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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諷世前后說部白蛇全傳

飛缽

寓言諷世前后說部白蛇全傳 文水秋 4212 2021-08-05 18:58:41

  卻說白娘娘算定今日午時,災難臨身,出于仙官之手,所以糾纏夫君,在旁陪伴。只要挨過了午時,就可脫免此災。當下兜兜搭搭,從牙床上抽身起來,時已不早了。夫妻下床后,小青送進臉水,仙官過來要洗,卻被娘娘阻住,嫌他自己洗臉不干凈,親手替他慢慢洗好,無非捱延時刻罷了。又替他梳頭發(fā),扎網(wǎng)圈,戴上頭巾。耽耽擱擱,等到頭已梳好,早膳到了,雙雙同坐吃了一餐。飯畢,又叫仙官在妝臺邊坐了,“看我梳妝”。許仙道:“我一定要下去幫幫姊丈了。鄰舍朋友都要來賀喜,我理當在廳堂上接待他們?yōu)槭??!蹦锬锏溃骸敖袢蘸簼M月,要算吉期。稍停一刻,我和你一同穿衣下樓?!痹S仙道:“我去一去就來,好么?”娘娘道:“平時做妻的百依百順。我這幾句話,你也聽從了我罷!”許仙道:“娘子既然執(zhí)意如此,我就不去更衣。”身子在方凳上坐下,靠近妝臺,看娘娘十指尖尖,解開了頭繩,弄散了頭發(fā),拿起一只木梳,理著青絲。其實是很容易梳通的,他卻左梳也不通,右梳也不通;或是梳通這一面,又亂了那一面,原是有意如此。暗想已是已牌時候,只須挨過午時三刻,就算有什么風浪,也不妨事了。

  娘娘正思想間,外面卻來了一個催命的活無常。你道是那一個?就是東樓上的丫頭秀琴叫聲“許相公”,說道:“對門金家要贖押頭,

  紋銀店里夥計,說是相公經(jīng)手的。因為他死了娘,所以這樣要緊哩!”許仙道:“娘子,你可聽見么?金家的押包,是我鎖在柜中的。他們又死了人,要緊得很。這便怎樣呢?”此時娘娘聽了,心里想想看,死了人實在要緊的,贖這錠銀子,應當早些交還才是。算算這個惡時辰,也相差得有限了,難道我放了他下去,就要死的?也有的不信,偏要與陰陽強一強,試一試看!況且人有好心,天必從之;或者轉禍為福,也未可知。轉定念頭,方說道:“既如此,我的頭也梳好快了,你去贖還了他,就來同我下樓。”這一來,娘娘真正軟心腸,還道存了好心,自有好報。那知軟了一軟,立見災殃!這也是劫數(shù)使然,避不掉的!一來被黑魚精無知妄動,累及他受罪;二來法海雖成佛果,尚未忘吞丹宿怨??催^第一回“仙蹤”的,便能理會得到。原書縱不寫明,我卻要略述幾句,點出此中眉目。不然,法海明知他奉金母之命,下山報恩的,何必苦苦追求,硬要來募化檀香,把許仙騙上金山,釀成他“水漫”一重極大的罪案呢?

  數(shù)言表過。仍說許仙聽娘子肯放他出外,他就來到廳上。見許多客人坐著,大家都起身拜揖,連稱“恭喜恭喜!”許仙道:“各位請坐!我去檢還了押包,進來奉陪?!碑斚碌搅说曛校蜒喊鼨z還金姓,就此轉身入內。肚里一想,省得與鄰友們兜搭,耽延了時刻,故此不走中堂,卻后西邊穿進去。經(jīng)過回廓,想不到那個法海禪師迎面走來,念一聲“阿彌陀佛”,便說:“許仙你向那里去?”許仙好生驚詫,問道:“和尚,你從何處來的?”法海道:“我是空中來的?!痹S仙道:“來此做什么?”法海道:“老實對你說,今天特來收鎮(zhèn)你妻子白妖?!痹S仙忙道:“我家娘子好好是人,何嘗是妖怪呢?”法海道:“你休得執(zhí)迷不悟!前夜可會見夢中的光景么?”許仙道:“夢寐難憑。就是妖魔吃我下去,我也情愿的,與你什么冤仇,這般苦苦的作對?快些出去,誰要你來多管!”這兩句,確實是許仙的良心話,并不是迷戀話,和那前番兩樣,所以后來還有人原諒他的。

  當時許仙這樣說,要想一溜煙逃進去,竟被法海走上前來,一把扯住,發(fā)怒道:“許仙,你難道忘了金山之事么?如今你隨我這里來!”不容許仙自己作主,怒沖沖扯了他就走。嚇得許仙魂飛膽落,好似忤逆子見了雷公,意欲脫身,那里能夠!雙眉緊皺,臉漲通紅,竟被法海拖到廳堂上面。眾鄰友等見了,互相猜測,不知為了甚么緣故。有幾個開口問道:“許大爺,這個化緣和尚,是那里來的?”許仙道:“這和尚不是來化緣的,他是從金山寺里到此。因為前番在鎮(zhèn)江時,與我會過,今日到來,是要捉拿我家房內美貌娘子的呀!”眾鄰友聽了,齊聲怒罵道:“放他娘的屁!和尚只有偷女人、騙女人、拐女人,決沒有捉女人的道理!先打他兩個嘴巴,拍拍醒他的魂靈,然后大家動手,打他一個死!”法海連忙說道:“眾位居士,不要發(fā)怒。只因那許仙的妻子,是一條白蛇,千年修煉變化人形。老僧今日特來收鎮(zhèn)此妖,但要許仙親自動手。若過了今日午時,他就要逃走了。”眾人道:“你這個和尚,只怕是個癡子!別人家的婦女,這樣風風月月,標標致致,能能干干,齊齊整整,道道地地,一位美貌女娘娘,說什么是個妖精!簡直在那里放屁呢!不要信他,我們把這個賊禿打死了罷!”法海道:“眾位暫請息怒,有所不知。許仙妻子實是蛇妖,我有二個金體,就叫許仙拿進房中,在他頭上罩了,立見分明了。倘若不能收拿,聽憑眾位處置便了?!北娙硕颊f:“這句話倒也不差。想必這一個小小體孟,怎能裝得下一個人?分明是胡言亂語,當不得真的。就拿進去罩一罩,打什么緊呢?”許仙卻總是不肯進去。法海連連催促:“休得延挨錯過了午時,快去收罩此妖!”眾人又在旁邊七張八嘴。弄得許仙疑疑惑惑,胸無主宰,手里雖拿著法海給他的缽盂,身子卻是不走。

  這個當兒,當?shù)霉湃擞袃删湓?,叫做:“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倘或此時有個人來阻擋,再挨過三刻,到了未時,這缽盂就拿不動了,結也解了。那知數(shù)已注定,偏偏來了一個白虎星官。你道是那一個?就是他的姊丈陳彪。見許仙遲疑不決,便道:“仙官,你怎么這等癡呆,各位之言,一些不差。你就拿進去罩他一罩,也不害事。如果真是蛇妖,拿了去也罷;若不是精怪,自然把這和尚處治,豈不兩全其美么?”許仙聽了這話,仍是疑惑不定:“難道我妻真是妖怪不成?我且休要懊惱,且看他的法力,究竟高也不高。只求沒有風波,就好辦他個妖言惑眾之罪,不但眾人幫打,要送官究治,打斷他的腿條!”一頭想,一頭走,放輕腳步上樓。

  走到房門跟首,見娘娘還坐在妝臺畔,兩把青絲分披左右,仍未梳好。他原不過借此延捱罷了,暗想:這個時候,怎么官人還不上樓?”所以停了手,呆呆等候,那里知道后面有人來了!仙官站立在房門外,手里托著這個缽孟,要想與娘子說明此事。不料那作怪的缽兒,口中透出一道金光,呼的一響,說時遲,那時快,對定了娘娘頭,落將下來。娘娘此刻魂不附體,大叫一聲:“不好了!”一交跌倒。缽孟罩住頭上,猶如泰山壓頂,腹內好比亂箭攢心,周身發(fā)抖,遍體酥麻,小腳在樓板上和擂鼓一般。兩只眼睛看定了許仙,慘聲說道:“阿呀官人,痛死我了噓!”許仙道:“我原不肯拿進來。都是鄰友們說不妨事的,我竟一時疑惑,拿上樓來。本要與娘子說明,想不到這個東西,見了娘子,就飛將起來,連我說也說不及,拿也拿不牢了,煞是作怪。且待我扶你起身,與你取了下來就是了?!碑敿催^來扶起娘娘,用力推扳,全然不動,和那生根鐵鑄相似。娘娘道:“我知道你今日,又要被人哄騙,因此不許你下樓。我只道禍福惟人自召,誰知死生有命,數(shù)總難逃!但如今頭上疼痛難熬,怎生是好?”許仙見此光景,也明白他是個妖精,便道:“你既然是靈蛇變化人形,平日應該與我說出根由,我自然不上他人的當了,決不害你受這樣痛苦的?!蹦锬锏溃骸澳隳抢镏肋@緣故呢?不是我不肯吐露真情,卻因說了出來,猶恐嚇壞了你。你在前歲端陽,親眼見過,我實是峨嵋山上一條蟒蛇,知你是個膽小的人,不說明白,尚且害怕,何況說破根苗呢?我原為報恩起見,找尋萬里,才得與你結為夫婦。豈知劫數(shù)臨頭,頃刻間便要拆散鴛鴦了。我此時還是人形,再停一刻,只怕免不得出乖露丑了?!闭f罷呼痛不止。

  這個作怪的缽盂,慢慢的合下,已及雙眉。娘娘沒法,只得跪下哀求道:“佛爺既要收妖,也待我夫妻分別幾句,永訣一番。還望慈悲為本,暫緩片時!”又叫許仙代為一求。許仙道:“我想娘子也有法的,怎么脫不下來?”娘娘道:“你不知佛法無邊,我雖有法,也難逃生。這事原來我不好,前在江中斗法,水漫金山,害及生靈萬萬,果然罪犯天條。我也算過陰陽,原知有難,早想遠走高飛。只待孩兒滿月,便要歸山。怎奈罪孽已深,無可幸免。我死本不足惜,只可憐魚水恩情,叫我如何舍得你啊!”許仙道:“我也舍不得你呢!”娘娘道:“丟不下未滿一月的孩兒,可知道做娘的今日歸西!還望你把這孩兒,托付姑娘撫養(yǎng)。我做的衣服,共有兩箱,夢蛟可以穿到七歲,好叫他將來知道我的手跡。還有一說:我看你平常日子,身上衣單,不知寒冷,腹中飯少,不知饑餓,帶著幾分孩子氣,怎能夠獨掌門楣!我死之后,你須要續(xù)娶一位賢德妻子才好?!痹S仙道:“這是我再也不娶的。天下婦女,那有娘子這般賢德!阿呀,我好心痛呀!”夫妻抱定,號淘大哭。古人有兩句詩道:“世上萬般愁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悲傷之際驚動了床上的夢蛟兒,喔哇喔哇的啼哭起來。這也是天性相關,不期然而然的。娘娘聽了,更是凄慘。要想過去喂一口乳,怎奈頭重難移,不能舉步。許仙道:“你丟不下孩兒,待我抱來與你看看?!本偷酱策叡鸸俟?,忍不住流下眼淚,雙手遞給妻子。娘娘叫一聲“親兒夢蛟,做娘的要與你分別了!”那官官本來停止了哭,一聽得這句話,他又哭將起來。娘娘抱到胸前喂乳,官官實在乖巧,一雙小眼睛對定娘娘只管哭,把乳頭吐了出來,一定不要吃。娘娘見官官這般光景,越發(fā)心疼,加上了十分苦楚,說道:“兒呀,你長大起來,須要學得成人,做娘的死在陰司,也是瞑目的!”說到傷心處,越看越難過,忙叫仙官抱去,放在床上。又囑咐道:“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處飛。如今我大難已到,身死之后,勸你休把我想念。也是我紅顏薄命,前生注定的。倘然你思念妻子,損壞了身軀,我在陰司也覺不安。此時你要看我,請再看看,頃刻間便要身喪黃泉了!”許仙慘不成聲的答道:“娘子死了,我也不愿獨生,倒不如和你同死了罷!”這時候,雙雙哭倒在樓頭,我書中卻要說到小青了。

  小青因為官官今日滿月之期,廳堂上要款待賀喜的親朋,備辦酒肴,所以一早就到廚房下,充當廚司,端整肴饌。切的切,燒的燒,烹的烹,炒的炒,忙碌得不得開交,卻未曾一步上樓。忽聽得外面跑來一個丫環(huán),叫聲“青姐,不好了!”小青忙問:“秀妹妹何事驚慌?”秀琴道:“我方才走到廳堂廊下,只見當中坐一個和尚,聽說拿了缽孟,要收你家娘娘。眾客人你一言,我一語,弄得許相公疑惑不定,毫無主張,拿著缽盂上樓去了。我有些不信,也到西樓去看看,竟被我看見了,害我嚇殺!阿呀,真真不好了,夫妻雙雙跪倒,啼啼哭哭,一只黃金色的缽盂,罩在娘娘頭上,面漲通紅,頭發(fā)披散,合到了眉毛邊。青姐姐快些去看看嚏!”小青一聽,大吃一驚,好比雷轟頭頂,急忙忙奔出廚房。

  是否先上樓去見娘娘,要許仙為難,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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