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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仇煙云錄

第七十九回

劍仇煙云錄 一箱二踢腳 3790 2020-05-05 23:45:05

  周湘蕓招呼刻利烏斯坐近了些,親自給他斟了酒,與他碰杯道:“這酒吃了,你須得應(yīng)我一件事?!笨汤麨跛苟挷徽f,一口氣悶下這酒,辣的喉嚨一陣灼痛,他瞇著眼睛咧著嘴吐了吐舌頭,模樣很是不好看,周湘蕓為之一笑,又道:“我還沒說是甚事,你怎的就干了?”刻利烏斯道:“只要是師父說的,弟子哪有不從的?”周湘蕓道:“非也,非也。你這已然就不從了,我方才怎樣與你講的?今夜你我不做師徒。”

  刻利烏斯茫然點頭,總覺得自己的師父今夜有些古怪,說到底,他從沒真正猜透過周湘蕓的心思是怎樣的。

  周湘蕓道:“也罷!你既然干了,那便是瞧得起我這個老朋友。那我也不與你客氣,你且聽好,我死以后……”刻利烏斯打住周湘蕓道:“師父……呸呸,上師沒的可不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上師您正在當(dāng)年,怎會……”周湘蕓道:“唉,我自己的事,旁人哪里還會比我更清楚?我……我是要不行了,且慢,你聽我道完?!彼攘丝诰平又溃骸霸S多年前我受了內(nèi)傷,十二正經(jīng)斷了大半,五臟六腑也傷到相當(dāng)程度,本該早就死透了,可惜天不遂人愿,我竟茍活至今,浪得虛名。這一切全憑我昔日贈與你和郡主一并受用的混元丹所賜?!?p>  刻利烏斯心下一驚,自己險些忘了還有這物什,腦中迅速一轉(zhuǎn),立時淚流成行,跪伏在地,言道:“上師為何要如此行事!上師將救命的寶貝送與我們,自己的身子就不要了么!”

  周湘蕓扶起刻利烏斯,淡然道:“我若不那么說,你們定然不會吃的。不錯,天下所有的混元丹都已然為我所用,煉丹爐已然被毀,往后再也煉不出的。我已然用了三顆,得以保存性命至今,若不能每七日用上一些,短時日內(nèi)無有大礙,我內(nèi)力充盈,且消耗就是。然而如今我體虛無力,實是舊傷發(fā)作,經(jīng)脈漸衰,內(nèi)息不支,氣數(shù)將盡了。”

  刻利烏斯連連道:“不可不可,一定還有法子,這,這該隱么,大夫神醫(yī)也有許多的,咱們這就出去給上師請好大夫來看……一定有法子,一定有法子……”周湘蕓道:“你不要再說了,我本是已死之人,虛活了幾十年,終于遇見你與郡主,你們這一對兒,看得我好生艷羨,我便將我自己的全部托付于你們了,我不后悔,哪怕只有你一個,你好好活著,我的心愿就了了。如今也差不多了,中原國我固然回不去,可我若能不留遺憾的走,想必也會魂歸故里,與我相思想念之人相守,我早該如此……我說了那么多的大道理,自己卻是第一個想不通的,你認(rèn)我這樣的人做師父,也是虧了你了。”

  刻利烏斯搖著頭,抹著鼻涕眼淚,哽咽著道:“師父是最好的師父了,弟子不后悔,師父有什么要托付我的么?”周湘蕓道:“托付不敢當(dāng),只是有一件事你要答應(yīng)我,我死以后,你就是我日月劍宗天下再無第二人,你須得日夜修習(xí)我日月劍法,凌寒心法,不可懈怠,待你精通我門奧妙以后,你要將我給你的劍譜,典籍,盡數(shù)燒了,不可再開香堂,傳授弟子,你可明白了么?”

  刻利烏斯心道,這不是矛盾么?若是不要我傳給旁人,那我將這門功夫吃透了又有什么意義?天下都再也無有日月劍宗了,我這弟子又是最后一人,何不現(xiàn)下就將劍譜典籍燒毀?他雖這么想,可師父大限將至,尊駕面前,哪能反駁?他道:“弟子記住了?!敝芟媸|又道:“不是弟子,我是將這門功夫托給我可以信賴之人,倒不是我不信你的眼光,只是我要死了,我的心愿是你能成為天下第一,可你真到了那一日,我又怕你誤入歧途,這才想你點到為止,將這功夫止于你一人,無人相比較,自然也不會妒忌猜疑,一來滿足了我的心愿,二來,也遂了他……他是想日月劍宗從此不再的,可對我來說,劍宗便是他,這套劍法,心法,就是他的影子……”

  刻利烏斯再道:“我明白了,上師但放寬心,待我將劍法心法全部學(xué)懂,一定將他們燒個精光?!敝芟媸|笑了笑,頷首道:“甚好?!闭f著,她拿住刻利烏斯雙腕,向上摸得幾寸,拇指用力一壓,刻利烏斯頓覺像是有千軍萬馬沿著周湘蕓的指尖沖進(jìn)了自己體內(nèi),他起先覺得胸悶氣苦難以忍受,只消一片刻,無可訴諸語言的快感遍布全身,他直覺得自己宛若步入天人世界,好似飛了起來。只聽得周湘蕓低吟一句:“如今我日月劍宗的無上內(nèi)功已盡數(shù)傳了給你......你可要好好利用,不得步入岔道,走火入魔了?!?p>  事已至此,刻利烏斯再清楚不過,周湘蕓確是不行了,他只有含淚拜謝師父道:“弟子多謝師父!”

  風(fēng)兒一吹,這夜似乎更清冷了,周湘蕓盯著月光出神,不忍離去,刻利烏斯在旁守著,漸漸覺得周湘蕓那滿是疤痕的臉看起來有些凄苦,那其實是一張再尋常不過的臉,哭過笑過怒過喜過,可周湘蕓自己不喜歡,將她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什么?是一張不悲不喜,不嗔不癡的臉。有什么,她都藏著,也許是時候不再藏著了,而她就像飛起來便不可落地的鳥兒,摘下面具的那天,就是她的盡頭。

  兩人凝望夜幕上的冰輪,直到斗轉(zhuǎn)星移,周湘蕓才開口道:“我那故事里的少女,從前也是頂頂喜愛這般夜色的。你可知是為何么?”刻利烏斯想了一想,回道:“許是這樣的夜能讓少女想起許多年前與那少年偷偷練劍的日子罷!”周湘蕓揚(yáng)起嘴角,雙目含情道:“你果然是個情種,這樣的心思都能猜到?!笨汤麨跛沟溃骸笆裁辞榉N不情種,不過同病相憐,睹物生情而已。我總以為,每個癡癡思念的人,心底都有著各部相同卻又不盡相同的一夜,那夜便是思念本身了?!?p>  周湘蕓突然開始渾身發(fā)冷,渾身刺痛,痛感稍縱即逝,眨眼功夫又重回來,此起彼伏,脊背冷汗涔涔,仿佛整個人被碾平了似的。她心道,看來就在今夜,等這一夜我已然等了數(shù)十載,秋收冬藏,寒來暑往,也是時候了。

  隨著痛感而來的便是最后的亢奮與清醒,她仿佛回到了許久以前,自己與加西亞公主差不多年紀(jì),二十出頭的時候。她對刻利烏斯細(xì)聲言道:“你可知那少女與少年決裂后做了什么?”刻利烏斯沉默不語,并不想聽這個故事,他覺得這故事講完之后,便是周湘蕓西去之時。周湘蕓兀自言道:“少女或許是心性邪惡,或許是神志不清,或許是因愛生恨,她為了報復(fù)自己最愛之人,竟不惜毀掉她最愛之人的一切。那少年最愛什么?江湖,天下,正義,名望。于是乎,少女假借尊王攘夷,抵御外寇之名,無論善惡,只論身手,把江湖上一眾高手聚集在一起,提議要一并創(chuàng)出一門天下第一的功夫,極天下之所長,攻敵人之不備??蛇@不過是少女設(shè)下的局,少年心知肚明,卻并不去拆穿。那一夜劍宗大宴群雄,少女在酒水中下了毒,毒死了在場大半人士,栽贓給最愛名望的少年,少年并不賴賬,立時帶領(lǐng)手下劍宗弟子與眾江湖客廝殺起來,大戰(zhàn)過后,劍宗名望付之一炬,中原武林元氣大傷,少年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少女呢?少女好狠毒的心腸,她帶領(lǐng)對中原虎視眈眈的異域人士,打著匡扶正義,鏟除余孽的名號將劍宗弟子,所有與少年交好的豪俠名族屠殺殆盡,而后又將這一切全部栽到了少年的頭上?!?p>  刻利烏斯短嘆一聲,心想,這少年才是天下第一癡情之人,他若不愛少女,一個最愛名望之人,怎會閉口不言?卻又不知,他的沉默,害了多少無辜之人??汤麨跛箚柕溃骸澳巧倌昃褪裁炊疾徽f么?就任憑少女把他越抹越黑不成?”周湘蕓道:“是呀,他怎的什么都不說呢?此刻我們倒是想的清楚,那少女卻是頂頂糊涂之人?!?p>  兩人各用了幾杯酒,酒喝完了,便喝露臺上積攢著的露水,周湘蕓繼續(xù)講道:“眼看計謀得逞,少女帶領(lǐng)中原武林中還活著的所謂名門正派人士,殺至劍宗總壇,要與少年決一死戰(zhàn),用少年最愛的江湖來對抗少年。許是少年也知道這一劫逃不掉了,他也不避戰(zhàn),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這一戰(zhàn)打了七天七夜,武林人士死傷大半,最后只剩了少年少女在劍宗總壇的斷崖之上。那少女嘻嘻哈哈的笑著問道:‘如何,全天下的人都不要你了,你現(xiàn)在知道我是怎么樣的痛苦了!’你猜那少年怎么回話的?他道:‘那你呢,你還肯與我在一起么?’少女愣住了,她從沒想過少年會說這樣的話,她也是殺紅了眼,亂了心腸,她回道:‘你是甚等樣人,我是甚等樣人?我怎么會與你在一起?你是個惡人,天下第一大惡人,你不要我好過,我怎會遂了你的愿!’那少年笑了笑,回道:‘是我糊涂了,會錯了意。我總以為,你想要的是再沒有人像從前那樣欺負(fù)你,我以為你想要的是無論什么時候都有人來護(hù)著你,我以為只要我成了天下第一,你就再也不必?fù)?dān)心什么了,看來是我錯了。’”

  周湘蕓頓了頓,問道:“你覺得,到底是誰錯了?”刻利烏斯道:“唉,要說誰對誰錯,他二人都錯得離譜??伤麄兪菫榱吮舜硕e的,這……”

  周湘蕓解開發(fā)帶,披散著頭發(fā),重重的嘆了口氣,走到露臺邊上,憑欄遠(yuǎn)望,其時,她眼前已然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卻還是忍不住想看,好像能看見過去的自己一樣。她道:“事已至此,他二人誰也回不到從前,不是為了面子,實在是因為他二人再也沒辦法走到一起了。于是他們廝殺起來,幾百回合不分上下,畢竟是一派宗主,少年尋得一個契機(jī),一掌拍出,震碎了少女體內(nèi)大半經(jīng)脈,她的臟腑也隨之迅速衰竭,少年慌了神,帶著一息尚存的少女四處尋醫(yī)問藥,人人得見是劍宗宗主,誰也不出手相救,無可奈何,少年殺入了與世無爭的太清道派,要搶奪混元丹,殺人無數(shù),自己也身受重傷,終于是奪了僅有的幾顆混元丹,砸毀了太清派的寶鼎,逃了出去。他喂少女吃了丹藥,奈何半路遭太清派圍剿,葬身火海。那少女燒毀了面容,卻僥幸活了下來,她悔之已晚,本想找個地方自行了斷,卻想起少年為自己送的性命,帶著最后五顆丹藥遠(yuǎn)渡重洋,去了一個無人曉得她的國度,改頭換面,用了她師父的名字……”

  周湘蕓雙眼微微泛紅,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無語凝噎片刻,對著刻利烏斯笑了笑。刻利烏斯心道,到底是誰在對我笑呢?是周湘蕓,還是面具之下那個我從未見過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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