊去了九重天，說是會耽擱幾日，讓我上來照顧姐姐。”啟晗一心只想著翎千霜，對晨旭的疑惑也是三兩句就解決了，目光里面滿是急切和擔(dān)心。
“就在里面，你進(jìn)去吧，她剛睡著，輕一些。”
晨旭環(huán)視著整個碧霄閣，差點笑出聲。這里三層外三層的蒼穹結(jié)界，怕是就算那夜阡塵親自出馬，也絕對打不開。回頭再看一看房內(nèi)正在昏睡著的翎千霜，嘴角的弧度瞬間就消失了。
師兄啊，這丫頭跟著你，究竟是福還是禍呢？你自己的心，你真的能看清么？
晨旭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他也不知道，他今天的疏忽大意，竟會導(dǎo)致了明天的血濺碧霄……
次日，鋆鑾殿。
“霽華，去把其他四殿的掌事弟子叫來，我有事交代?！饼R昃才剛剛下了永靖閣，便開始著手處理門中事務(wù)。
他成仙時也不過三四十歲的樣貌，如今竟平添了幾根白發(fā)，委實是勞累過度的征兆。
“知道了，師父?！膘V華這些年跟在齊昃身邊，一點一滴地看著他變老。成仙之人的樣貌本是不會改變的，可門中事務(wù)又太過繁瑣，尊上一人打理不來，又交給師父處理。
這一來二去的，細(xì)碎瑣事也來叨擾，自家?guī)煾负喼笔呛薏坏盟约壕褪莻€木樁，能天天立在鋆鑾殿里，不會感到勞累。
“弟子拜見司尊！”不出一會兒功夫，金木水火土五殿掌事弟子紛紛齊聚鋆鑾殿，等候指令。
“長留疫氣雖消，但也給本派重創(chuàng)，弟子傷亡無數(shù)，損失慘重。所以我打算下月起招收一批新弟子，具體事宜就交給你們五個去安排吧，到時將名冊交給涼清過目即可?！?p> “司尊，對新弟子的招收可有資質(zhì)要求？”瓊?cè)A殿是損失最慘重的一殿，土系弟子已經(jīng)所剩不足五百人，瀟鷺對這次新弟子的招收，自然是上心多了。
“沒有硬性要求，不論仙資極高者或是凡胎肉體者，只要本性純良，心思澄明，能通過考驗即可?！?p> “弟子領(lǐng)命?！?p> 從長留殿飛出的五個身影，黃綠白紅青，宛若一道五彩流光向長留山的五個方向分散，每一個方向，天空中都閃耀著屬于本系的一片光芒。
金黃璀璨，碧綠無暇，素白純凈，火紅熾熱，靛青柔和。這五色光芒，守護(hù)著五座殿，守護(hù)者長留山，守護(hù)著整個仙界，守護(hù)著蒼生大地，千年萬年……
碧霄閣。
“師父…”翎千霜仍在睡夢中，她的唇動了動，喃喃叫著師父。
“姐姐，你安心睡吧，我在這兒守著呢?！眴㈥咸嫠戳艘幢唤牵粗o皺的額頭，有些心疼，但并未發(fā)覺有絲毫不對。
翎千霜全身冰冷，極寒之氣順著內(nèi)力在流失，房間內(nèi)漸漸覆上了一層冰霜，溫度驟然下降，就連案臺上的燭火都生生熄滅了。
“糟了，姐姐？姐姐！”啟晗拼命搖著翎千霜，這突如其來的危險向她們逼近，啟晗能想到唯一的辦法就是喚醒翎千霜。
“怎么了？”晨旭聽到啟晗的叫喊，急忙闖入房間，差點被眼前這一幕震了心魂。
這又是什么情況？這丫頭怎么這么多災(zāi)多難的？！
“啟晗，趕快去九重天找尊上和元尊，這兒交給我?！?p> “那你當(dāng)心！”啟晗幾乎是瞬時化為一道綠光沖了出去，看得晨旭目瞪口呆。
翎千霜體內(nèi)真氣暴走，在她的夢境中，一邊是極寒之氣，另一邊是極其熾熱的一股陌生的力量，這兩股強(qiáng)大的力量撕扯著她，痛不欲生。
她的身體一次次被極寒之氣冰封，又一遍遍被那股赤焰融化。烈火灼燒著她的皮膚，一股燒焦的氣味遍布全身，她叫喊求救，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一個人回應(yīng)她。
“師父，師父…救我…”翎千霜的嘴唇一張一閉，晨旭在一旁看得是心急如焚。
因為有極寒之氣的阻隔，他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就連想為她輸些內(nèi)力抑制她體內(nèi)暴走的真氣都做不到。不過看她的樣子，應(yīng)該是中毒了，到底是什么呢？
夢境中，原本纏繞在翎千霜周身的極寒之氣已經(jīng)消耗殆盡，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熾熱的烈火灼燒。
疼痛蔓延在她一寸一寸的肌膚之上，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生靈涂炭的世界，她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甚至除了自己身上的肉被燒焦的氣味，她嗅不到任何一絲人的氣息。
這么久了，師父都沒來救她，難道，真的不要她了嗎……
“你覺得，慕?jīng)銮鍟粋€廢物做徒弟嗎？丫頭，醒醒吧，別傻了?！币冠鋲m嫵媚的聲音在整個虛空的夢境中回蕩，如同女鬼呻吟般，顯得尤為驚悚恐怖。
翎千霜恍若被什么力量托住，身邊的烈焰火海已經(jīng)消失，但是自己幾乎被燒焦的氣味仍然揮之不去，令她自己都覺得極其惡心。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不會歸順于我。”
“白日做夢！”
“嗬，小丫頭膽子挺大，不過小心哦，我會讓你生不如死?！?p>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只要你乖乖把《六界全書》和掌門宮羽給我，我不會對你干什么?！?p> “休！想！”翎千霜起身就跑，雖然每跑一步，渾身的痛感都令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但是，她就算拼了這條命，也決不能出賣蜀山和師尊！
“跑吧，跑吧，你跑不出去的，哈哈哈……”
夜阡塵恐怖的聲音仍舊在黑暗中回蕩，每一聲奸笑都伴隨著腐血的氣味，翎千霜止不住地作嘔。她拼命跑啊，跑啊，但是前路沒有絲毫光明可循。
師父，你到底在哪兒啊……
晨旭愣是廢了三成功力，才沖破了極寒之氣的束縛，來到翎千霜什么為她把脈。
他本就深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就算把一根繡花針放在中間，也一定不會掉下來。
沒有幾秒，他的手指突然從翎千霜的手腕上彈開，一臉驚魂未定，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表情。
入魔散？這可如何是好……
“千霜，醒醒，想辦法從夢境里出來，不然你會沒命的！”晨旭極力晃著翎千霜，就像在晃一根木頭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晨旭無計可施，他只能盡量延緩毒發(fā)，輸些內(nèi)力，抑制她體內(nèi)暴走的真氣?，F(xiàn)在，只能靠啟晗尋回慕?jīng)銮辶恕?p> “啟晗，出什么事了，你這么著急干什么？”瀟鷺剛落腳凌云殿，準(zhǔn)備同沄沛商量招收新弟子的事，就看見啟晗火急火燎地從碧霄閣沖下來，臉上還掛著淚痕。
“姐姐出事了，我要去九重天找尊上，先走了?！眴㈥蟻聿患按罾頌t鷺，匆匆離去。
瀟鷺聽到翎千霜出事，心里一緊，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找到個感興趣的人，可不能就這么沒了。一時著急，他竟忘了規(guī)矩，徑直沖上了碧霄閣。
“旻尊，這是怎么了？”
“她中毒了?！?p> “什么毒？”
還不等晨旭說出來，翎千霜的眼睛突然睜開，紅光一閃，竟掙開晨旭真氣的束縛，跳下床榻，靈犀劍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握在手中。
“糟了…”晨旭眼看著自己的努力功虧一簣，到底還是讓她入了魔。
“入魔散？旻尊，我有入魔散的解藥??！”瀟鷺急急忙忙從墟鼎中取出解藥遞給晨旭。
“沒用了，現(xiàn)在誰也近不了她的身。”晨旭握著手中的解藥，接連嘆氣。
翎千霜仰天長嘯，她還殘存一絲理智，強(qiáng)迫著自己不要離開碧霄閣。一旦沖出碧霄閣，長留弟子怕是就要死于她的手中了，她決不能這么做！
翎千霜半跪在地上，喘著粗氣，她竭力讓自己的心念不被夜阡塵控制，霎時間，頭痛欲裂。
“你是六界內(nèi)最強(qiáng)的人，去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就能為你師尊報仇了…”夜阡塵在夢境中，努力想要控制翎千霜。
“不，不！要報仇也是找陰羅殿，停下，快停下！”翎千霜雙手抱著頭，整個人蜷縮在地上。
晨旭和瀟鷺看在眼里，解藥就在手里，但是他們根本沒有能力送到她的嘴里，只得留她一人忍受這非人的痛苦折磨，何其殘忍？！
“乖，你要聽話，沖出去，殺了他們…”夜阡塵換了一種更能魅惑人心的聲音，整個夢境中似乎都洋溢著陣陣花香，醉人心……
“殺了他們？”
“對，殺了他們，去啊，去吧……”
殺了他們，殺……
翎千霜的目光有些呆滯，行尸走肉般邁著步子，握著靈犀劍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眼看著就要御劍沖下碧霄閣，卻忽然間一道白光彈入翎千霜的腦海，她的神識清明了許多。
不，不對！不能殺！不能下去！
翎千霜更加握緊了手中的靈犀劍，不能下去，決不能下去！翎千霜，清醒一些，不可以那樣做！
她默念清心咒，一遍遍在心中警戒自己，決不可以被夜阡塵控制。就算是死，也不能淪為陰羅殿的傀儡，犯下滔天大錯！
“師父，對不起了！”
翎千霜舉起靈犀劍，一劍刺入自己的心臟，鮮紅的血液滴滴滑落，染紅了碧霄閣的每寸土地。
翎千霜手中的靈犀劍依舊光芒不減，貫穿了翎千霜的前胸，發(fā)出一聲悲痛的劍鳴。
“千霜！”
“霜兒！”
與此同時，慕?jīng)銮鍎倓偮涞?，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徒弟在自己眼前自我了結(jié)。
蒼天，她翎千霜捫心自問，在世十六載，沒有對不起蒼生大地一分一毫，究竟為何，要這樣懲罰她？！
慕?jīng)銮逅惨频紧崆砼?，狠下心，閉眼不看，拔出靈犀劍，血濺長空，染紅了慕?jīng)銮逡簧戆滓?。他無暇顧及，趕忙將翎千霜打橫抱起，送回房間。
眾人無不自驚，這樣一個丫頭，哪里來得這莫大的勇氣和意志，在最危險的關(guān)頭選擇自我了結(jié)？
包括瀟鷺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留守在翎千霜的房外，生怕再出現(xiàn)任何差錯，她經(jīng)受不起了??！
碧霄閣內(nèi)，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只留下了那一灘鮮紅刺眼的血液，滋養(yǎng)著院中的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