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別永年
厲水瑤盯著祝春曉,發(fā)現(xiàn)他早已不是初見時無憂無慮的少年,眉眼間不知何時爬上了一絲無法消弭的哀愁,呼應(yīng)著他心中苦楚。
他依舊一身白衣,可是已不再纖塵不染,而是像暮靄輕籠般霧沉沉的,一如他的心境。
“曉哥哥,你要走了?”
“是的……我沒有辦法繼續(xù)留在這里了,一草一木皆是她的影子,難免讓人觸景傷情。況且,我離開了,對于我和她來說,都是好事?!?p> “嗯嗯,我明白?!?p> 厲水瑤不希望他走,想他留在宣州,留在自己身邊,可是挽留的話她始終沒有說出口。
或者,她可以跟他一起走?可是她有什么資格跟他走呢?她又不是他的誰。
最后,她只能說了一句“曉哥哥,一路順風(fēng)”,然后滿懷不舍地目送他登車遠(yuǎn)去……
晚風(fēng)輕輕卷起馬車珠簾,露出他玉琢般無暇側(cè)顏,他無聲地笑著與她道別,那便是他們此生最后一次相見的畫面。
如果她知道,這一別便是永遠(yuǎn),她定不會這般輕易地讓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
如果當(dāng)時她開口挽留,他是不是會選擇留下,他的命運(yùn)又是否會發(fā)生改變?可惜,這一切都無從得知。
人生無法重來,遺憾如影隨形。
榴花滿懷憂慮地看著厲水瑤,害怕祝春曉之死會給她帶來太大的打擊。
可是,這一會兒,厲水瑤竟然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反而安慰榴花道:“不要擔(dān)心,我沒事,曉哥哥失蹤的這幾年,我想象過各種可能,當(dāng)然……也想過他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我本不愿這樣想,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仍遍尋不得時,我不得不承認(rèn)……這種可能性很大,我便如溫水煮青蛙般,時時活在它可能降臨的恐懼與哀傷之中,當(dāng)它有一天真的來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可以冷靜地接受了。
姐姐去世之后,我時常擔(dān)心她在九泉之下會感到孤單,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曉哥哥已經(jīng)先一步等她去了,他們倆……終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們應(yīng)該感到高興才對!”
厲水瑤說著,艱難地?cái)D出一絲微笑,卻也掩不住眼中泛起的淚光……
榴花不知道小姐是否真的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淡然,可她無計(jì)可施,只能選擇相信。
第二日,發(fā)生了一件破天荒的事兒,協(xié)助云凈師太管事的明禮在得知厲水瑤采藥劃傷了腿之后,竟然允許她休息兩日,她手里的活兒,其中一小部分被分?jǐn)偨o了其他人,一大部分則由明禮自己承擔(dān)了。
榴花聽到這個消息,覺得十分驚訝,直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厲水瑤卻十分淡定,因?yàn)樗芮宄@一行為背后的原因。
明禮是在向她示好,并提醒她信守承諾,幫自己隱瞞偷食葷腥之事。既然她主動示好,厲水瑤也就坦然接受之。
她本想趁這個機(jī)會好好休息一下,可是才在房中待了半日便坐不住了,一個人待著太容易胡思亂想了,還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她拖著傷腿,緩慢地挪動著,為了盡量避開人群,她故意向寺內(nèi)人跡罕至之處走去。
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方院子門口,依稀聽到有悠揚(yáng)的琵琶聲從院子里傳出來,她駐足聆聽了片刻,終于被琵琶聲吸引,朝著院內(nèi)走去。
一踏進(jìn)院子,她便看見一位約摸四五十歲、面容和藹的師太坐在房間門口大榕樹下彈奏琵琶,她格外專注,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走近了。
一曲彈罷,她抬起頭,終于發(fā)現(xiàn)了站在不遠(yuǎn)處的厲水瑤,知道她是被琵琶聲吸引而來,便站了起來,對她頷首示意,后微笑著邀請她同坐品茶。
厲水瑤看到她,便覺得十分親近,又被她的琵琶曲所感染,于是沒有拒絕,坐下來同她聊起了天。
她了解到對方的法號名叫“濟(jì)元”,在這半月庵中已經(jīng)生活十多年了。
“濟(jì)元師太,您的琵琶彈得可真好,這是什么曲子,以前竟從未聽過,聽了只覺心情格外平靜、舒暢?!?p> “這是普庵咒,曲調(diào)模擬自然之聲,聆聽者仿佛進(jìn)入一片清凈虛空,拋卻所有雜念,身心都?xì)w于寧靜。我夫君在世時,遇到煩心事,便喜歡聽我彈奏普庵咒,可以讓他暫時忘卻煩惱,獲得片刻的安寧。”
厲水瑤聽她無意間提起夫妻相處的溫馨日常,覺得十分羨慕,便說:“您和您相公之間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對方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說道:“算是吧,我們曾有過很多快樂的時光,但……也有不堪的回憶。我曾經(jīng)追求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惜這終究是我的幻想,我從始至終都不是他唯一的妻子?!?p> 厲水瑤聽了有些吃驚,她本以為自己會聽到一段神仙眷侶般的故事,沒想到劇情急轉(zhuǎn)直下,變成了一地雞毛。
濟(jì)元師太注意到厲水瑤面上表情的異樣,突然回過神說:“抱歉,我不該第一次見面就對你說這些,可能是我太久沒有和人聊天了,這嘴就跟沒把門似的,什么話都往外竄了。我也的確是一見到你就覺得親近,所以忍不住多說了些,希望你不要見怪?!?p> “濟(jì)元師太,您不必介懷,您愿意將自己的故事講給我聽,說明信任于我,我高興都還來不及,怎么會見怪?
我表情有異,只是因?yàn)槲夷赣H也曾處于這樣的境遇,她不是我父親唯一的妻子,也被迫與他人分享夫君的愛。
我雖沒見過她,也沒跟她說過話,但是從您的講述中,我似乎對她更了解了幾分,明白了她的不易與惆悵。
不好意思,我扯得有些遠(yuǎn)了,我也是一看到您便覺得格外親近,才會不自覺說了這許多?!?p> 厲水瑤看對方面色緩和,笑意盈面,便繼續(xù)說道:“既然……我與您這般投緣,以后您要是覺得在這庵中寂寞,無人傾訴,我便抽空過來看您,陪您聊天可好?”
濟(jì)元聽了,喜笑顏開,兩人又聊了些琵琶樂理、梵音曲調(diào),覺得十分投契,萬分暢快,不禁奉對方為知音、忘年之交。
可惜,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兩人只能依依惜別,并約定好了下次再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