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敗落原是不可避免?!?p> 章鶴鳴語氣淡淡,神色間卻帶著幾分惋惜。
沈昭聞得此言,神色亦是一變,眼里帶著些許冷意?!坝嗉抑當?,敗于其潛心視事,忠貞不二,得朝野稱頌,便惹天家難安罷了?!?p> 古往今來,此事屢見不鮮,余家非是孤例。大楚將軍府沈氏何嘗不是如此?縱使后來的延武皇帝感懷沈氏之沒落,甚至將邊疆大權交于她,亦不可抹去天家猜忌致使沈氏湮滅之事。
“是以竇家無動于衷亦是時局使然。”章鶴鳴見她神色不善,心知余家之事乃其心中痛楚之處,因此對此并不多言?!叭籼熳佑蛊渫觯钟泻稳丝勺??”
沈昭的神色愈發(fā)陰沉。
天子之恩何其重!此事她深有所感,是以不再多言。繼而話鋒一轉,目光炯炯地看著章鶴鳴,“余家之事,先生果真無所知?”
章鶴鳴聞言一愣,一時間竟不知其中深意。
沈昭卻不再多言。
她之所以問及此事,實因余家子弟入朝為官,除去應先帝之詔,更有關山月游說在先。穆宗踐祚,大長公主還政,國朝百廢待興,余家因此行臣民之職。
章鶴鳴與關山月來往密切,怎會不知曉此事?她的老師是心系蒼生且重諾守信之人,是以數十年來,其行事不改初心。
旁人卻未必如此。
比如在朝政中敗落的余家便可說明,大長公主看重不止是江山,而是此乃誰家之江山。
又如眼前的章鶴鳴,權欲過重,行事亦是半遮半掩。盡管關老先生回信,直言章鶴鳴乃他之密友,遣其來此相助,大可信而用之。沈昭卻總覺得對方不可盡信——
若說為民,章鶴鳴便不該入她麾下??v使關山月有言在先,然以其才華大有可去之處。
初入京時,關山月欲借她之手,懲惡除奸,撥亂反正。是以她結交寒門學子,又助韓廷賢一臂之力,以?;收y(tǒng)之名漸成黨派。然正如寂本大師曾言,此事成,難以名垂千古,亦不會權柄在握。
是故,而今的她看似炙手可熱,實則孑然一身。盡管她曾與韓廷賢大義相結,然人心難測,誰知結果如何?再者,朝中權勢虛虛實實,實則利益相結罷了。
至于為主……章鶴鳴進言總不詳盡便也罷了,沈昭自認為并無那般出眾之處。不過,日久見人心,真相總有大白之時。
她將心中思緒略微收斂,繼而沉聲問道:“竇黨之事,先生可有眉目?”
章鶴鳴覺得沈昭此前并不像隨意一問,候了半晌,見其并無深談之意,便只好壓下不表,沉吟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道:“竇黨之事……將軍與韓閣老交好,又同福建沈家、周家來往過密,為人所忌實屬正常?!?p> 沈昭聞此卻是哂笑一聲。
“先生此言哄騙那無知小兒尚可,于我而言未免過于敷衍。若說要使竇黨對我大動干戈,豈非韓、沈、周盡皆入為麾下?而眼下的我不過是位卑權低的孤弱女子罷了?!?p> 章鶴鳴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將軍固然不可他們盡入麾下,然而周家傾向于韓黨,卻是借您之手,焉知竇黨不會惱怒?
昔日福建通倭案一事,正因您插手,才使沈家免遭劫難,又借此與周家來往……福建局勢更是因此而變。時程、竇、韓三黨共分其權,若無韓黨,若無將軍所行之事,結果未必如此?!?p> 沈昭不免陷入了沉思。
當時竇黨將一閣臣換成三省總督,其中好壞確實難論。說來如今的西北總督平西侯亦與竇黨來往甚密,若不細想,竟不知竇黨在地方權柄甚重。
此事不可不慎重。
沈昭若有所思。
“許是我果真為其所惡?!?p> 章鶴鳴便又嘆了口氣。
“朝中之事,竇黨所行詭譎,老朽一時間也猜不透其目的何在。然時至今日,其仍無動作,可見是有所忌憚,將軍日后對其多加防備便是?!?p> 此事倒無需多言。
沈昭當即頷首,“……今日之事打攪先生了?!?p> 章鶴鳴則是淡淡一笑。
兩人這廂正相談甚歡,外間卻傳來悉悉索索地議論聲。其后隱約可聽見松雪的輕斥聲。
“將軍正與章先生議事,不可唐突?!?p> 小丫鬟似是有些無措。
“松雪姐姐,非是婢子行事莽撞,而是薛侍衛(wèi)求見,似有要事稟告?!?p> 薛柏一適才從書房離去,松雪對此亦是知曉的。想來若無要事,對方不會急于一時。她沉吟了片刻,正欲進去稟報,卻聽到沈昭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傳來,“……有何要事,進來無妨。”
松雪便撩起棉簾,將來意稟明。沈昭有些意外,薛柏一絕不會因小事而打攪她。
一側的章鶴鳴見此,則是撐了桌角起身,他朝沈昭笑了笑,“將軍既有事,我便先行離去。”
沈昭卻是伸手攔住了他,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來,“……想來此刻并無大事,先生若不著急,大可留下一觀。”
章鶴鳴怔了一下。
此刻天色已晚,薛柏一卻匆匆求見,想必不是一句“并無大事”可以一筆帶過。沈昭卻主動要求他留下——他不免朝對方看去,依舊笑意吟吟,并無異樣。
除去他自己所了解的一些事,他對沈昭的境況其實并不熟稔,概因其從未在他面前提及。
他當即淡淡一笑。
“老朽自無大事,將軍若不嫌棄,老朽便留下暫且一觀?!?p> 話罷便又坐回茶幾旁。
不稍片刻,薛柏一便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朝沈昭匆匆行禮。及至看到章鶴鳴時,倒是愣了一下,繼而又不動聲色地問了一聲好。
見他沒有主動說話,沈昭便問道:“如此緊急求見,有何要事?”
薛柏一怔了一下,繼而不急不緩地說道:“……并無要事,只是先前所言之事,適才似乎有消息傳來,因此欲稟告一番?!?p> 言語間很是遲疑。
沈昭見此,不免輕笑一聲,隨即朗聲說道:“有事直說無妨!”
薛柏一眼神微抬,輕瞟了一眼沈昭的神色,見其不似作假,便放下心來,沉聲說道:“方才來報,城西處有人以低價購買良田,導致出了命案?!?p> 在場眾人皆是一怔。
還是沈昭率先問道:“既已出命案,怎無人報備官府?”
薛柏一頓了一下。
“……說是無人敢管?!?p>
萬山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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