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敢管?
此言一出,在場幾人皆是一怔,緘默無言,心思各異。
良久之后,唯有沈昭哂笑一聲,她將目光轉向章鶴鳴,意有所指地問道:“此事……先生有何見解?”
章鶴鳴聽聞,卻是挑眉一笑,語氣頗為耐人尋味,“將軍所行之事何須詢問老朽?”瞥見沈昭仍是含笑而視,便又不急不緩接話,“將軍既已心想事成,老朽唯有在此恭賀一番?!?p> 言語間頗有兩分心照不宣之意。
沈昭由是收回目光,臉上笑意卻更甚——侵占良田一事,實乃屯田制之弊端,非今日始有。偏關之地,深受此法荼毒戕害者數(shù)不勝數(shù),然此前怎無人擊鼓鳴冤?而今便是鳴冤,亦不向官府擊鼓,反而通過薛柏一這等并無官身之人……
只因不敢擊鼓鳴冤?
此言著實耐人尋味。
沈昭笑了笑,繼而緩緩說道:“松青可將此事細細說來?!?p> 薛柏一便逐一交待事情始末——原來他自沈昭書房離去后,甫一回到自己的住處,便有隨從前來報備此事。
原是隨從出門辦事時遇到了苦主,其人喚羅林氏,乃城西的軍戶,育有一雙兒女。早些年丈夫駐守邊堡時,被韃子砍傷了腿腳,由此落下病根,其中為醫(yī)治病痛耗費錢財無數(shù),更是將承襲祖上的良田賣去部分。
然而許是時運不濟,羅林氏丈夫仍在某個冬日撒手人寰。羅家數(shù)代單傳,其丈夫甫一逝世,羅林氏便無所倚仗,甚至因年輕而寡,遭人欺辱。
羅林氏守著幾畝薄田,好容易將兒女養(yǎng)大,長子承襲父業(yè),駐守邊堡,幼女則跟在身側,同事生產(chǎn),原以為苦日子熬到了頭,卻不想厄運突來——
羅家幼女生得貌美聰慧,很是討人喜。一日進城采買,竟被城中紈绔看中,掠奪了去。羅林氏尋人不得,便知會尚在守邊的長子,兜兜轉轉才得到女兒的訊息,說是放人可以,但需四百兩銀錢去贖。
可憐羅林氏素日矜矜業(yè)業(yè)、省吃儉用方維持生計,如何尋得這數(shù)百兩銀錢?便是將羅郎嫁娶的本錢拿出來亦湊不上。好在對方又發(fā)話,若拿不出銀錢,用薄田相抵亦是可以,價錢可降至三百兩。
然及至羅林氏簽字畫押后,才得知羅家小女不甘受辱,早已自縊而亡。羅林氏聞此噩耗,當即昏厥。羅郎則是怒火攻心,一把奪過侍從手中的長刀,朝那紈绔子弟直劈而去。
寡不敵眾,縱使羅郎武藝高強,終是成了他人刀下之魂。也不知是誰大發(fā)慈悲,竟沒將昏厥的羅林氏滅口,而是隨意丟棄在路邊。
醒來后的羅林氏,將一雙兒女安頓好,在經(jīng)歷喪夫喪子之痛后,又痛定思痛。多方打聽,得知新任守備為人和善,最是公正嚴明,不懼權勢,又知其侍從亦是嫉惡如仇,便想方設法搭上了薛柏一……
說到最后,不止薛柏一這等親訴者,心中憤懣不已,在場聽其敘述的幾人又何嘗不是滿腔憤慨,痛斥這殘害良民的膏粱子弟,權勢欺人的世道!
沈昭沉默了半晌,繼而沉聲問道:“搶占民女,侵吞良田者是為何人?”
薛柏一神情很是陰沉,“其乃城西一曹姓商戶之子,其長姐嫁與把總劉傳仁為續(xù)弦。因著這一層關系,曹家行事很是猖獗,搶占生意之事時有發(fā)生,在偏關馬市亦有一席之地?!?p> 沈昭卻像是早有所料,臉上并無意外之色,細看過去,眼中更是陰霾遍布,頗有殺意波動。
一側的章鶴鳴見此,不免開口,語氣里帶上了幾分不易覺察地寬慰,言辭乍一聞卻很是憤慨,“偏關之地,果然眾軍民皆乃一丘之貉。曹姓子弟固然可恨,其袖手旁觀、推波助瀾之人又何嘗不是心思歹毒?老朽深知將軍有意整頓,然初來乍到,對方又行事狡詐,恐將軍是防不勝防?!?p> 沈昭沉默了一瞬,眼中滿是森冷之意?!跋壬槐卦诖藢捨浚耸麓_實是我過于大意。只是我亦深知,偏關之風氣境況不改,縱使沒有此事,屆時亦有他事。如您所言……防不勝防?!?p> 章鶴鳴聞得此言,知曉沈昭心中雖是意難平,卻并未因此而埋怨己身,悔恨交加,倒是頗覺驚異。以其之年紀閱歷,想來并未遍覽世間不平事,面對此等不公,甚至是旁人惡意為之,她竟也可鎮(zhèn)靜處之,不為所動。
如此心性,實屬難得!
他微微頷首,眼中露出難得的贊賞之意,“將軍心中有數(shù)便好。”
沈昭臉上卻并無喜色。
正如章鶴鳴所想,沈昭不會因此而痛恨自己玩弄權術,或是此后再不行此謀略之事,然心中終是意難平——若她親自探查,或許便可避免此事。然她亦知曉,此乃屯田制之弊端,侵占良田致使家破人亡之事乃時局使然。
章鶴鳴見此,亦是沉默了片刻才問道:“則將軍欲何如?”
沈昭沉沉地嘆了口氣。
“先將羅林氏好生安頓,此外,亦要派人去曹家盯梢,絕不可使其聞風而動。”
雖則依沈昭之見,曹家此刻仍是被蒙在鼓里。
話罷,沈昭便又揮手。
“天色已晚,幾位便先退下罷?!?p> 一副不欲多談的模樣。
幾人皆知她是心有所感,便不多言,紛紛行禮退下。
是夜,曹家大院。
“怎又晚歸?整日只知斗雞走狗,荒唐行事,我看曹家的家底遲早會被你敗光!”
曹老爺是典型的商賈模樣,白白胖胖的臉,穿著褐色銅錢紋錦袍,身上裹著狐裘,此刻正對著他的兒子吹胡子瞪眼。
曹少爺卻是一臉無謂的模樣,徑直躺在一側的軟榻上,又指使著丫鬟端茶送水。
“你知道什么?我每日出門可不是為了玩。過不了兩日姐夫便要過生辰,我不過是為他準備生辰禮罷了。我做這些可都是為了曹家的發(fā)展?!?p> 曹老爺臉色略有不悅,他皺了皺眉,厲聲呵斥,“你最好離他遠點!”
曹少爺聞言卻是嗤笑一聲,“爹,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這樣的話。當初不是你將大姐送去劉家做續(xù)弦?”
曹老爺似是被他戳到痛處,頓時一噎,訥訥不知所言。
曹少爺卻不管這許多,只一面拉過端茶的丫鬟,將手伸進她的懷里蹂躪,一面說道:“大姐這些年過得挺好,你就別磨磨唧唧了?!?p> 曹老爺一抬眼便看到他在動手動腳,那個丫鬟也是隱忍不言。他頓時一口氣血涌上來堵在喉嚨口,“你這孽畜,老子還沒死呢,你就行如此荒唐之事,你、你——”
曹少爺頗為無奈,將手收回來?!靶辛?,我不動便是了。你別一副死了爹媽的模樣!”
曹老爺聞得此言,更是氣得七竅生煙,揚手便要打他。
曹少爺當即一溜煙地躲開。
曹老爺見他浪蕩模樣,忽而又想起一事來,“前兩日你屋里是不是傷了個姑娘?”
曹少爺聽聞,神色一頓,繼而不咸不淡地說道:“此事不怪我,是她招惹我還偏要做個貞潔烈女模樣。我已經(jīng)安撫人家了,你只管放心,不會因此就敗了你曹家的底!”
話罷,曹少爺也管對方怎么說,大搖大擺地出了門去。
萬山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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