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無所事事。
松雪在心中微嘆了口氣,隨即轉(zhuǎn)過身去,百無聊賴地將槅扇支起一道縫隙。
窗外不遠處是院墻,中間隔著青石小道和幾株枯樹,當先入眼的乃一叢枯竹與幾塊亂石。眼下,正有人受著寒風、彎著腰清掃地上的枯葉。
是個年輕婦人——松雪只看到一道溫柔的側(cè)影,卻覺得身形很是眼熟。今日路過正院時,她似乎見過對方,這般想著便忍不住將槅扇撐開些。
沈昭正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突覺一道冷風吹來,不免問道:“你這是做甚?嫌屋里過于暖和了?”
“怎會?”松雪當即搖搖頭,然目光仍落在窗外,“婢子只覺得這婦人有些眼熟……看其裝扮,不像仆從,卻也不像主人家,不知她與二爺是何關(guān)系?”
“與你何干?”沈昭知曉她瑣碎的性子,頗為無語地看了她一眼,“莫非你想常駐清風寨?”
“公子想到何處去了?”松雪瞪大了眼,還欲反駁。
外間卻忽然傳來一道輕輕淺淺地聲音,語氣有些小心翼翼,“請問……是沈公子嗎?”
松雪抬頭一看,原來那掃地的婦人已挪到窗前,微抬起頭,露出清秀的面容,正眉眼含笑,有些窘迫地看著她們。
確實是她今日在正院門口看見的婦人。
“啊……”松雪有些訝異,將槅扇完全支起來,頭微微探過去,“請問你是……來此處不怕被責罵嗎?”
松雪伸手指了指門口,示意她立即離開此處。
“您放心好了?!眿D人似是這才看清松雪的容貌,不免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握了握手中的掃帚,“隔著窗戶,他們不會責罵的。您是沈公子嗎?我是照顧小二爺起居的七娘?!?p> 這便是小二爺方才所說的七姨?兩人心中皆是閃過此念。
“你找我有何事?”沈昭將身子往前探了幾寸。
七娘聽得一道清脆悅耳的嗓音,才發(fā)覺屋內(nèi)另有其人,待看清沈昭容貌后,更是忍不住掩唇驚呼,天底下竟有如此雅致清雋的人兒!一時間竟愣了神,忘記自己緣何來此。
松雪當即輕咳一聲,打斷對方的思緒。
七娘頓時回過神來,神色有些怯弱,“我……我沒事,就是過來看看。”
沈昭挑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松雪則撐在窗楞邊上,仔細看了看她心事重重的眉眼,若有所思地道:“果真沒事?我見你這般模樣似乎不像啊……”
七娘略有些尷尬,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她微抿著嘴,眼眸低垂,似是思索應(yīng)對之策。
松雪沒有再說話,只笑意吟吟地看著。
“我聽聞沈公子是二爺?shù)馁F客?”七娘咬著下唇,猶疑著說道,“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公子見諒?!?p> 他們這模樣……是貴客?
饒是沈昭見多識廣,聽聞此言也不免勾唇一笑。畢竟七娘的語氣很是誠摯,不似作假。
“你管我們叫貴客?”松雪更是咧嘴笑了起來,“怎會有關(guān)在屋里的貴客?你們清風寨的待客之道未免太特立獨行了?!?p> 七娘被噎了一下,連忙擺手解釋起來,“也不是……是我見二爺對你們態(tài)度極好,也不與你們爭執(zhí),這才以為……是我冒犯了?!?p> “他對我們——”松雪冷哼一聲,直翻白眼,“至于爭執(zhí)……沒有處置我們便是尚存良知?!?p> 七娘有些愣神,似乎不太明白此言何意。
“認真說來,二爺對我們確實有所禮遇?!鄙蛘褏s在一旁淡淡地笑著,“然我們并非貴客,而是我與二爺雙方皆有所求。有所求便有商談不豫之時,并非誰在忍讓或是生了罅隙。”
七娘愣了一下,不免思索他言語中的深意。
忽然覺得面前這位眉眼清俊的公子似乎很不簡單——不僅深知她心中憂慮所在,甚至用短短幾句話便交代了來龍去脈。
思及此處,她的臉頰上忽然爬滿了紅暈,似是為自己的無端猜測感到羞愧。過了片刻才頗為急切地說道:“今日是我冒犯公子了,請您見諒。我不該無端猜測,出言不遜。”
沈昭只定定地看著她,忽然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長,“我見二爺極其看重小二爺,七娘能照顧小二爺起居,想來是極得二爺青睞。”
七娘聽聞此言,眼神頓時一變,不知想到了何事,臉頰似乎更紅了些。
她連連向沈昭兩人行禮告退。
沈昭見此,臉上笑容更深。一旁的松雪則是瞪大了眼看著對方匆忙離開的背影,她總覺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公子,你方才究竟與她說了何事?”直至看不見七娘身影,松雪才收回視線,又沈昭笑容有些玩味,更覺得詭異,“總覺得你不懷好意?!?p> “我不懷好意?”沈昭哼哼兩聲,斜瞥了她一眼,“我促成一段姻緣怎會是不懷好意?”
“姻緣?何來姻緣?”松雪望了望窗外,又想起方才兩人猶如辯禪機一般對話,忽然張大了嘴,“怎會如此?您是說二爺與七娘?!七娘看上去是存了一分心思,可二爺此人——”
松雪打了個寒顫,不免想起七娘柔柔弱弱、我見猶憐的模樣?!霸瓉硭矚g這般女子……真是人不可貌相?!?p> “可公子何時喜歡助人姻緣了?”松雪忽然回過神來,目光炯炯地看向沈昭。
沈昭并不特意解釋,只淡淡地道:“人一旦想活著,便不會再去求死?!?p> 松雪雖不知她為何出此言,卻也應(yīng)和著點頭,“自當如此?;钪?,才可遍賞人世間之風景。若死了,便是只剩黃土一抔,可謂無趣至極。”
……
這一日晚膳時分,七娘親自做了一頓飯,仍在正院門口候著。
如往常一般,二爺仍是按時回到正院??吹狡吣铮彩巧裆绯5仡h首,仿佛午膳時發(fā)生的爭執(zhí)是錯覺。
七娘的心緒卻發(fā)生了些許變化,但她仍如往常一般先替兩人布菜。
二爺微低著頭,看著眼前提起衣袖,微微晃動的手腕,終是忍不住輕嘆了口氣?!捌吣?,我之前不該對你那般態(tài)度?!?p> 七娘布菜的手停了下來,過了兩息,才緩緩說道:“是我總不顧二爺?shù)男囊??!?p> 二爺偏頭看了她一眼,“不必伺候了,先坐下罷?!?p> 七娘依言坐下。
“你跟著我也好幾年了。”二爺神色略微有些感慨,“雖然你總以仆從自居,可我待你一向如親眷,不必如此拘謹?!?p> “二爺……”七娘抬頭,一向平淡的眼眸里泛著水光。
二爺心念一動,忽然覺得此刻的七娘與之前大有不同。他沉默著,沒有言語。
七娘卻像下定了決心一般,抿了抿嘴,“我流落在外多年,居無定所,得二爺相助才有今日。七娘一直便是二爺?shù)娜?,為奴為婢也好,相依為命也罷,一直便是與您一體,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您也不必覺得苛待我了……”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心緒。
二爺忽然愣了神,不免想起了此前與寨主的一番談話。