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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壩向家的院壩里,趙氏披頭散發(fā),正坐在壩子中間嚎啕大哭,她一面拍著大腿,一面歇斯底里地喊著:“欺負(fù)人啊!向家也太欺負(fù)人了啊!”
向方抱著頭遠(yuǎn)遠(yuǎn)蹲在屋檐下,衣襟大敞,顯然之前趙氏已經(jīng)跟他鬧過一場了。旁邊零星站了幾個鄉(xiāng)鄰,手里提著工具,都是往坡上去做活,路過向家聽見鬧得歡來看熱鬧的。雖說不太聽得懂趙氏在哭鬧什么內(nèi)容,但這樣的情形實(shí)在少見得很,畢竟土人的婦女都彪悍得很,一言不合就會動手跟男人打架,少有這般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
村長爬上坡就瞧見這樣一幅畫面,氣得嘴里胡亂罵了兩句,走過去一腳踢在向方身上,用土話罵他:“大樹老了小樹也長起來了,你阿帕阿捏不在,你就不管事了?”
他沒敢用大勁,連踢了兩腳卻把向方踢醒了一般。向方也不抱頭了,轉(zhuǎn)身抱住了村長的腿:“阿大阿大,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啊!”
倒也不用他多說,趙氏瞧見村長來了,翻身一骨碌爬起來抹了抹臉:“村長來了,你可得給我做主??!”
村長揮手驅(qū)散了瞧熱鬧的鄉(xiāng)鄰,自己拖了把椅子出來坐在檐下,冷著臉憋著生硬的漢話說:“兩口子就是山上的藤子和樹子,扯也扯不脫的,有甚話不能好好講,非要又哭又鬧的,好看???好聽???”
向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摸索著把衣襟扯起來,看了眼旁邊披頭散發(fā)的趙氏。她哪里還有一點(diǎn)小姑娘的甜美,渾身臟兮兮的,臉上也是白一道黑一道,瞪起眼睛的時候,比城里收藥的販子還要兇。
村長話音剛落,趙氏“呸”了一聲恨恨道:“我怕啥?我有啥不能說的?!你看看這個屋里,還有我站腳的地方嗎?大姐生個孩子,送個祝米就把家底掏空了一大半,昨日說什么小東西病了,今天就把家里雞都捉去了,雞蛋也都弄走了。一個死丫頭片子,算什么人物了,還要一家人挖干凈了捧著她不成???!”
她連說帶喊的,唾沫星子直飛。村長不適應(yīng)地偏了偏頭,問向方:“你說!”
向方低聲道:“昨兒三郎來把阿捏幺妹他們都接去了,說是明珠病了?!?p> 這件事村長知道,昨天陸家來接人的馬車依舊是停在他家屋場的,晚上他家婆娘還念叨了幾句,打算把坡上苞谷草薅完了,也去看看外孫、外孫女的。
向方接著說:“夜了阿帕不放心,大概今天趕早就把雞子捉了,也進(jìn)城去了。”
向方說完也不知道再怎么說了,村長聽著也覺得沒什么,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后面的話,便問:“嗯,然后呢?”
向方搖了搖頭,看了眼旁邊的趙氏:“早上她就鬧了。”他實(shí)在是莫名其妙地很,一大早還沒醒,趙氏就跑進(jìn)來把他搖起來說雞都不見了。他唬了一跳,爬起來一看,雞圈里的雞確實(shí)都沒了,但是打掃得干干凈凈的,旁邊的麩殼袋子也空了一半,估計是阿帕不放心,帶著雞子進(jìn)城去看小明珠了。他告訴了趙氏,趙氏便沖他嚷嚷了起來,他想說話又插不上嘴,一開口趙氏就扯著他哭,然后就是村長上來瞧見的模樣。
趙氏一聽,眼圈兒又紅了,當(dāng)著村長的面強(qiáng)忍住了沒罵,只是哭訴:“阿大,我就是氣不過啊,哪家有這樣的規(guī)矩,掏空了家底給出了嫁的姑娘做臉?大姐在那陸家頓頓吃香喝辣,何曾就少了這幾只雞幾個蛋不成?偏要一大早就要偷了去送,這日子我真是沒法過??!”
“沒法過就不過了!”村長瞪了眼直接把趙氏的哭聲打斷了,他站起來一揮手,指著身后的屋子怒道:“這個屋里一草一木,都是向家人肩挑背扛做起來的,你腳下站的這地,壘壩子的條石,都是向家人一手一腳從山里打回來的,莫說幾個雞子,他就是把這個屋拆給陸家送去,哪個敢多句嘴?官府都不敢管呢!”
又說向方:“你兩個要是過不下去,趁早跟你阿帕分家,以后叫你阿帕阿捏跟跟向明過就是,少了胡蘿卜還整不攏酒了?!”
說完村長背著手就走,嘴里小聲嘀咕著:“還是秀才家的姑娘,什么玩意兒!”
音量雖不高,但趙氏聽得清清楚楚,一時臉上又是紅,又是白,搖晃了兩下身子坐到在地上,掩著臉真情實(shí)意地哭了起來。
向方也聽見了,瞧著媳婦坐在地上哭,心里亂糟糟地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嘟囔了一聲:“上坡去了!”逃也似的拖著鋤頭跑走了。
趙氏目瞪口呆,不知為何心里一片酸澀,眼淚跟著就下來了。她一邊抹了眼淚,一邊收拾了收拾,打算回娘家去。
陸家這頭倒是其樂融融。向氏把自家父母領(lǐng)到了三房住的小院兒,向阿帕不肯進(jìn)屋,向氏便叫幫工的小丫頭拿了椅子來,一家人坐在并不寬敞的院壩里聊天。
明珠到底是病了一場,又是嬰兒,瞌睡比成人多一些,躺在向阿帕懷里,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向阿帕這會兒也沒那么緊張了,穩(wěn)穩(wěn)地托著懷中的嬰孩,向氏要接了放回屋里去,他也不肯。還是被向氏低聲說了兩句,才笑呵呵地把明珠放到了向氏懷里。
午時沒到,陸保富便急忙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