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里歐布好酒肴,溫了甜酒,是周湘蕓從頭說起,道那劍圣圖滿本是赫斯曼王儲阿布拉罕世子,他借兩國戰(zhàn)亂,混入災(zāi)民隊(duì)伍,經(jīng)由開通的中立領(lǐng)地潛入該隱朝,隱姓埋名,鉆研阿卡賈巴刀劍術(shù),年紀(jì)輕輕已然是功成名就,在整片大陸之上是鮮有敵手。經(jīng)人引薦,入了該隱宮廷做侍衛(wèi),又一步一步爬到劍術(shù)教習(xí)之位,宮中侍衛(wèi)親兵無不由他親自訓(xùn)練。
周湘蕓道:“郡主且細(xì)想來,其時二王均被擊殺,如若不然,他貴為王儲世子,若是阿布拉罕占得天時地利人和,繼承王位,他便是王子,今時今日,坐在赫斯曼帝都王座之上的,很可能就是他圖滿了。換做是郡主,可能屈居敵人屋檐之下,做一輩子的奴才么?”
艾兒暗自思忖道,假若上師所言為真,那確是不可能的,莫說是不可能了,弒父之仇在身,他還不殺光該隱上上下下所有王宮貴胄以泄私憤?可他不僅沒有動手,更是做了教習(xí),把自己的本事傳授給了仇人,這是什么道理?
刻利烏斯也道:“這事實(shí)在是匪夷所思,如若他當(dāng)真是赫斯曼王室一族,身世怎可能不被發(fā)覺?”周湘蕓道:“我料定他在朝中必有內(nèi)應(yīng)。”艾兒悶上一口酒,滿不樂意的道:“上師又是怎么得知這種機(jī)密之事的?我?guī)煾改敲创笊裢?,他要是想瞞,瞞了一輩子了,怎么現(xiàn)在才露出馬腳?”周湘蕓道:“不錯,你師父他確是有兩下子,也是夠有耐心的,瞞了這許多年,卻不想老馬失前蹄,被我這無甚大神通的人瞧見了?!卑瑑郝牫鰜磉@是周湘蕓借著自嘲來揶揄她,她便把臉一扭,賭氣似的閉上眼睛了??汤麨跛箚査溃骸懊米?,你這是怎么了?”艾兒道:“我沒怎么,酒吃多了說胡話,我就不說話啦。”
周湘蕓自然不會和艾兒置氣,刻利烏斯朝她做個無奈的表情,周湘蕓自然也心領(lǐng)神會。她與艾兒相處的時日比刻利烏斯與艾兒相處的時日還要多了許多,實(shí)在是了解這位小郡主的脾氣。她接著道:“我本以為他不過是尋常阿卡賈巴人,練就一身好本事罷了。卻不想那日在城外練氣,偶見一只老鷹追捕一只鴿子,我一鏢射出去,把那老鷹射下來了,可那鴿子也早給老鷹咬斷了咽喉一命嗚呼,這事巧就巧在鴿子腳上偏偏綁著密信,那信中用的是古阿卡賈巴文,字跡剛勁有力,我哪里讀得懂呢?”說著,她從懷中取出一只女孩子小指那么長短粗細(xì)的小木筒,從中又投出一卷密函來交給眾人觀看。眾人看了一圈,誰都不認(rèn)識上面寫的是什么,皮辛埡顯得甚是遺憾,她道:“若是老爺在,他定然讀得懂?!笨汤麨跛沟溃骸皼]想到父親還有這本是?!?p> 密函傳到艾兒手里,艾兒假意不愿去看,卻是偷偷斜眼瞧了幾眼,此時她心里已然有了答案,這密函上的字跡別人不曉得,她卻不可能不認(rèn)得,那正是她師父圖滿的字跡。她想道,這又沒什么,我?guī)煾父送ㄐ乓彩怯械摹O氲竭@里,她便沒說出來。
周湘蕓道:“內(nèi)容暫且不說,我偷偷托人查了這信,是咱們公主太傅道,此文是古阿卡賈巴的佘拓文,現(xiàn)下早已不通用了,唯有赫斯曼的貴族從小便必須要精通此文,但被律條禁止使用,須得在國家危難,傳遞軍事密函,家國大計(jì)不可被人讀通之文案時才可使用。我想,這事非同小可,但又不便太多人得知,于是按下不表,免得打草驚蛇,伺機(jī)尋找密函之主。也是咱們公主太傅替我譯了此函,大意是時機(jī)即將成熟,屆時一舉改朝換代,光復(fù)赫斯曼,命某人不可妄動,潛心蟄伏,無有落款。不久,我在同一處守株待兔,又捉到一只信鴿,信鴿腳上照例一通密函,無有落款,內(nèi)容不盡相同,實(shí)在是令人費(fèi)解?!?p> 周湘蕓喝了口酒,開始用吃食,艾兒雖看著甚是不屑,實(shí)則心里焦急萬分,見大家都各自沉思,她忍不住催道:“上師說話怎么不說完!”周湘蕓含笑道:“好故事總要有懸念?!?p> 推杯換盞,幾輪酒菜過后,周湘蕓才道:“那信鴿上毫無蹤跡可尋,唯獨(dú)一點(diǎn)……”艾兒跟道:“哪一點(diǎn)?”周湘蕓道:“香?!卑瑑河謫枺骸跋??哪個香?什么香?”周湘蕓道:“那鴿子身上有淡淡的零陵香的味兒……這乃是一種香料,咱們該隱朝無人用這種香,倒是我們中原國人常用,還有便是阿卡賈巴人用。此等香料在中原國已是價(jià)格高昂,我聽聞赫斯曼皇室男子素來喜愛此香,女子卻不喜。此香雖然香氣高貴清冽,卻可使女子不孕。赫斯曼皇室男子愛用此香驅(qū)蟲辟邪,我該隱朝內(nèi)唯有一位用這香的男子,那便是……”
艾兒仰天一嘆,站起身來,言道:“行啦,就是我?guī)煾?。我?guī)煾赣孟戕刮葑樱@我知道?!敝芟媸|頷首道:“香氣不甚濃郁,卻隱隱暗含,看來鴿子已然飛了一段距離,卻并不太遠(yuǎn),追根溯源,按照距離來看,這鴿子多半是圖滿養(yǎng)的。我后來又細(xì)心留意……”
艾兒不等周湘蕓說完便接起話頭說道:“我?guī)煾葛B(yǎng)鴿子,他住所后院里有一大籠鴿子,他說那都是他的好朋友,我只當(dāng)是他喜歡鴿子,不想他養(yǎng)鴿子竟是為了這等居心叵測的事,我真是瞎了眼,認(rèn)賊作父,我認(rèn)他當(dāng)師父,我…….我,我這,上師!你廢了我武功罷!”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驚站起,勸她使不得,艾兒越說越委屈,她心想,我跟師父學(xué)了那么多功夫,不想這些都是要害自己人的功夫,我沒臉活了,沒臉面對長姐,她伸手就要自廢筋骨,一拳打出,要取自己的手筋。周湘蕓眼疾手快,右手掌心推出,切開了艾兒的拳頭,刻利烏斯也搶上一步,扣住艾兒的腕子,將她順勢拉進(jìn)懷里。這時,周湘蕓道:“郡主,天下兵器神功皆無高低對錯之分,用的人好,那就是一門好功夫,用的人不好,那就是一門爛功夫。同樣的功夫,心系蒼生,胸襟廣大之人,用了那就是……萬民之福,而若是心術(shù)不正之人用了,那就是……”
周湘蕓想起了過往,她在劍宗之中修習(xí)醫(yī)術(shù),為的是制毒害命??伤??他給門中弟子診治,給窮苦之人診治,給周湘蕓診治,偏偏從未用過那本事去害過一個人。
刻利烏斯道:“妹子,上師這話說到點(diǎn)子上了,妹子你這本事雖是圖滿教的,但怎么用可全憑妹子你一人定奪,你,你可要想仔細(xì)了。你沒了功夫,那我一家獨(dú)大,以后我犯錯了,你怎么收拾我?”
幾經(jīng)勸說,艾兒才斷了自廢武功這個念頭,呆呆坐在椅子上,一杯又一杯的喝酒,不住的回想著自己與圖滿練功的場景。圖滿一招一式的把刀劍術(shù)教給她,怎么用刀,怎么用劍,敵人從左攻來,如何抵擋,敵人要拿下盤,怎么退敵。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這些功夫的確都是好的,精妙至上的,圖滿師父若是一心要顛覆該隱,為何要做該隱王室的教習(xí)呢?她將這問題拋給周湘蕓,周湘蕓卻以一個問題回她,她道:“郡主也是習(xí)武之人,郡主想想,他此舉何為?”
有頃,刻利烏斯與艾兒同聲答道:“是了!”兩人相視一笑,刻利烏斯道:“妹子先說?!卑瑑盒Φ溃骸拔蚁朊靼琢?,咱們該隱朝的兵士們都修習(xí)我?guī)煾傅墓Ψ?,他日打起來了,沒人比我?guī)煾父宄撾[兵士的弱點(diǎn)在哪里,師父這招可真是妙極……呀呀呸,師父真一肚子壞水兒,他壞透啦!”
幾人又是一輪酒后,刻利烏斯談起此事,他道:“這事只怕是從那年二王奪嫡兵敗后便開始策劃了,圖滿蟄伏這許多年,今日只怕是事情已經(jīng)成了一半,他必得確保萬無一失,這才親自出馬,冒著被認(rèn)出來的風(fēng)險(xiǎn),他這是險(xiǎn)著啊,不如我們反將他一軍,說不定我們索薩尼亞可在此處翻身呢!”周湘蕓道:“我也是這個主意,若是太早將他暴露,反而至我們于不利之地,我在公主身側(cè),勢必要護(hù)得公主無虞才算盡忠盡職,時至今日,他已然出動,我們再來吃他,他已然無有翻身余地,宮中內(nèi)應(yīng)也一定會被牽出水面來,雖然賊寇勢必反咬我等,我想國王陛下不會坐視不管?!?p> 皮辛埡搖了搖頭,她手中端著酒杯,言道:“國王其人,心機(jī)深重,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寧肯看著我們互相揪斗也是絕不肯出手的,他只為了獨(dú)善其身,唉,我這可憐兒子的生父生母便是被他這高高掛起所害,現(xiàn)下他又怎么肯聽信我們的一面之詞,去查辦圖滿和宮中細(xì)作呢?”
周湘蕓又是一笑,她道:“公主早有法門,有了這法門,國王勢必要多聽上我們一聽。”艾兒道:“長姐有什么神機(jī)妙算不成?”周湘蕓道:“公主遣我來是為兩樁事,其一是傳授你們神功,其二么,便是要我?guī)€秘訣給你們,這秘訣對國王一說,必定能護(hù)住索薩尼亞滿門的安全?!?p> 刻利烏斯聞之大喜非常,他起身恭敬了一杯酒,隨后撩起下擺,單膝跪地,低頭道:“多謝公主,臣愿聞其詳!”艾兒也有樣學(xué)樣的跪在地上,她道:“上師別賣關(guān)子了,長姐這秘訣是什么,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敝芟媸|扶起二人,已然是胸有成竹,她道:“這秘訣只有一句話,說道國王耳邊,國王定然為我們所用,只是這話說完,我們也無有退路可走,國王來日定然要我們的命,我們須得給自己留好后路,在前路無可前行之時,暫且求得一線生機(jī)?!笨汤麨跛箚柕溃骸暗恢@句話是什么話?”周湘蕓清清嗓子,示意他二人坐定了,這才道:“該隱二六二年,夏,提卡洛斯領(lǐng)西洛文尼亞行宮,卡夏。若是國王要?dú)㈩^,咱們就把這話說給國王聽,告訴他,如果咱們死了,這句話立刻就會散布在該隱朝的大街小巷?!?p> 刻利烏斯與艾兒不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只覺得無頭無尾,似乎沒什么含義,兩人雖然不懂,還是一字一句的默念著記在心里了,刻利烏斯道:“我雖不懂這話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公主說這是法門所在,那我就記下了?!敝芟媸|道:“你只消記住便好,千萬不可訴諸文字,咱們在場的幾位也是同樣……”
這時,皮辛埡驚呼一聲啊呀,手中酒杯應(yīng)聲落地,殷紅的酒液在地上開了花兒,她顯然是難以置信,她道:“這有幾分是真?”周湘蕓早已深明實(shí)情,便道:“公主所言,想必字字為真?!逼ば翀猴@然是仍在惶惶之中,她一言不發(fā),起身踱步。刻利烏斯看的心焦,艾兒又在耳邊問道:“哥哥,你娘這是怎的了?”刻利烏斯問道:“母親,您這是……”皮辛埡仍是兀自不去理會,只是口中念念有詞。她走了幾個來回,念了聲圣靈庇佑,立時色變,怒目圓睜,道:“難怪那國王如此多疑,皇室荒淫無道,天亡該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