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陸家事多，早上送走了要去念書的孩子和上工的男人們，李氏與覃氏只匆匆收拾了一下，也要出門。
約好了今日覃家分家，請了李氏去當個中人，做個見證，自然是不能去得遲了，卻沒成想一出門就碰上了向氏的阿帕。
他背了一個碩大的背簍，佝僂著腰站在角門邊，似乎是想上去叫門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模樣，李氏婆媳倆出來，他甚至還縮了縮身子往后讓了一下，要不是李氏眼尖，還真沒有認出來。
忙將向氏阿帕請了進去，李氏婆媳倆卻也不好再耽擱，急匆匆地走了。
雖說家里男人們不在，好歹來的也是親戚，陳氏心里雖說有些驚詫，但也沒有避而不見，一面叫人去請向氏母女過來，一面請向氏的阿帕在待客的小廳里頭落座。
這不是向氏的阿帕第一次進來陸家了，可還是覺得哪里都不適應，似乎一進這個院子連呼吸都要放輕一些，哪里肯坐？陳氏勸了好幾句，他也只肯將背簍卸下來，自己卻不肯落座，非要站著。弄得陳氏一個做小輩兒的也不敢落座，陪著干站。
好在片刻功夫，向氏母女三個就抱著明珠過來了。
三弟妹的父親實在是太過小心客氣，實在叫人輕松不起來，陳氏覺著這比招待東主老爺還累一些，忙跟向氏說了一聲匆匆撤了。
瞧見向氏懷里的明珠，老阿帕喜笑顏開，上前伸手想要抱，卻又覺得自己一路走來滿身塵土，咧嘴笑了笑，不由把手放下在襟前擦了擦，偷偷背在了背后。只問：“小明珠好些了沒有？”
向氏忙把明珠的病癥、患病的情況簡單說了說，明珠躺在向氏懷里，卻把帕普的動作瞧得清楚，忙朝著他伸出了手。
這下向阿帕可是喜笑顏開，卻退了兩步，只伸長了脖子盯著明珠，擺擺手說：“不抱，我臟?！?p> 想到他一早走進城來，只怕路上沾了不少塵土，向氏也有些猶豫，明珠卻固執(zhí)地朝他伸出手，嘴里還“啊，啊”地叫喚。老人的善意和歡喜她還記得呢，明珠也喜歡這位外祖父，他的手又大又暖，被他抱著，再舒服不過了。
孩子喜歡自家阿帕，向氏歡喜還來不及。尤其明珠病了幾日，從未像這會兒一般有精神，當下也顧不得塵土什么的，向氏把明珠往向阿帕面前一送，語氣強硬地道：“你抱就是，沒看見明珠一直伸著手哇？”
向阿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看著向氏不自覺地彎了腰，試探著說：“那，那我真抱了?！?p> 向氏一把就將明珠塞進了向阿帕懷里，氣不打一處來。
阿帕老是這樣，哪怕給別人幫了忙，反倒像是欠了人家的。這抱會兒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偏他小心翼翼。
氣著氣著忽然又有些傷心感慨，自家的阿帕阿捏啊，都是軟性兒的人，不管碰上什么事都這樣軟綿綿的，可要怎么才好喲！往年自己沒出嫁，還能在家里幫襯著，現(xiàn)如今幺妹和向方年幼，新進門的弟妹又是個懶的，這日子他們要怎么過？
真是愁死人了！
向阿帕可一點也不愁，小心翼翼地接了明珠攏在懷里，先是用臉貼了貼小孫女的臉蛋，又把孩子舉到眼前仔仔細細看了又看，這在緊緊抱在懷里，一邊拍一邊哄：“帕普的小明珠喲，就是山尖尖上的嬌嫩的花兒，風莫刮她，雨莫淋她，帕帕嘛媽護著她，順順當當就長大啦！”
他說的話音調古怪，帶著奇異的韻律，除了“帕普”和“明珠”兩個詞，其它的明珠其實都沒有聽懂?？蛇@并不妨礙她看見老人眼中深切的關心和擔憂，心里暖呼呼的。
向氏讓向阿帕去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他卻堅決不肯，一家人只好就在待客的小廳里頭坐下了。
一家人坐著閑話家常，向幺妹就開始翻檢向阿帕帶來的背簍，一邊看，一邊擠兌阿帕：“帶這么些艾草來干什么？你莫不是把家里的搬光了吧？”
聞言，向氏和阿捏扭頭看去，果然瞧見幺妹從那個大得不像話的背簍里取出好多干枯的艾草，有些都已經發(fā)黑了。
土人的方子，孩子要是身上長了瘡疔疹蘚，又或是發(fā)熱不退，用陳年的艾草煮來洗澡就好了。這個向氏倒是知道，可沒想到阿帕把家里的陳年艾草都拿來了，正準備嗔怪，幺妹又從背簍里捉出來兩只母雞，最下頭則是用麩皮墊了好些雞蛋。幺妹取出來一一數(shù)過，不多不少五十三個，不由嘆氣：“阿帕把家里所有的雞蛋和兩只小母雞都拿來了?！?p> 說罷就瞪阿帕：“您想什么啊！這雞還沒開始下蛋呢！”
向阿帕縮了縮脖子，抱緊明珠轉過身子不看她們母女三人，那模樣，和昨日向阿捏做來的動作一模一樣，惹得向氏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她干脆也不跟阿帕阿捏說了，直接指揮幺妹：“雞蛋算了，就留下吧，總歸是帕普心疼我們小明珠，幺妹，你把艾草分一分，我留一半，剩下的還是帶回去，家里不能一點也不留。母雞先捉到廚房后頭的空地上養(yǎng)著，等你們回去的時候一起帶回去?！?p> 向阿帕聽見，忙扭過頭說：“留下，留下，給明珠補補身子。”
向氏把眼一瞪：“她還小呢！哪里吃得動雞？就是雞蛋，也還吃不得呢！”
向阿帕搖頭：“你吃一樣?！?p> 向氏嘆了口氣，看了眼旁邊點頭附和的阿捏，輕言細語地道：“您就別管了，我這里有，婆婆隔三差五就要單給我燉一只雞來吃，每天早上都有雞蛋，我夠吃的。您還是帶回去吧，這小母雞都還沒開始下蛋，殺了多可惜啊！”
幺妹也說：“就是，您把家里的雞啊，蛋啊都拿走了，叫大嫂知道了，又要鬧騰呢！”
向阿帕沒做聲，他今天早上起來捉雞、撿蛋的時候，趙氏都還沒起床哩，哪里會知道呢？
可他就沒想過，這些東西都是擺在屋里的，趙氏又哪里會不知道。這會兒正在葉子壩發(fā)脾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