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術(shù)士

　　從塞北吹來的風(fēng)不比尋常，打在臉上更勝刀割。沈昭雖無動于衷，松雪卻被寒風(fēng)吹了個激靈，她回過神來，連忙三步并作兩步行至窗邊。

　　“姐兒怎的把槅扇推開？當(dāng)心受涼！”

　　沈昭沒搭話，只瞟了一眼天邊。

　　“自那日下了些雪沫后，這天竟不見動靜了，只一日比一日沉。”

　　這算是揭過方才所言之事。

　　“婢子可不愿下雪?！彼裳喩汝P(guān)了一半，“姐兒日日督察修城之事，若下雪，便受罪了?！?p>　　“瑞雪兆豐年！”沈昭笑著瞥了她一眼，“不下雪怎行！”

　　松雪撇撇嘴，不再言語。

　　沈昭見此，不免失笑，“你這性子，怎愈發(fā)驕縱了？”

　　松雪俏皮一笑，直言不敢。

　　沈昭也不理會，只道：“近日寒深露重，周重行常年居江東，恐難經(jīng)受，稍待片刻你使廚房再置些炭火。”

　　松雪悶悶應(yīng)下，又小聲抱怨，“周公子來此將近一旬，不知何時歸府？”

　　沈昭正巧聽到這一嘴，不禁側(cè)目而視，“怎么？他在這兒礙你眼了？”

　　“怎敢？”

　　松雪當(dāng)即搖頭，面上卻不太服氣。

　　“自打周公子來了此處……姐兒又是吃食，又是炭火地小心伺候，您來邊疆兩年，可有這般精細(xì)之時？”

　　沈昭頓時明白過來，見松雪仍是滿臉不情愿，不免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自來了偏關(guān)，府中用度便由你管著，怎越管越吝嗇了？”

　　“姐兒此言可是冤著我了！”

　　松雪如受了驚的兔子，臉上神色忽然就較真起來?！版咀臃鞘切奶圻@三兩銀錢，只因……因周公子心思不純！既如此，姐兒又何必事事顧著他？”

　　沈昭這才徹底明白她之意，便又踱至一側(cè)的高幾前，一面用銀簽撥弄香灰，一面慢悠悠地問，“你同他相識才幾日，怎知他心思不純？他是我少時同窗，你若輕慢人，日后談及此事，旁人豈不覺我無情無義？”

　　“您顧著同窗之誼，婢子看周公子卻未必。否則事先怎不知會一聲？反而叫您措手不及?！?p>　　話題又繞回了遠(yuǎn)處，松雪卻毫無覺察，自顧自地說。

　　“周鎮(zhèn)臺與韓閣老皆是借您之名，可他們卻不曾與您互通有無。在旁人眼里，您之于韓閣老，不可或缺，是以周鎮(zhèn)臺將周公子調(diào)至邊疆，意在護您周全；而韓閣老亦因此受周鎮(zhèn)臺之意?？伤麄儏s繞過了您——”

　　“松雪！”

　　沈昭依舊不緊不慢地?fù)芘慊?，眼神卻一凜。

　　“再說下去，可就沒完了?！?p>　　松雪余下的話便堵在了喉嚨里。

　　沈昭既然提到了旁人，她便想辨一辨這“旁人”是何人?？缮蛘褏s無意再提——是因傷了心，無意再提；還是因心中有數(shù)，不必再提？

　　松雪無從得知。

　　她將槅扇合上，行了個禮，正欲退下。沈昭卻又朝她吩咐，“喚侍書過來罷！”

　　松雪未來偏關(guān)之前，侍書貼身伺候沈昭。但是侍書乃習(xí)武之人，做這些精細(xì)活未免有些難為她，因此沈昭便讓其管外間的事。若無要緊事，侍書輕易不會面陳，沈昭亦極少主動見她。

　　松雪略微訝異，以為沈昭終是放在心上，便松了口氣，匆匆退下。

　　沈昭卻在心底微微嘆氣。

　　有些事她不該在松雪面前提，這個丫頭自小跟著關(guān)老先生，總比尋常女子明事知理些，可此事知曉太多卻是自尋煩擾。

　　這般想著，侍書便趕了過來。

　　沈昭回過神來，見其步履匆匆，滿身寒意的模樣，便知她是剛回府，當(dāng)即笑道：“先別急著行禮，烤會兒火，去寒?！?p>　　又將小丫鬟喚來添了茶。

　　沈昭當(dāng)初來邊疆，除去端平帝贈予的部曲，還帶了部分云騎精銳，以及余家留給她的暗樁。

　　其實自余家正名后，沈昭便無意再接手余家暗樁，可惜拗不過她七表兄余懷梓，最終還是留了幾人。

　　依余懷梓之意，沈昭這些年為使余家正名，殫精竭慮，歷經(jīng)磨難，送她些人手又何妨？此言一出，沈昭便不再推辭，余家總不會缺這兩人。

　　再者，她清楚余懷梓在外游學(xué)數(shù)年，并非無所事事，否則不會搭上魯王趙祁這條線。盡管彼時的趙祁只是無人問津的九皇子，可余懷梓身為罪臣之后，又是白身，若無心計，怎會使趙祁甘愿結(jié)識？

　　初余懷梓欲與沈昭約為婚姻，是憂心她入了永嘉侯府，便不與余家同心。卻不知她后來會因余懷梓親近趙祁之舉，而對余家心生警惕。以致余家的暗樁雖接手，卻不敢重用。

　　之所以帶其來邊關(guān)，是因余家在此行商多年。她想融入邊關(guān)，只做守將遠(yuǎn)遠(yuǎn)不夠，需行商，游走于各方，方可探明情況。

　　然邊關(guān)商戶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卻是自有體系。她若貿(mào)然行事，不僅惹人生疑，更有甚者還寸步難行。正需要余家暗樁為她打開缺口。

　　此前，是沈昭親自管著商鋪之事，松雪來偏關(guān)后，她便移交侍書。

　　“你今日這般匆忙，可是在外頭遇事了？”

　　侍書聽她問話，便直起身來，神色間卻有兩分苦惱。“說不上遇事，確有些麻煩?！彼q疑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姐兒可還記得數(shù)月前曾有人在大門前胡言亂語？”

　　她一提，沈昭倒有些印象。

　　術(shù)士胡言亂語無外乎血光之災(zāi)，這位卻獨到些，只說不久后沈昭這府上將有大變動。彼時她調(diào)至偏關(guān)不久，又逢壓權(quán)之事，便不予理會，只打發(fā)些銀錢了事。

　　而今聽侍書提及，竟像是那術(shù)士又現(xiàn)身了？這倒是稀奇。

　　“這術(shù)士前些時日又跑到鋪門前算命。這倒也不礙事，打發(fā)些銀錢便是?？伤珜组g鋪子跑了個遍?！闭f到這兒，侍書的眉頭亦結(jié)成了疙瘩。

　　沈昭聞言，帶著笑意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線?！鞍莾商幇禈?？”

　　“是。”

　　侍書聽得沈昭語氣中帶著冷意，不免心中微怵。

　　“婢子原想著不過是巧合罷了，畢竟他日日去各家算命。只是今日下頭有人來報，說是他竟守在門口不走了，來往顧客看著亦有些難堪?？勺笥覄癫蛔?，這才憂心?！?p>　　沈昭的臉色卻徹底冷了下來。

　　“他用數(shù)月時間便將我們的底細(xì)摸透，你竟只覺得難堪？”

　　侍書聞言一怔。

　　“姐兒此言……”

　　“吩咐下去，務(wù)必將那人捉拿！”

　　侍書見她面露寒意，不敢怠慢片刻，匆匆行禮退下。

　　沈昭卻蹙眉沉思。

　　真是巧合么？她不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