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能不擔心?”孫吳氏扶了扶翠綠色的抹額,“你四弟這一去……是為了孫家,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那西蠻子又是好戰(zhàn)、善戰(zhàn)之徒,你四弟那個性格……在戰(zhàn)場上也討不了什么好……”
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眼角深刻的魚尾紋中,夾雜著心中裝不下的憂心,“我昨夜還做噩夢,見你四弟滿身是血的站在我床邊,期期艾艾的叫‘祖母’……”
那悲慘的可憐兒樣,她現(xiàn)在回想都心有余悸,眼皮子亂跳。
“祖母,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孫心芳站到她身后,雙手輕柔的按摩她微微有些凹陷的太陽穴,“四弟身上有我們?yōu)樗髞淼钠桨残盼铮鹱娑茏屗陜椿?、遇難成祥的!”
臭小子看見這堆東西特別嫌棄,可臨走的時候,還是讓屋里的丫頭每個都掛在了脖子上?
“唉!”
孫吳氏知道,無論自己怎么擔心,也無法改變什么,只能每逢初一、十五讓人備下厚厚的香火,到大相國寺求佛祖庇佑她是小孫子能平安歸來。
“祖母,昨日收到的消息……您看了嗎?”
孫心芳問的小心翼翼,接到消息的時候,她也嚇了一跳,只是這消息也是戶部官員送來的猜測,未必是真。
更何況古往今來,圣心向來難測,誰知道會不會是白祿鼎想借著孫家的通天財富,把“權(quán)戶部侍郎”前面那個“權(quán)”字去掉?
“我看了!”孫吳氏瞟了一眼自家孫女,便知她內(nèi)心想的是什么,搖頭笑了一笑,“白祿鼎若不是因為當初資歷太淺,暫時做了權(quán)戶部侍郎,你以為,孫家能攀得上這個自以為清貴的讀書人?”
“清貴?”孫心芳不屑的撇撇嘴,“那些清貴的讀書人……哪個手底下是干凈的?我看吶……清倒是不清,貴可是真金白銀的貴啊!”
“你這皮猴兒……嘴下最是不饒人!”孫吳氏被孫女逗的展顏一笑,“不管怎么樣,他算是我孫家在六部中官位最高的關(guān)系戶,以后這些話……莫要說了!”
讓有心人聽見,傳到白祿鼎耳朵里,只怕日后人家銀子照收,坑兒也不會給孫家少挖……
“祖母……”孫心芳面露遲疑的看著她,“我們真的要按照他說的做嗎?這也只是一個猜測……為了這樣一個猜測,讓我們損失一半家財……是不是太過了?”
“唉!”孫吳氏伸手拍了拍孫女的手背,“去把你父親、母親、幾個弟弟、你官人……都叫過來,老婆子我有話要說!”
“是!”
孫心芳聽見這話,便知祖母心里已有了主意,轉(zhuǎn)身去請父母,并吩咐下人叫她官人、三個弟弟……來老夫人這有事相商。
當一家人齊聚在孫吳氏的房里,按長幼尊卑落座,見她還在閉目養(yǎng)神,便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孫家的當家人在二十年前就換成了孫誠,也就是孫博義的父親,孫吳氏連內(nèi)宅的掌家權(quán)也不要,直接甩給了兒媳婦,沒事兒看花、遛鳥、逛逛勾欄瓦舍……小日子過的很是愜意。
可一旦當孫家遇見生死存亡的大事,她便如同睡醒了的猛虎,雷霆手段、殺伐果決,打的對手再無翻身之地,亦如當年的皇商—吳家,生生被她逼的滿門抄斬。
這種旨意當然是官家下達,但這背后一步步將吳家逼到這個地步的人……自然是孫吳氏!
這件事后,外人皆傳她心狠手辣,連遠祖的本家下手也如此黑絕,可從吳家抬出來那一箱箱富可敵國的金銀珠寶,有些人又覺得他們死的不冤。
不管外面?zhèn)鞒墒裁礃觾?,孫氏看似平穩(wěn)的度過了這次危機,已經(jīng)一躍成為天禧無人能及的商業(yè)巨頭,而這只讓眾多同行瑟瑟發(fā)抖的母老虎,又開始悄無聲息的打起盹來。
可只要猛虎不死,便沒有人再敢上前造次……當然!這個沒有人當中不包括天禧至高無上的當家人!
當初從兒子手中接過這封沒有署名的信件,她便知道……他們孫氏弄不好就要走吳家的老路!
孫氏旗下的所有產(chǎn)業(yè),都是她一點點建立起來的,都是她的心肝血肉,可若是不舍去些血肉,只怕連骨頭都會被人碾碎了。
讓他們家嫡系里面必須出一個人去當兵,就已經(jīng)算得上是很明顯的警告之意了。
所以,她當天就讓人給兵部郎中—于魏送了銀子,多謝他及時從中周轉(zhuǎn),不然,家里一下子出去兩個嫡系的男丁,只怕她這把年紀的老婆子也會受不住,大病一場的。
孫吳氏緩緩的張開眼睛,掃過屋里的眾人,見他們將脊背挺的更直,頗為滿意的緩慢眨了兩下眼睛,“……都來了!”
“回母親!”孫誠拱手行禮,“兒子、孫子、孫女婿……皆已到齊,憑您吩咐!”
母親今日上身穿的是銀杏松針對襟兒黛金薄棉衣,下身靛青亮絲緞馬面裙,頭上綰了個尊頂髻,頭發(fā)被梳的板板整整兒,沒有留一絲多余的發(fā)絲在外面飄蕩。
云鬢正中帶著純金鏤空孔雀雜寶盛,側(cè)面點綴兩只小孔雀開屏垂珠鈿兒,耳上掛著金鑲玉的耳珰,保養(yǎng)得當?shù)氖州p拄著臉頰,露出手臂上藍天暖玉的翡翠鐲子。
這一身富貴、精神的打扮,更突顯了母親今日的略頹的神色,讓他心中那根兒弦兒更加緊繃……每次孫家遭逢大難,母親就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憑我吩咐?”孫吳氏正了正身子,環(huán)視了下方一眾小輩,淡淡的開口,“我若要散去一般家財,你們也憑我吩咐?”
“為什么?”
所有人聽見都虎了一跳,只有孔高飛先叫了出來,他是孫吳氏的上門孫女婿,孫心芳的官人。
當初上京趕考,他家境貧寒,為了能拿到行文彰顯自己的才學(xué)聲名,去借了高利貸來找人疏通關(guān)系。
后來,還未開考,高利貸便上門討要,為了不影響自己考試,便求到了有一面之緣的孫家管事,希望他能幫自己提上一提,以便得到孫家資助。
沒想到,他見到了傳說中的孫老太太,簡單的說,孫家可以替他還錢,但也是有條件的。
一、若揭榜后,他能名列一甲,那么這筆錢,權(quán)且當做與他結(jié)個善緣;
二、若是他不能考中一甲,那么他就要以身抵債,入贅她孫家,且不得有小妾、通房、外室等,也不得和離,只有她孫家休棄他,沒有他休棄孫家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