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學(xué)究似乎并未發(fā)覺她眼底的警惕,只微微一笑?!袄闲喾讲胖e不過說明實情罷了,并無可誦之處。”
侍書見微微搖頭,語氣頗為認(rèn)真。
“實情——世人皆看在眼里,然又有幾人如您這般堂而皇之地敘述。先生之品性,方是難得!”
老學(xué)究但笑不語,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之姿。
侍書不免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這一瞧竟發(fā)覺老學(xué)究這般模樣似有些眼熟?可她近日接觸的皆是商賈之流,并不曾見文人墨客。
這般熟稔之感又是從何而來?
街上人來人往,一老一少站在道旁,略有些引人注目,不過片刻,便有人頻頻側(cè)目。
侍書不免心生不悅。
其實她在大街上這般堂而皇之地接觸旁人,確非明智之舉。再者,沈昭亦未曾言及幕僚之事,她貿(mào)然行事,恐將受責(zé)難。然而她心底卻隱隱覺得,不論如何,絕不可輕易放過此人。
她這般思忖著,正欲同對方搭話。老學(xué)究卻又問道:“不知姑娘尋老朽意欲何為?”
侍書聞言,頓時收斂心神。
“小女乃偏關(guān)沈千總府上侍從,今日在此得見先生之品性,深有所感,因此欲邀先生過府一敘,且問先生意下如何?”
老學(xué)究對此并不意外,只是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許。“姑娘既相邀,老朽自當(dāng)前去拜訪?!?p> 聞得這般爽快的回話,侍書略有些訝異,又抬眼看了一眼對方,依舊笑意吟吟地模樣。她壓下心底的疑惑,又憶起老學(xué)究方才之所為,想來對方定然知曉這沈千總乃何人。
沈昭仍在城外巡視修建之事,侍書回府后只得同松雪敘說詳情。
“那位老先生呢?”
侍書見其語氣稍顯驚異,卻無責(zé)備之意,不免稍微安心。
“正被我安置在外院。”
松雪微微頷首。
“那便等姐兒回府再說?!彼艘幌?,又不免感概萬千,“這位老先生可真乃奇人,若其又有踔絕之能,姐兒見了想來會心生歡喜?!?p> 得了這一句,侍書臉上笑容更盛。
“原憂心姐姐責(zé)備我擅自做主。”
“你原是為姐兒著想,我責(zé)備你做甚?再者,若姐兒心中歡喜,想來嘉獎還來不及呢。”
……
沈昭回府后,兩人當(dāng)即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然沈昭并未如兩人所料那般歡喜,她的臉上并無笑意,反倒隱隱有些不豫之色。
松雪神色如常,侍書卻有幾分忐忑。自家小姐行事一向謹(jǐn)慎,且身份有不同于尋常千總,她貿(mào)然帶人過府,確實不妥。
不曾想沈昭并無責(zé)怪之意,只問。
“你們皆以為這位老先生實乃奇人?”
松雪默然不語。
侍書卻想為自己辯解兩分,當(dāng)即恭恭敬敬地回話?!敖銉?,婢子所言并無半分差錯。先前在茶館堂內(nèi),酸腐書生口出誑語,無一人駁其所言,唯這位老先生不卑不亢……自您來偏關(guān)之后,上下軍民多有不敬,是以婢子深以為其品性難得?!?p> 沈昭聞言神色淡淡。
“僅此而已?”
侍書一怔,并不知其乃何意。
松雪卻是驚疑一聲。
“莫非姐兒以為這位老先生有何不妥?”她不免思索了片刻,“可是其早有圖謀?”
侍書聞言,頓時明白過來,她先入為主,卻未將事情說明,難免惹人生疑,當(dāng)即便又解釋起來,“婢子今日出府之時,門房言這位老先生曾在府前盤桓良久,想來他是早欲為您入幕之賓。故而聞婢子名號便欣然而往?!?p> 沈昭卻笑了起來,神色意味不明。
“你既為暗衛(wèi),竟在日間使一五十老朽躲過了視線,莫非不覺其中蹊蹺?”
侍書頓時一驚。
今日面對老學(xué)究時的怪異之感當(dāng)即襲來,她訥訥不知所言?!澳沁@……這老先生豈非……”
她想說世外高人,卻羞于啟齒。這般形容實在有推卸責(zé)任之嫌,聲音不免低了下去。
沈昭見她終是醒悟過來,眼中笑意則更濃。“既已知曉,日后行事切記不可大意,早與你明言偏遠(yuǎn)之地亦出奇人?!?p> 侍書當(dāng)即應(yīng)下。
松雪對此卻有兩分憂心,“既如此,姐兒將這位老先生留下,豈不大有隱患?”
沈昭聞言,眉梢一挑。
“此處乃沈千總府邸,我為主他為客,依你之見,他是可將我綁了還是殺了?抑或奪我之位?”
兩人不禁默然。
若真如此,府上部曲皆可自縊而亡,實在是無顏面世。
見兩人再無異議,沈昭便道:“行了,趁天色未晚,且領(lǐng)我去見上一見。”
老學(xué)究正在外院的會客廳里喝茶,茶水續(xù)了又續(xù),面上卻絲毫不見焦灼之色,依舊云淡風(fēng)輕。
門口候著的小廝見沈昭過來,正欲行禮,卻被她揮手制止。
她負(fù)手進(jìn)門,揚(yáng)聲說道:“今日政務(wù)繁忙,叫先生在此等了許久,實在不該。還望先生見諒!”
坐在右側(cè)的老學(xué)究當(dāng)即起身,不疾不徐地朝沈昭行禮,“老朽見過校尉?!?p> “先生不必多禮。”
沈昭頷首示意,瞧見老學(xué)究清瘦的面容,不免怔了一下,繼而緩步上前步坐到上首。
“未知先生尊號?”
老學(xué)究神色淡淡,“老朽不才,未敢稱尊。姓章,名鶴鳴,字聞野,號九皋。”
“九皋先生?!?p> 沈昭微微頷首,面上笑容淡淡。
“今日聞近侍言及先生之事跡——私以為‘九皋’之名不足以顯先生之風(fēng)采。先生既有踔絕之能,又何必常隱于市?!?p> 章鶴鳴聞言神色如常,只微抬眼看向沈昭。
“校尉僅聞他人一面之言,便出如此溢美之詞,未免武斷。這般行事倒叫人有些失望?!?p> 沈昭聞言倒有些意外,忍不住微挑眉梢,“先生以為我是何人?該如何行事?”
“自是風(fēng)姿落拓,不拘一格,卻又折地而蹈,此方為校尉所為?!闭满Q鳴神色如常,絲毫不覺此番言語有何諂媚之意。
“先生所言所行確合乎‘奇’之一字。”
沈昭不免笑了起來。
“先生今日來此,想來不為贊美之事。既如此,先生不如直言您有何才情,可否使我折服一二?”
章鶴鳴撫了撫下頜的長須,微直了身子,面帶笑意,“校尉大可直言需要何等才情,老朽自不會叫您敗興而歸?!?p> 沈昭聞言,嘴角笑容一斂,眼神卻銳利起來,她直直地看著對方,“若我需卜算之能——九皋先生可有?”
萬山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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